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排云阁已经动工,他日修成,父亲的画像要永远挂在崇明帝的下头,他不甘心,不情愿,他身上流着大周皇族的血脉,应该将慕容家踩在脚底。
摇摆不定的心做出最后的决定,苏暮寒抓起桌上的酒壶,对着壶嘴痛快地狂饮了一回,激起枭雄万丈。
苏家老宅的人做事稳妥,年前来人时,已将欲接苏睿牌位归祖的意思说与楚朝晖。年后,记挂着与苏暮寒的约定,苍南苏家又来人,名义上探望安国夫人,实则将年前的旧事重提。
苏家的意思,坚持让苏睿叶落归根。来人捎了苏氏族长的信,又将族长的话转达给楚朝晖:“族长说,将军毕竟是苏家的嫡支,如今已然入土为安,自然不能惊动,只希望在下能迎回将军的灵位,安放在苏氏祠堂内,也好享受族中后辈子孙的供奉。”
丈夫走得仓促,没有只字片语留下,楚朝晖没有立场反驳苏氏族人的提意。何况叶落归根,本就是对逝者最好的安慰。
苏睿的灵柩已然葬在皇家陵园,待自己百年之后夫妻二人依旧合在一处,苏家提出的只将牌位供于祠堂,算是合情合理。
楚朝晖询了苏暮寒的意思,自然得到儿子的赞成,她便应下苏家的请求,决定带着儿子亲自送苏睿的牌位归家。她这个苏家的媳妇,替丈夫也在苏家列祖列宗前上一柱香,求他们庇佑自己的儿子。
因此这几日里,安国王府里便忙着要下人收拾行李,打点礼品,安排随行的奴仆,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辛侧妃心里虽然不痛快,因她替楚朝晖掌着中馈,照旧打点得十分尽心。将一应物事预备齐全,挑了老成得力的奴仆跟随,又拿了带回老宅的礼单,一并来给楚朝晖过目,看有无增减。
楚朝晖不善庶务,除去成亲那一年曾随苏睿回去祭祖,这还是第二次回苏家祖宅,因此心里十分重视,吩咐辛侧妃不管礼物还是封红,都按最上等的准备。
辛侧妃领了命出来,望望苏家祖宅的方向,心下有些黯然。她十分想要随行,却无法开口说出。
纵然苏睿待她如此无情,她却早将一颗芳心暗系,一心想去看看苏睿曾经生活的地方,去沾染一些他生活的气息。奈何楚朝晖并不往上头寻思,不晓得她的心意,她的身份又不容自己开口,只好作罢。
楚朝晖命人查了日子,择了二月初九一早动身。见府内收拾齐备,便入了一趟皇宫,先拜望母后,又向楚皇后辞行,顺带要楚皇后泒人护送。
听姐姐提到要回苏家老宅,连日子都已经选定,楚皇后面上略显犹豫。她想打消姐姐的念头,只担心地望着楚朝晖,问道:“姐姐一向身子不好,咳疾刚刚痊愈,又要长途操劳。这一趟来回少说也要二三个月,身体可吃得消?”
“不妨事,天气渐暖,走水路也方便,过了无锡与镇江,便是扬州,离淮阴也就不远。”楚朝晖怕带着苏睿的牌位上路,马车颠簸多有不便,准备乘船走京杭大运河,也还顺畅。
楚朝晖怕妹妹担心自己的身体,连线路也已经看下,心里十分坚决。
楚皇后知道姐姐的性子,明白多说无益,便问起跟着的人:“暮寒自然陪着姐姐一起,姐姐要去便放心去,府里我泒人照看,姐姐还有意要谁跟随?”
