第一百零九章 张扬
“我不答应”,慕容薇倔强地仰起头,与苏暮寒对视,带着苏暮寒熟悉的任性与刁蛮:“婉姐姐还未受封,不算苏家的人。便是表哥你,三年孝期未满,根本不须要父皇夺情,你这是要天下人笑父皇不义吗?”
大约气得狠了,慕容薇嗓音尖利,与往日的娇柔大相径庭,她狠狠喝到:“苏大将军尸骨未寒,朝廷便逼着他的儿子上阵杀敌,是笑我西霞无人,还是不把你们孤儿寡母放在眼里?”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却也正是表叔的分析,打定了主意要苏暮寒今日陷皇室于不义,待他年成就大业,坐上那张位子才会有更多的民心所向。
苏暮寒愣怔,一时之间竟有些仓皇毕露,叫人无所遁形的羞恼涌上心头,他无法分辨,更不能对着慕容薇叫嚣。
好一会儿,苏暮寒方慢慢伸手,拉慕容薇坐下,又轻拍她的脊背,一如往昔露出宠溺的笑容:“我不过随口一说,又不是明日就走,到让你牵出这些话题,快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
慕容薇裙上金线刺绣的牡丹映着日光,似是粼粼碎光在周身荡漾,说不出的婉约高贵。她并不回头,一手牵了裙裾,一手狠狠将茶杯一掷,拂袖便出了知芳亭,直直往姨母房中走去,留给苏暮寒一个张扬的背影。
远远立在树下候着的流苏看到慕容薇怒气冲冲出了亭子,心下吃了一惊,忙随在身后向外走去。百忙之中不忘回头去看苏暮寒,见苏暮寒长身而立,做了一个无妨的手势,流苏狂跳的心才放回肚里。
描金骨瓷杯嗑在知芳亭冷硬的墨玉台阶上,摔得粉碎。苏暮寒以脚辗踏,手握茶杯露出玩味的眼神,一时化做冷厉,最终又转回柔和。他将手中杯子放下,从容地掸掸琥珀色八宝流云纹的锦袍下摆,起身去追慕容薇的脚步。
这还是第一次,慕容薇给自己甩这么大的脸子。只是,此事还须得她从中周旋,苏暮寒不介意自己要放下身段。
楚朝晖与儿子替丈夫守孝,本是不见荤腥,既然留了两位公主甥女吃饭,便特意吩咐明珠去厨房传话,给两姐妹单做一桌精致可口的席面。
慕容蕙正陪着姨母讨教养花的方法,与姨母谈论那两盆花开似雪的水仙,听着姨母吩咐明珠,忙止了姨母的好意。
她牵着楚朝晖的袖子娇娇笑道:“不劳明珠再跑一趟,姨母也不用忙。来时长姐便说过,不过一餐饭,今日她与我都随着姨母吃斋,算是佛前添点儿福气。”
答得应心,又是甥女一番心意,楚朝晖甚感安慰。她欣慰地拍拍慕容蕙的手背,便吩咐明珠传话厨房好生整治一桌素席,又打起精神与慕容蕙说着养兰花的法子,叫她去看自己沤在大瓷缸里的豆水。
慕容蕙本是逗姨母开心,听楚朝晖讲得在理,不觉真对养花上了心,与姨母笑道:“世人常说,室无兰不雅,今日去暖房看了看,那些兰花蹿着花箭真真好看。我回去先从暖房里选几盆不太金贵的兰花,按着姨母说的法子养养试试。”
见姨母素面朝天,人实在恹恹,慕容蕙又央着姨母重新净了面,叫明珠替她挽了一只低矮的发髻,斜斜压一只白玉簪,掐了一朵含蕊的水仙簪在姨母发间。
素则素矣,人却是清艳,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说话间,明珠领着人摆饭,就在东次间的炕桌上,置了一桌上好的素席。
楚朝晖与慕容蕙净手,方欲遣人去请慕容薇与儿子来吃饭,便见流苏打起帘子,慕容薇从外面走进来。
见慕容薇面色隐隐透着不虞,神色不似平日,楚朝晖怕她与儿子口角,又觉得年轻人的事不该多问,只爱怜地吩咐她去净手,取了妆台上一个绘着仕女赏荷的正方形彩釉扁瓷盒,挑了一点自己配制的白茉莉香膏,替她涂在手上。
一时,苏暮寒也更了衣,从沧浪轩过来陪母亲与表妹吃饭。
见慕容薇对儿子爱理不理,楚朝晖心道两人必是在澄沧浪轩中有什么口角,若是问出来怕两人难堪,只做不知,笑着替年纪小些的慕容蕙布菜。
又指着一道新上的奶酪山药糕,对慕容薇说道:“你皇祖母给的方子,辛侧妃前几日才吩咐的一道新菜,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那山药选了上好的淮山,取粗细均匀的底端切成半寸长的小段,中间挖空,填上了糯米与玫瑰当馅,上屉笼蒸得稀烂,又浇了一层厚厚的金黄色奶酪,洒了几粒糖桂花,自然是色香味俱全的好东西。
慕容薇夹了一块,只觉得入品即化,是能克化的好东西,便替楚朝晖也夹了一块,嫣然笑道:“姨母也尝尝,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
