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得殿来,但见两侧四大金钢怒目,应是当头棒喝的意思,中间的未来佛弥勒菩萨到是笑口常开,迎着一众善男信女。
楚朝晖避开正中的蒲团,往右侧跪了,恭恭敬敬叩下头去,慕容薇便随在她身后,也拜过弥勒菩萨,这才往里头走。
以往崇明帝与女儿说佛经时,时常提起韦驮菩萨。后来每进一处寺庙,慕容薇的习惯便总是要看看韦驮菩萨手中的金钢杵。
转过弥勒菩萨的金身,见背面的韦驮菩萨双手高举金刚杵,慕容薇便知是留客的意思,到十分新奇。
镇江的金山寺未曾去过,前世里到是多次去皇家寺院进香,气势恢弘的皇家寺院里供着佛祖金身,时时刻苦刻挂着慈悲悯人的笑容。
皇家寺院里住着一百零八位和尚,他们来来往往,肩披簇新的袈裟,身穿洁净的僧袍,笑得慈眉善目,可天王殿里供奉的韦驮菩萨却是以金刚杵指向地面,即不留饭更不留宿。
佛祖本是一视同仁,却难保有人拿他们做幌子。寺院前头添了皇家二字,便有人觉得是替自己镀了金,有些庙大欺人的意思了,反不如这小小一方古刹,令人神清气爽。
看寺庙虽然整洁,毕竟略显沉旧,菩萨身上还有地方剥落了金漆。想来地处偏僻,香火不旺,又是庙小僧少,不晓得哪有余力,竟愿意接待游方的僧客。慕容薇想了又想,一时对这里寺庙的主持好感大增。
寺庙里头空空荡荡,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大多是穿着简朴的妇孺,大约是附近的村民知道今日是观世音菩萨成道,一早来拜菩萨。村民们也有些识,见这一队人穿着富贵,又有仆从相随,知是贵客,都远远避开。
众人出了天王殿,再往里走时,见寺院即小且简,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天王殿后面是大雄宝殿,供着三世佛祖,也有金漆微微脱落。楚昭晖领着众人进了香,一一拜过三世佛祖,转到佛祖雕像的身后,见那背面是一幅画,绘着观音菩萨手持杨枝净瓶,立于普陀洛迦山道场,脚踏鳄鱼,普渡众生的场景,也不禁阖掌念着佛号。
庙堂西北侧有座观音殿,东北侧有文殊殿,都规模不大,两侧有几间寮房,后面有藏经阁,围墙北面有座佛塔,都是一目了然。
主持本在讲经,早听了小沙弥禀报,知是来了贵客,带着仅有的几个僧众来迎,正值众人步出大雄宝殿,欲往观音殿中去瞻仰。
见那主持身着灰色僧袍,外罩染色袈裟,一缕白髯飘落胸前,几分超然世外的明澈,眉眼间颇为熟悉。楚朝晖楞了片刻,方合掌敛礼:“原来是世迦大师,经年不见,大师一向可好?”
那主持细细辨认,也是一楞,合掌笑道:“阿弥陀佛,贫僧在此处落脚已有十年,今日竟遇到故人,夫人请。”
楚朝晖便引身后诸人前来拜见方丈,又向众人介绍,“世迦大师原是京师皇家寺院的方丈,十年前云游,不知所踪,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见。”
何以舍却好好皇家寺院的主持不做,偏要选在穷山僻壤做个小寺庙的方丈,楚朝晖知道便是开口相问,世伽大师大约也只是打声佛号,索性不开口,只合掌见礼,随着大师往里头走。
世伽大师的名头,众人都听说过,十年前大师云游从此未归,世人多以为他已然驾鹤西归,原来依旧隐在红尘。(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醒转
既是见了,便是有缘,楚朝晖欣喜无限。她十年不闻世迦大师讲经,今日如何肯错过这样的机缘,当即开口求恳。
世迦大师望望随在她身后的诸人,目光一一从慕容薇、温婉等人身上略过,满是悲天悯人。却不过故人情谊,知道楚朝晖对净土情有独钟,世迦大师便请众人重新入了大殿,在佛祖金身前开口讲了一段《无量寿经》。
温婉自入寺院,便有些浑浑噩噩。世伽大师望向她那一眼似是清泉,又似是明灯,照在她久已蒙尘的心上,依稀能瞧见光亮,又似有层薄纱遮掩,无论怎么盘剥都无法捅破。
此刻听大师讲经,温婉又觉得字字如当头棒喝,心上茫然一片,总觉得曾经失去了什么,又抓住了什么。一时犹犹豫豫,竟生出自己究竟从何处来的念头,觉得天下之大,自己好似来无所来,去无所踪的渺茫。
混沌之间,大师手上的经书不轻不重敲在温婉的头上,见她眼中依旧一片茫然,大师微微笑道:“佛门有狮子吼,今日当头棒喝,施主还不醒么?”