楚朝晖自己剥着盘里紫莹莹的葡萄,觉得甜得腻人,半晌才含进口中一粒,淡笑着说:“府里到无所谓,不过两位侧妃,也是可怜人,我也没啥好担心。我的意思叫温婉陪着,一路也好说话,她毕竟是我的义女,也该去瞧瞧苏家老宅。”
本是与姐姐议过,预备三月里给温婉赐下封号,添添安国王府的喜气。如此一来便又耽搁,只好再委屈温婉一段时日。
楚皇后斟酌再三,苏家选的这个理由太冠冕堂皇,她无法开口拒绝姐姐的请求,也想趁机看看苏家的动静,只能允她走这一趟苍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水路
知道楚朝晖心意已决,楚皇后便不再劝,只开口笑道:“即是如此,姐姐便带着温婉,也多带几个随行的人,我要钰之领着人给姐姐护卫。”
楚朝晖本想求妹妹拨一队禁军护卫即可,没想到妹妹要泒夏钰之,她犹豫着拒绝道:“钰之如今在金吾卫任职,陛下对他颇为倚重,就不必麻烦他走这一趟,找几个禁军的人随行就是。这条路本来顺畅,府里也有护卫,何须劳动他。”
楚皇后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区区几个禁军,那是抹姐姐的面子。姐夫是堂堂的安国王爷,如今落叶归根,自然要彰显身份的尊贵。我只嫌钰之才担个金吾卫副使的职位,身份上不大够。只这一路走下来,论起熟悉和方便,没人能与他相比,这才让他走这一趟,姐姐就不必推辞。”
妹妹说得也有道理,楚朝晖听得合心,便点头应允,答道:“如此,便劳烦钰之跑这一趟。”
楚朝晖前脚出宫,楚皇后后脚便秘密传了夏钰之,将此行紧要之处细细叮咛,命他带些妥当人,留心沿途动静,再好生打探苏家老宅的底细。
夏钰之心知帝后也查觉到苏暮寒的不同寻常,有些事情不能说破,只能靠着意会。他领了命出来,自去找肖洛辰安排人手,好好琢磨这一路行程。
慕容薇算着时日也知道又到了姨母回苍南的日子,她上一世舍不得与苏暮寒分开那么长时间,死缠懒打的相随,结果一人待在玉屏山行宫住了半月有余。
这一世消息灵通,知道姨母进了宫,必是找母后辞行,慕容薇略略打探就有了主意。央求母后也想同行,被楚皇后一口拒绝:“一个女孩儿家,身份如此尊贵,怎可处处抛头露面?再说你姨母又不是游山玩水,何必再去添乱。”
慕容薇却是不依,摇晃着楚皇后的袖子分辨道:“母后与父皇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如何不让女儿出去瞧瞧?何况姨母身子不好,又需人陪伴,我与婉姐姐一起,母后又有什么不放心。”
上一世里,慕容薇也是先说动母后,才能随在姨母身旁。这一次,一定要随着出行,并非舍不得苏暮寒,而是慕容薇一直记得离苍南不远的玉屏山,心中一动。
姨母要走水路回苍南,据说是怕颠簸了姨父的牌位,不晓得是不是出自苏暮寒的主意,慕容薇却晓得当年苏暮寒的十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杀回西霞,走得也是水路。
一条井杭大运河贯穿南北,成为重要的交通枢纽,每日里南下北上的货船聚集,日夜川流不息。
为了遮人耳目,十万大军一部分扮做纤夫,拉起巨大的商船,本该装着货物的船舱里藏的全是士兵。船队顺流直下,直走到淮阴,才集结成队。
那些个刀剑兵戈,种种杀人的利器,无法在商船上藏身,据说都是早早被苏暮寒藏在玉屏山中,只待他一朝取用。
这么大的动作,若说苏家没有介入,那是绝无可能。
若说沿途没有地方官接应,更是天方夜谭。
苏暮寒软禁慕容薇时,不止一次炫耀过自己的妙计,也曾数次提到过玉屏山,这个地方一定跟苏家脱不了关系。
何妨被母后误解,就当做她芳心悸动,依旧舍不下苏暮寒又有何妨。
两世加起来也是近五十岁的人,慕容薇早没有小姑娘的娇羞,只有旁观世事的明澈。
想到这里,慕容薇故技重施,抱着母后的胳膊软硬不吃。见母后态度坚决,索性又去求皇祖母出面,软硬兼施。
皇太后得知后慕容薇一意孤行,一定要随着楚朝晖去苍南,略略沉思,召了楚皇后前来,对她说道:“哀家当年与阿薇这般大时,已随你外祖父走遍大江南北,还曾到过高丽与东瀛。你少时也时常随你父皇南下北上,并不是养在深闺不出大门。”
皇太后的心里,女孩儿的名声固然重要,阅历也必不可少。而且慕容薇如此坚决,皇太后笃定她心里必然有些想法,想着求证些什么。
她劝着女儿:“阿薇愿意去走走,便当是开阔眼界,就随她去吧。即是叫钰之护送,便叫阿薇约上兰馨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楚皇后本就被慕容薇磨得没法,又见母后如此维护女儿,只好答应叫她随楚朝晖北上。
二月初九,安国夫人楚朝晖携子苏暮寒、义女温婉去往淮阴苍南县苏家老宅,由金吾卫副使夏钰之领人护送,另有大公主慕容薇与禧英郡主夏兰馨低调随行。
楚皇后对姐姐走这一趟苍南有些提心吊胆,反复思量觉得苏家不能在姐姐身上发难,明着泒了夏钰之护送,暗里又调了些人手沿途照应。
临行前又特意传了夏兰馨和温婉来见,再三嘱咐她们:“好好替本宫看着阿薇,你们年纪比她大些,一向懂事,不可由着她的性子乱来。”
夏兰馨与温婉自然满口答应,请楚皇后放心。
慕容薇带了罗嬷嬷与流苏、璎珞两个上船,温婉习惯亲力亲为,只带了一个宫女随行。
