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的字好,工笔也极好,提过了诗,她并不放笔,而是淡淡勾了几下,另一只蝴蝶也栩栩如生立在花瓣之上,两只蝴蝶偎依缠绵,似是双宿双栖。
温婉搁了画笔,向着慕容浅笑,如上一世一般轻柔地拥住她,第一次柔和地唤她的名字:“阿薇,你的婉姐姐回来了。”
这是这一世里,温婉第一次唤慕容薇做阿薇,没有再客套地唤她一声薇公主。温婉看向慕容薇的眼神也是复杂多变,有难过,有内疚、有迷惑、有伤感,更多的还是欣喜。
温婉轻轻念道:“庄生晓梦迷蝴蝶,姐姐两世为人,到如今也没辨明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妹妹可是与我一样?”
那眼神少了平日的疏离与客套,与上一世包容与怜惜的目光何其相同,这才是慕容薇熟悉的温婉。她蓦然泪盈于睫,紧紧抓住了温婉的手,颤颤问道:“姐姐是何时来的?”
“我自孝昭五年来,今日才勘破前尘,妹妹又是从何时来的?”温婉眼中也有热泪盈眶,她紧紧将慕容薇拥在怀里。
两人如同打着哑迷,却又听得明明白白,心里都有许多话想要向对方倾诉。
“孝昭?”这是一个慕容薇并未听过的年号,她听得云里雾里,握着温婉的手抖抖说道:“我自千禧十年回来,在那一场大火里丧生,一眨眼回到了崇明七年的腊月初九,姐姐说的孝昭,我从未听过,又是哪一个的年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孝昭
温婉眸中垂泪,握住慕容薇的柔荑,细细替她解说:“是如今的康南宁王殿下顾晨箫。千禧十年,他为妹妹杀回姑苏皇城,灭了苏暮寒的千禧帝国之后,在位仅仅五年,孝昭便是他的年号。”
前事今生,有些话终于可以痛快说出。两人紧紧相拥,慕容薇的泪再也忍不住,缓缓从脸颊滑落,“婉姐姐,我等你这一声阿薇等了好久,今时今日,姐姐是如何记起了前世?”
“大悲寺的梵音佛乐里,世迦大师说佛家有当头棒喝,我忽然顿悟了前生”,温婉拿帕子替慕容薇拭泪,自己的眼泪又忍不住簌簌落下。
“姐姐怎知我与你一样,不是平日所见的阿薇?”想着温婉唤自己唤得笃定,慕容薇轻轻问道。
温婉哽咽难言,说得呜呜咽咽:“我自小到大,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有人不停地唤我的名字,我拼命想看清他的样子,但是就走不到他的面前。”
温婉给慕容薇讲述着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梦境,“腊月初九,你给皇后娘娘请安,忽然握住我的手,我很不习惯,又厌恶你往日娇蛮的名声,便借故将手抽了出来。”
但是那一夜,在梦里,温婉终于像是穿越千山水般的艰难,走到了那人的跟前;再一次,温婉又能够掀起他的帐幔,后来便终于看清了他。
遇着慕容薇,便能触动前世的梦境,一直叫温婉迷惑不解。几次三番,慕容薇与自己发自内心的亲昵不是假装,与往日性情大不相同,而纵观朝中局势,于前世又有隐隐改变,温婉如何不敢确定慕容薇也是重生?
温婉再次泪如雨下,眸子被泪水洗得清碧,透出清湛的目光:“后来,我终于记起了秦恒,如今,又记起了全部”。
想起在千禧的最后十年,两人互相照应,彼此周全,心里都是百感交集。说到秦恒,慕容薇有些怜惜,又有着丝丝难言的恨意,“姐姐这一世还要再嫁给他么?一个连自己妻子都不能保护周全的人,如何值得姐姐为她倾心。”
上一世,温婉嫁于秦恒为太子正妃,秦恒却不能护温婉周全,让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带着不贞的罪名遣送回国,该是一生怎样的耻辱?