说说笑笑用罢午膳,也不提方才的事,只怕扰了楚朝晖午睡,慕容薇便带着慕容蕙回宫。见流苏手中捧着一只紫檀镂空的填漆描金盒子,知道是苏暮寒说的茶叶,只冷冷望着流苏哼了一声,却并未吩咐她将盒子送回去。
流苏只是抿唇轻笑,得了苏暮寒的暗示,丝毫不放在心里。
腊月二十二,夏钰之回了京城,先由夏兰馨传了口信进来,说是已从兵部找到存档,仁泰宫中原先的沙盘样子已经复原,依旧摆在原来的位置,请她找个时间去看。
慕容薇以制香为由打发了流苏,只说香的味道太过浮艳,命她捧着自己制的残香去寿康宫中,向白嬷嬷好生讨教。将流苏打发出去,吩咐红豆守着家里,便带着璎珞出了门。
正置午后,路上少有人来,偶尔遇着几位宫人,都纷纷避在路旁行礼。
慕容薇带着璎珞,一路行至寿康宫门中,只见殿门微阖,门口的守卫却秩序井然,知是夏钰之已然着手整顿,与初次来这里的光景大不相同。
知是公主要进去看看,打头的侍卫赶紧打开宫门。慕容薇熟门熟路,径直走进东暖阁里皇祖母日常起居的地方,立在夏钰之着人摆好的沙盘前,细细端详复原的沙盘,研究它究竟与当日在康南皇宫中见得有什么不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妙计
沙盘极大,囊括障日城附近整个山川水脉,草地平原,连一条小小的沟壑都清清楚楚。那些个图都记在脑海深处,粗看似是没什么不同,慕容薇耐着性子弯下腰来,一寸一寸慢慢寻找,良久才发现端倪,露出清绝的一笑。
怀疑渐渐成真,明明春风渐起,身上依旧彻骨冰冷。当那些往事呼啸着扑面,血淋淋的真相展露眼前,便是有着万千思想准备,依旧不能坦然。
走出仁泰宫的大门,望望灿灿云霞笼罩的宫殿,越发衬出它的陈旧与荒凉,慕容薇心头又是一团火起。
母后明明吩咐****职守,若不是这里少有人来,叫宫廷侍卫都学会了躲懒,昔日有人想溜进宫去破坏那么大的沙盘,又谈何容易。
听闻前日母后整顿内宫,有小太监又牵连上了一味凉茶楼,慕容薇实在是喜忧参半,好不容易得了一条线,就怕对手太过敏感,抛出小虾米搅动水面,真正的大鱼却藏身水底,叫人遍寻不见。
随着天气转暖,皇太后的身体明显好转。
楚皇后的心放在后宫,雷霆手腕与春风雨露并施,太医院首当其冲,正好撞在枪口上。这像是一枚从里烂到外的腐果,几乎被楚皇后全部换血,这次下手果断绝没有一丝情面可讲。
楚皇后恩威并用,自然要赏罚分明。凡是在皇太后病情中作假的庸医一律受刑,像崔院判这种即纵容部属又糊弄上司的罪加一等,被面部刺青发配广西,所有家产全部查抄,家眷没入奴籍。
太医院中也有耿直之人,像年过四旬的王太医、郑太医,都因不与崔院判等人合污,被安排在药房管理器皿。此次彻查,这二人苦尽甘来,同领了楚皇后的厚赐,又吩咐他们把太医院抓起来。
崔院判昔年的恩师刘太医已然做古,老妻与儿女尚在,楚皇后也用心抚慰,宣了刘太医的老妻入宫,赐了个安人的封号,令她安享晚年。又闻得刘太医长子医术出众,也一并留在太医院中任职。
罗讷言此次居功至伟,因他是由老太君举荐,实则是夏钰之手底下的人,楚皇后不好过问。过完了年节,由皇太后亲自召见,问他是想留在夏府,还是愿意留在太医院任职。
这几年为了找寻妹妹受尽人间冷暖,罗讷言性子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妄想以笔墨搏年程的年轻人,想以科考求功名的心早已歇了。
罗讷言沉思半晌,回皇太后的话:“小民最难的时候,是夏统领给了一条活路,如今不能忘本,依然愿意留在夏府。”
这固然是报答夏钰之知遇之恩,不做见利忘义,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小人。罗讷言的本心,还有一则,便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危机四伏,单从皇太后的病中,罗讷言就瞧出几分,他不愿淌这个浑水。
再一则,入了宫门,出入不便,他又如何去寻找失散几年的妹妹。
皇太后听他说的在理,也不勉强,又问及他的父母家人,想要封荫。知道他的医术来自祖传,父母早已过世,就葬在家乡,不由唏嘘了一番。
又问及罗讷言失踪的妹妹,皇太后自然极为上心,答允官府帮他寻人,当场便命人晓谕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暗中留意戏院、酒楼,甚至风月场所。