见众人关切地望着自己,温婉一阵脸红,心上那层窗户纸却像忽然破了个动,透出灿烂的光芒。
前尘旧事,倾泻而出,如从九霄直落而下的飞瀑,又如呼啸的寒风掀起广袤的原野,温婉一时无所适从。世伽大师浑厚的讲经声依旧在耳边回响,萦耳的梵音佛乐里,温婉静静跪着,心上渐渐空明。
听那诵经声萦耳缠绕,却恍似潮起潮落,惊涛拍岸,宿醉初醒。
悲天悯人的三世佛祖像前,温婉全然记起了前世今生。她抬起清澈的双眸看向世迦大师,大师眼中一片慈悲怜悯,全是洞彻世事的明了。
温婉向世迦大师阖掌,深深拜了下去。看着面前这些旧人,有过挚友也有过宿敌,再想想往后各自的遭遇,恍然间如同隔世。
捐过了香油钱和佛幡,楚朝晖原是预备拜过菩萨便下山,如今遇到故人,又听了半日讲经,看看日头已近午时,世迦大师便留众人在寺中用膳。
原来寺庙后面还有一片小小菜地,大师与弟子们自给自足,几盘青菜豆腐,一锅掺着糙米的白米饭,便是斋饭的全部。
楚朝晖素有午睡的习惯,午后便入了禅房休憩,嘱苏暮寒将准备的锦鲤与飞禽放生,说与众人随意在寺中转转,待申时汇齐了下山。
温婉大梦初醒,心上千头万绪。她只说替父母祈福,辞了众人,重新回到大雄宝殿。跪在释迦牟尼佛祖脚下,温婉呢呢喃喃,低声求了许多话语,也低低地唤出梦中人的名字,求佛祖保佑这一生与他福祸共担。
此时方悟,去岁腊月初九,慕容薇来凤鸾殿向楚皇后问安,何以一见她便那样亲昵,竟似是久别的欣喜。
促成安国夫人收自己为义女,原是为了避免自己前世的悲剧重演。又不顾自己的疏远,时时亲昵地唤着自己婉姐姐,全然地记挂着上一世的情谊。
可笑自己今日才醒,辜负了两人前世相知相惜的情谊,时至今日仍不肯唤她一声阿薇。
温婉跪在佛前,一时默默无语。回想白驹过隙、沧海桑田的旧时光,又一次一次想念着楚中人的身影,慨叹着今生莫要与他失之交臂。
慕容薇却不知道温婉在此刻醒转,她不肯随着楚朝晖休息,醉心山中春景,一颗心早飞向山门之外。
此刻春意盎然,芳草吐绿,景色十分怡人。紫陌与纤云远远随着,夏兰馨伴着慕容薇散步,苏暮寒与夏钰之走在最后头。
众人跟着慕容薇的脚步,但见寺中花草茂盛,环境清悠,从山寺后门转出,出了寺院后门,一路往佛塔走去。
沿着一条碎石小路向上,不过一二十米的路程,只有九层高的佛塔就在眼前。
有小沙弥守在此处,看到来人,过来行礼,殷勤唤着施主。
得知慕容薇要点长明灯,那小沙弥便取了纸笔,想请她留下名字,又细细地问道:“贵客是为谁点的?”
慕容薇本是临时起意,想要为自己点一盏灯,求佛祖保佑自己一世安康。
她的意思,求神不如求己,只有自己好好活着,才能孝敬父母、关爱亲人,才能做完前世想做的事。这番心思如何能守着别人说,因此小沙弥来问,她只说道:“不必留名字,放在塔**奉便好。
那沙弥有些吃惊,却不言不语,看流苏给的香油钱丰厚,便选了一盏海碗大的长明灯,放满了灯油,小心点在佛龛下层。
几人沿着佛塔下来,问了小沙弥,知道放生池离这里不远,与一片梨树林相依,就在青石路的前面。
那小沙弥口齿清晰,遥遥指向一处,说道:“如今山花烂漫,几位贵客做完了功德,不妨去林子那边看看。”
又冲着众人连道可惜:“若是迟上几个月过来,便有上好的酥梨可吃。待到了秋后,山楂与杮子红透了,这山色更美。可惜果实成熟之后来不及收取,便有许多烂在地里,真是白白糟蹋。”
夏钰之奇道:“好端端的果实,如何要它白白糟蹋?”
那小沙弥像模像样的长叹一声:“贵客来时也曾看见,这里靠山吃山,交通并不方便。除去附近村民,外客们又有几个知道这么好的地方。”
来时经过寮房,见那里还挂了些晒的山楂果干与柿饼之类,想是果子卖不出去,寺院里头自给自足,秋收冬藏的意思。
见慕容薇若有所思,似是十分感兴趣,苏暮寒便开口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有机会,将下面那条山路拓宽,宝刹翻修,这里便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到时候乡客云集,你这小小几亩果园又算得什么?”