夏兰馨那里,除去贴身的丫头小螺,身边自然带着老太君赐下的紫陌与纤云二位,嘱她们时时留心慕容薇的安危。
初九那日,慕容清与楚皇后亲自送行,在码头洒泪祭拜了苏睿,请姐姐节哀顺便,早去早归。又嘱苏暮寒好生照料母亲身子,将随行的几人都细细嘱托一番,眼看时辰已到,才依依不舍送众人上船。
官船准备起程,加上护卫与仆从,浩浩荡荡十余艘船泊在码头,场面颇为壮观。
夏钰之领着宫廷侍卫在第一艘船上开道,苏暮寒与周光复及苏家族中的来人上了第二艘官船,紧随在夏钰之的船后。
明珠服侍着楚朝晖,与温婉一起,乘坐一艘青帷深深、白纱漫漫的官船,将苏睿的牌位供在二层正厅,燃着纸油香烛,又供着一盏长明灯。
夏兰馨则伴着慕容薇上了后头一艘外表普通、内里陈设华丽的官船,低调地随在后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憧憬
船队浩浩荡荡,负责护卫的船只排成队形,不远不近将慕容薇等人乘坐的船护在正中,扬帆起程。
沿京杭大运河顺流而下,船头如二月春燕的羽翼,轻盈地剪开碧绿的水面,翻起层层白色的泡沫,一路航行,渐渐把皇家码头抛在后头。
出行时朝阳初生,天边还是一抹嫣红的流霞映着淡蓝的天空。行了小半日,一片乌云飞过,天迹又飘起丝丝细雨。
早春二月,烟雨江南景色如织,岸边已是杨柳依依。草色如黛,又有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的野花夹杂其中,像新织就的地毡,醒目而又柔软。
上船时时辰尚早,早膳用得有些少,慕容薇与夏兰馨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添了碗罗嬷嬷煮的红豆汤,用了两块糕点,再下一回棋,又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窗外。
两人平日很少出门,此刻离了京城,什么风景看在眼里都是新奇。相较于窗外烟醉柳斜的春意,两人执在指间微凉的玉制黑白棋子便有些无味。
流苏见两人无心下棋,便笑着上前收过棋盘,打水替二人净手,替慕容薇泡了一杯前日从安国王府捎回的陈皮普洱,又替夏兰馨泡了滚烫的大红袍奉上,再将一侧绘着空山新雨的斑竹挂帘卷起半扇,好叫视野更加开阔。
江南本是鱼米之乡,慕容薇透过窗舱望去,见远处是大片的耕地。一片片雨丝织成的薄雾里,依旧有劳做的农夫,头带竹笠身披蓑衣,辛苦地耕耘在农田里。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归声里雨如烟”,夏兰馨轻轻诵读两句,向慕容薇含笑道:“田园诗中,我最喜欢翁卷这首《乡村四月》,娓娓道来,如诗如画,便与咱们今日瞧到的意境一模一样。”
窗外正是秧绿水白,浓如泼墨,又有杜鹃鸟的啼叫远远传来。农人们的身影在雨中朦胧模糊,更显烟雨蒙蒙。此情此景本就是一幅绝好的黑白山水图,正像夏兰馨形容的那般。慕容薇微笑颔首,也将这首《乡村四月》诵了一遍。
太平盛世,雾霭细雨,男耕女织,夏兰馨瞧到的是烟雨浸润的诗意,慕容薇却是撇开书卷的气息,望着田间的农人。
看在她们眼中的诗意,其实本是农家最平凡普通的生计,更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从父皇口中得知,宋维源的折子已由工部逐步推行,实施得异常顺利。
汤阁老的幼女、小小的汤伽儿那日在寿康宫中提到农桑之事,竟能娓娓道来,说得头头是道,想到此处慕容薇便有些脸红。
她不懂农桑,没有汤伽儿从小的经历,只能略略瞧着田中的静谧来推断今春的风调雨顺,便有几分不接地气,更有些纸上谈兵的味道。
慕容薇回想着父皇那一日提到宋潍源的折子,脸上由然绽开舒朗的笑容。崇明帝笑着对女儿说:“若运作得当,不独水稻,便是小麦与红薯、玉米,或许也会迎来丰收的年景。百姓富足,民间安乐,钱粮才会充盈,国家才会祥和。”
身上所穿,口中所食,全是民间缴来的钱粮赋税。承如父皇所说,只有民间安乐祥和,才是朝廷之福,更是西霞万千百姓之福。
远望田间地头劳动的农人,想想丰收的盛景,慕容薇不觉浮起憧憬的笑容。
汤伽儿微黑又略带俏皮的目光不时在眼前闪现,那个不谙世事又忧心民间疾苦的小姑娘总是浮上自己心头。若她也在这船上,看见农人们忙碌的身影,不晓得又会做何感想。
慕容薇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宋潍源精通水利、农业,汤伽儿倾心农桑生计,说来有些异曲同工,都是将民间疾苦挂在心上。
宋潍源门下没有弟子,不晓得这个脾气乖张的奇才,能否愿意收下汤伽儿那个慧黠的小丫头做个关门弟子。小丫头既然有心,假以时日,若是运营得当,说不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也未可知。
吧嗒一声,夏兰馨手中的帕子不轻不重甩在慕容薇臂上,止住了她的遐想。夏兰馨拿嗔怪的眼神望着慕容薇,酸酸说道:“对着窗外发了半日的呆,与你说话也不搭理,又起了什么歪心思在这里想得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