幸而苏暮寒允许温婉回国,只是将她的封号由楚皇后册封的端仪改为承元,依旧食着郡主的俸禄。苏暮寒给她开了一座小小的郡主府,甚至还许她可以自由出入宫闱,也因此慕容薇被软禁在宫内时,温婉可以对她多有照应。
慕容薇始终认为,是秦恒的懦弱才造就温婉的悲剧,若自己只是遇人不淑,温婉却是识人不清。如同自己这一世不能原谅苏暮寒一样,慕容薇觉得温婉不能也不该原谅秦恒。
“不,不是他的错”,温婉缓缓摇着头,替心上人分辨:“当时秦恒身中巨毒,拼了全力才能送我回国。为了我能活下去,他不惜以命相搏。生死面前,名声又有什么重要?这一世,我还是想与他共渡,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走完长长的一生,弥补前世的缺憾。”
怕隔窗有耳,两人不敢多说。慕容薇想了一想,吩咐璎珞找人解下船上以备游玩的小舟,拿缆绳系在官船之后,托词与温婉月下泛舟,两人一个仆从不带,上了由缆绳牵引着的小舟,任它随波荡漾。
船在河面,月影横斜,琼华似水银洒落,给慕容薇和温婉身上镀了一层薄霜。
前事慕容薇尽知,温婉便从孝昭元年讲起。
后五年的记忆漫长而苦涩,温婉虽然活着,却已心如枯木。她一个柔弱女子,经历了丧夫与几度亡国之痛,每每倍感凄凉。
那一夜皇宫被攻破时,温婉歇在宫内,所以亲眼目睹了璨薇宫的大火。当那大火最终被雨水浇灭,顾晨箫领着人翻遍整片残垣,依旧找不到慕容薇的身影时,愤怒的咆哮与嘶吼令人侧目。
顾晨箫登基之后,大赦天下,重新建立大康皇朝,改年号为孝昭。
并未因温婉是弃妇,又曾受苏暮寒的敬重而加以凌辱,顾晨箫为温婉改回她最初的封号,尊她为端仪长公主,给了她亲王的俸禄。
私底下,顾晨箫告诉温婉,他不管温婉的身世与前尘,那些都与他无关。他只知道温婉是个可怜的女子,而对她的敬重只缘自她与慕容薇十年的相知相惜。
月华轻柔地洒落在温婉乌黑如墨的长发上,泛着丝绸般的青辉,温婉低低的笑声里有几分悱恻:“阿薇,你那时虽然不在了,可我却是靠着你的庇护才能好好活下去。”
慕容薇的皎皎眉目在月色辉映下显得更加玲珑细致,俨然倾国倾城的佳人,却也当得上顾晨箫这样的维护。她以贝齿轻轻咬住下唇,露出空濛的笑意:“婉姐姐如此说,我竟然是欠顾晨箫如此之多。”
温婉的话语如船下河水,缓缓流淌,一点一滴都打在慕容薇心上。
顾晨箫那时已经三十五岁,他这一生未立皇后,也未纳妃嫔。据说被囚在汨罗福地时,身边曾有两个君妃娘娘赐下的侍妾,他逃走之后,那两名侍妾便死在顾正诺的手中。
孝昭帝顾晨箫的后宫比如今的西霞更为空旷,根本是行同虚设,他的身边只有几个宫廷侍卫和从前的旧人服侍。
当年建安与康南都被千禧所灭,苏暮寒迟迟未改国号为周,只因觉得天下还未大统,顾晨箫便是插在苏暮寒胸口的那根刺。
顾晨箫当年兵变失败,顾正诺本是想将他就地斩杀,奈何早逝的康南帝为儿子留着后手,君妃娘娘手中握有免死金牌。便是这般的谋逆大罪,顾正诺也杀不得这个被他恨之如骨的弟弟。
顾正诺将顾晨箫囚于汨罗福地,命令他终生不得踏出一步。君妃娘娘不能袖手旁观儿子这支鸿鹄被折断羽翼,她九死一生助儿子出逃,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苗疆秘地。
顾晨箫偶尔会去看望温婉,其实只是想与她聊聊慕容薇和从前,这些话除了温婉他无人可说,也因此温婉能明了他对慕容薇的心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白驹
前世里,被火焚毁的璨薇宫一直未再修葺。
顾晨箫常常独自一个人立在废弃的璨薇宫前,有时也会约着温婉同行。
说起慕容薇时,顾晨箫总不自觉地带出温柔的宠溺,还有无限的惋惜:“若早知要以阿薇的命为代价,朕何须夺这天下,何必一定要杀苏暮寒?”
情到深处,顾晨箫眸中总有星星点点闪烁。他总是深深的自责,那一夜他来得太迟,不能从大火中救出慕容薇。
当年顾晨箫逃出汨罗福地时,曾被顾正诺的人追杀,受了重伤。他深入苗疆秘地养好伤之后,又在母妃族人的帮助下,潜到广西涠洲岛附近。
顾晨箫就是以广西涠洲岛做为大本营,与夏钰之和他的二哥联合,重新招揽了旧部,内有陈如峻率领的那支义军呼应,才有能力杀进姑苏皇城,重现了昔日战神修罗的辉煌,灭了苏暮寒创建的伪皇朝,也算是为慕容一族报了仇。
慕容薇静静听着,眸中就浮起一片晶莹,不知不觉间泪水打湿衣衫。
康南皇宫中,顾晨箫对自己的维护与包容历历在目。亦曾想过,若先遇到的是他,能与他携手天涯,荆钗素服也会甘之如饴。
只因那时身上压着和亲的重任,又不相信苏暮寒的背叛,纵然心动影浮,两人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若是早知能等到顾晨箫,她又何须非要选择与苏暮寒同归于尽?哽咽难言,慕容薇喃喃道:“我究竟何德何能,他为我倾尽天下?”
温婉诧异,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他说,你曾救过他的命,他这一生便应该为你而活,难道你不知情?”