罗讷言谢了皇太后恩典,皇太后也不勉强他留在宫内,赐了金帛财物,又赐御医的名头,遣人好生送回夏府。
翌日便又传一道懿旨,命人在罗讷言父母墓地周围,赏了三十亩林地,种植松柏长青之树,着令当地地方官为罗家修缮祖坟,又泒人看守园林,给罗家打理墓田。
父母那里断不了香火,又留人打理,若是妹妹回去,自然也能寻亲。罗讷言听到此节,不由得往皇宫方向连连磕头,心里百感交集。
宫中耳目众多,慕容薇又过了一趟夏府,依旧在夏兰馨的书房内,与夏钰之合计出一条妙计,两人计划将罗讷言安排在一味凉的对面。
京城一味凉茶楼的东家,出岫早已经查出,只是别的情况还没有进展。
是先从一位李姓商家手中易主,几经周转,最后归在一位姓梅的女子手中。
梅氏十年前搬入京城,因是寡居,膝下又无儿女,只带着一群服侍的丫头婆子,住在离一味凉不远的昌盛坊里,平日深居简出,也几乎没什么友人亲眷往来。
便是这样一位简单的女子,据说继承了亡夫大笔的财产,当年交割茶楼的房产地契,出手十分阔绰。
夏钰之查过当年交割的文书,这样一家开在闹市区的茶楼,从起意到筹钱、过户、交接,备报官府,寻常人家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才能完成的流程,梅氏女子用了仅仅三日,想来一应物事、各个衙门,早有人暗中照应。
五城兵马司负责税赋,肖洛辰查了一味凉这十年的底子。一味凉茶楼每年缴纳的税赋不多不少、按时缴纳,从未拖欠过一分一毫,这便又有些说不过去。
自然这梅氏女子从盘过来这茶楼,因占了京城绝好的地段,并不费心费力,运营周转又十分自如,便是多缴些税赋也没有关系。
怪就怪在,若她头上真有人照应,年年这一大笔税赋银子大可省去,不过拿几个小钱请五城兵马司底下的人吃吃饭,多花几个小钱而已。
能拿银子摆平的事,这女子便从不出面,摆明了不想与人打交道,与守着店铺做生意赚钱的路子说不过去。
肖洛辰将查到的情况摆到夏钰之面前,夏钰之仔细梳理,又盘算了半天。
家身清白,毫无破绽,不愿抛头露面,愿意拿钱买平安,越是这样的人越有故事。夏钰之掌了金吾卫几年,已然深谙某些个套路,敏感地嗅出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因此夏钰之不肯放过这条线,见茶楼对面一家胭脂铺挂着转让的牌子,当日便要肖洛辰运作,想法子盘下这个店面,以备不时之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茶马
因那胭脂铺的老板经营不善,这几年已赔了不少,一家子吵吵闹闹,想着要回老家,急着收回本钱,这才挂出低价转让的牌子,被夏钰之正好赶上,转身便吩咐了肖洛辰。
肖洛辰办事利落,立马泒了心腹去运作这件事,打着一幅生意人的模样,开出的价钱十分公道,因见胭脂铺的老板周转有些不灵,还允诺转他一部分货物,叫他轻装出行。
胭脂铺的老板得了便宜,因此一应交割手续办理极为配合,前后不过十日八日的功夫,胭脂铺年前便易了主。
如今胭脂铺已然交割的清楚,只是夏钰之一个大男人,手下到底无人经营,又怕自己的人在这里频繁出入,引来对面一味凉的警醒。
私下询了罗讷言的意思,罗讷言道是想回夏府继续为夏钰之效力,还想在京中开一家药铺,希望能借机寻找妹妹。
罗讷言对夏钰之说,罗家本是世代行医,挂出自己的招牌,开出自己的药方,若妹妹真在京城,有朝一日看见,也能循着这些药方找来。
即能将父辈的医术传承,又添了寻亲的希望,罗讷言恳请夏钰之帮忙,助他在京城立稳脚跟。
胭脂铺的房产地契,罗讷言觉得礼物太重,受之有愧,只愿意租用。夏钰之哪里将些许小钱放在眼里,懒得与书呆子多做计较,只叫人带他先去看过胭脂部的位置。
行人接踵,车流如织,是京内一等一繁华地搁置,罗讷言对这处闹市区的铺子十分满意,立时便由夏府帮着运作,短短数十日,药铺已然开张。
与一味凉的侧门呈成巧妙的角度,新开了两扇挂着淡色杭绸的窗户。几面隐在暗处的镜子光线折射,视野十分开阔,即能窥见通二楼雅座的楼梯口,又能窥见一味凉长长的甬道。
夏钰之在药铺里埋下两个暗探,明着打杂,暗地里监视一味凉的动向,十分方便。
“阿薇要不要去看看,如今药铺后头打通了一扇小门,药材库里设着密室,可以便宜行事”,夏钰之将药铺的平面图摊在案上,指着西南角的位置。
这个方向相对于一味凉的视线来说是死角,若有风吹草动,传不到茶楼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