小沙弥听得眉开眼笑,连连合十道:“多谢贵客吉言,小僧便等着那一天了。”
说得高兴,更殷勤为众人指路,直领到放生池边,那小沙弥才向众人告辞,意犹未尽地回佛塔去。
方才所说的放生池,其实是一个荷塘,也是寺院自己修建,砌了简单的石头曲栏围绕,池水清澈见底,原是一眼活水,通往山涧小溪。(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放生
命人抬过大木桶里准备好的锦鲤,苏暮寒与夏钰之合力,将几十条五色锦鲤洒向池中。
锦鲤色泽斑斓,鳞片映着正午的日头十分好看,一尾尾锦锂划着飞扬的弧度落进池水中,不时有锦鲤透出水面吐出一串串泡泡,还有的弓起身子跃出水面,似有灵性一般。
日头折射着水光,沾了山涧河流轻扬的雾气,竟形成一挂弯弯的彩虹,令众人张大了眼睛。
买来的鸟雀都关在笼子里不停地鸣叫,苏暮寒一声令下,便有手下同时打开笼子,一群鸟雀叽叽喳喳冲天而起,一小部分振翅高飞,大部分都飞进不远处的梨树林里栖息。
梨树林离放生池不过三五十米的距离,正是春光灿烂,一树梨花如雪挂满枝丫,远远便有芬芳飘来。
众人做完了功德,便循着小路走向梨树林中,欣赏早春初绽的梨蕊。苏暮寒不知何时立在慕容薇身旁,手拈一朵盛放的梨花,含笑递到她的眼前,呼吸清清浅浅:“可要我为阿薇簪上?”
花如雪,蕊染霜,本是离人泪。慕容薇不将沾染他的气息,轻轻将手一推,把那朵花送回:“表兄,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怎能唐突行事。出来半日,姨母大约也睡醒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慕容薇终于肯开口,虽然言语冷淡,苏暮寒却觉得自己的心机没有白费。他自圆其说,微微颔首道:“阿薇说的很是,只是方才见你立在树下,比一树梨花更美,才想锦上添花。却忘记了,这本是梨花,梨离同音,我怎会送出此物。”
梨与离字谐音,西霞軜多数人对梨子心有忌讳,不会拿这个当礼品。若是父母兄弟、骨肉至亲,更不会分食一只梨子,只怕不经意落得分离的下场。
苏暮寒每每示探,慕容薇总不接话。她不与苏暮寒多说,扭头去寻夏兰馨,见夏兰馨正立在一株梨树下发呆,不知想着什么心事,于是远远唤她一声。
见慕容薇不接自己的话,苏暮寒只认做尚在为他说要去边城的那番话生气,想着慕容薇既然肯开口,笃定她放不下青梅竹马的情谊。苏暮寒也不急,只纵容地一笑,让开了身子,由着她去寻夏兰馨。
温婉在佛前洒了几许泪水,心上空空荡荡,见一旁的香案上放着签桶,便牛拈香重新拜过,跪持签桶,在心里默默祷告一番,将签桶摇了几摇,落下一枝签来。
温婉再行拜过,将签捧在手中细看,见那签头上刻的蝇头小楷: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深托杜鹃。
可不正是温婉此刻的心际,也不知何解。她将签放下,回过头来,却世迦大师立在殿门口,高大的身影逆着阳光,灰色的袈裟似有金光闪烁。
温婉重新向大师行礼,请大师指点迷津,世伽大师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事在人为,姑娘心中已有觉断,不须老讷多言。”
到像是佛语金偈,温婉心上豁然开朗,她向大师行礼告退。怕众人瞧出端倪,重新梳洗过才回到禅房里伺候。见楚朝晖已然醒来,便与往常一样,和明珠服侍着她梳洗,又更了衣。
楚朝晖见人已汇齐,便领着众人于世迦大师处吃一盏茶,叙了些闲话,看天色不早,才起身告辞,世伽大师将他们送出寺门,众人缓缓下山。
夕阳西下,天边流霞华彩如璀璨云锦,映红碧水长天。山路盘旋,不过走了几步,回首那座小小的寺庙,早已隐于青山悠悠、绿水迢迢。
这一夜,温婉没有向往日那般随着楚朝晖歇息,而是服侍她躺下之后,自己不顾夜色深浓,只提了一盏昏黄的绢纱宫灯,悄然踏着船只间宽大的铺板,叩开了慕容薇的舱门。
夏兰馨已在自己舱房内歇下,慕容薇刚刚沐浴完毕,发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桑叶水,正由流苏服侍着在绞头发。
温婉来得突兀,慕容薇只当姨母那边有什么不妥,因与夏兰馨的房间相临,怕扰了她休息,便将半干的头发松松一挽,又披了件夹衣,便将温婉请进自己的画室。
慕容薇喜爱丹青,为打发行程漫漫,便在官船上辟了一间安静的画室,平日少有人来,也极为干净,两人便在这里说话。
温婉进得画室来,见大案子上摆着一幅才画了一半的工笔,层叠的墨兰之上,一只蝴蝶轻颤羽翼,似是要展翅飞起。触到签上两句诗,温婉道声僭越,便提起笔来,在画的右上角提了签上所求的诗名。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深托杜鹃”,慕容薇轻轻颂读温婉提在上面的诗,清澈的眸光闪过一丝清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