河月相映,流水潺潺,静谧的春夜里,轮到慕容薇楞在小船上目瞪口呆。
当年顾晨箫总是说,他跟她的初遇不是在康南皇宫她被册立为妃的那一日,她一直记不起来他们的初遇,更不晓得顾晨箫口中的救命之恩究竟从何而来。
温婉只当她的愣怔是缘于感动,便娓娓开口继续往下讲。
孝昭的年号,孝缘自于他的母妃,为了儿子,君太妃倾尽一生,自然当得起儿子一个孝字。顾晨箫建立大康皇之后,第一道圣旨便是尊君太妃为皇太后,这是后宫里唯一一位正经的女主子。
昭缘自于他终于揭开苏暮寒的身世,揭开事实的真相。顾晨箫绞灭大周遗臣们做了百多年的美梦,将大周废朝这百余年的贼心不死摆在天下人面前,叫他们受尽后人唾弃。
该做的事都已做完,顾晨箫便变得有些消沉。
孝昭五年春,太后娘娘病逝于慈宁宫内,顾晨箫为母守孝,悲恸之下触动早年身上的旧伤,就此卧病不起。
此生已矣,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又受太后娘娘去世的沉重打击,顾晨箫于孝昭五年的深冬,病逝在旧西霞皇宫,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大康皇朝就此瓦解,天下又陷入混乱之中。
温婉那时已然带发修行,得知顾晨箫已逝,她感念他的恩情,静静跪在佛前为他颂《地藏经》,希望他能早早往生。
念着念着,再张开眼睛,温婉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大悲寺的大雄宝殿中,静静听世迦大师讲经。
白驹过隙,一眨眼便是沧海桑田的距离。
夜风抚过水面,吹动慕容薇和温婉二人身上的裙衫,竟有些寂寥沧桑之感。二人凝神对望,心思都是百转千回。
良久之后,温婉慢慢开口,说得异常艰辛:“阿薇,你既知晓前世今生,为何还要如从前一般固执,非要跟来苍南?难道你忘了当年在高高的城墙上面,安国夫人怎样饮恨自尽?”
“我既知道前世今生,又如何会为他再动一丝情谊?”慕容薇依旧沉浸在温婉所述的经历里,听到顾晨箫身死,心上就像被人生生挖空了一般难受。
鼻端瑟瑟的发紧,流得泪太多,说话都有些暗哑。从温婉后来的讲述里,慕容薇没有听到关于姑父和夏氏兄弟的因讯,明知是她刻意隐去,慕容薇依旧忍不住要问:“我姑父那只义军,还有夏二哥、夏三哥,后来怎么样了?”
温婉眼里闪过悲怆,亦有感慨万千的豪情:“陈大人与夏氏兄弟都牺牲在这次战役中,算是求仁得仁。顾晨箫登基之后,为慕容氏、夏氏与陈氏都修建了祠堂,重新安葬,九泉之下,逝者入土为安。”
见慕容薇久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想想安国夫人的惨状,温婉语中有深深的责备:“阿薇,你还未回答,为何一定要来苍南,难道如今依旧放不下他?”
听温婉提起苏暮寒,慕容薇轻轻嗤笑,眼里闪过轻蔑和决然,“他何德何能,配我两世倾心相待?婉姐姐总该记得当年破城的十万精兵,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京城。苍南苏家,这样的人家不来看一看又怎么能行?”
上一世里,建安如同今世一般,打着和亲的主意,态度却更为强硬,慕容薇当时不顾父皇的病体,为了苏暮寒抵死不嫁。
温婉有心报答安国夫人当年救命之恩,想着不如牺牲自己来成全慕容薇与苏暮寒这一对璧人。
她自己向楚皇后陈情,说自己不堪襄远伯府的污秽,求楚皇后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由她远嫁建安。反正建安求娶的是西霞贵女,并不一定要公主殿下,襄远伯府虽然不堪,毕竟也挂着勋贵的幌子。
解了楚皇后燃眉之急,楚皇后立即将温婉收为义女,并封了个郡主的份位,由温婉匆匆踏上和亲之路。
初时温婉与秦恒不过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后来渐渐爱上彼此,一起抵挡前朝后宫的风刀霜剑。
后来秦恒的弟弟秦怀毒死了建安帝,污蔑太子妃温婉与人私通,又给秦恒下了毒,大约分量不够,秦恒并未当场毙命。
若是自己死去,温婉知情太多,下一具尸体便是她。秦恒拼着一死,与秦怀的人周旋,为温婉争取到了遣送回国这一条路。
明知回去千难万难,也好过在建安国内送了性命。两人今世无缘,许下来世白首之约,秦恒就此撒手人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饮
如今安国夫人不在,只有两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叶嬷嬷自然就敢将小摆设换做新鲜的颜色,也敢折了灿若云霞的杏花送进来供两人消遣。
大雨依旧如注,打的寝殿外一丛茂盛的芭蕉哗哗做响,慕容薇推开雕透着海棠花的窗扇,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贪婪地向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