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宫墙外头远山翠峰遥遥可见,满目都是碧绿,近处廊下那些阔阔的芭蕉被雨水冲的晶亮,前方的甬道两侧是丛丛疏落有致的青竹,枝叶随风摇曳,泛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绿波。
    许是沾了山水气息,行宫的景色比皇城内更为秀美和灵动,连那些芭蕉与青竹,给慕容薇的感觉都比宫内挺拔和昂扬。
    玉屏山这一脉,依旧要找个机会好好探究。
    闲来无事,只能听雨品茶,便与往常一样,由流苏与璎珞取了上好的山泉水,在殿内烹茶。
    想着夏钰之一人枯坐无味,慕容薇便吩咐去请夏钰之也过来。
    等着两个丫头烧水,慕容薇便与夏兰馨相对而坐,命人摆上了棋盘,静静执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
    两人每每博弈,夏兰馨的棋艺其实更胜一筹,往往走到最后便会容情,只赢慕容薇一目半目而已。
    慕容薇今日下意识里却想起当日在御书房内,曾向父皇请教的那一局破釜沉舟的棋谱,下子越发大有章法,落子酣畅淋漓,与平日的棋风颇为不同。
    夏兰馨对她的棋艺知之甚深,见她风云变换,初时并不在意,待查觉不妙,回过神来步步为营,竟也落了下风。
    夏钰之已然到了,见她二人搏杀,所谓观棋不语,只在一旁静静掠阵。看着两人棋风变幻,夏钰之不觉皱起眉头,深深望了慕容薇几眼。
    落子如人,妹妹依旧是一味的谨慎小心,步步算计,从小处着手。慕容薇却是大刀阔斧,运筹帷幄,多了些总览全局的霸气。
    夏钰之在这里细心揣测慕容薇何以棋风大变,陷在棋局里的两个人犹不自知,正拼得你死我活。慕容薇最终完胜夏兰馨,道了声侥幸,含笑说道:“兰姐姐承让。”
    这一局夏兰馨到也输得心服,当下回以微笑。见三哥已然立了多时,便吩咐将棋盘收去,拈了棋子放入罐中。
    由小螺服侍着净了手,璎珞与流苏两个已然煮好山泉水,沏了滚烫的沸茶送到他们每个人面前,三个人便就着茶水增添谈性,大聊些魏晋名士风雅之事,又提起在玲珑山上见到的古石碑,还有隐在青山碧水中少为人知的大悲寺,赞叹了几句。
    世迦大师当日的讲经,有许多话浅显亦懂,却有大有深义。慕容薇印象深刻的便是说到佛渡有缘人,大师悲悯一笑,夹杂着隐隐的叹息。
    彼时他们一行都是锦衣玉食的皇亲国戚,只知依着规矩恭敬叩拜,却从不晓得有朝一日,这群人里头真会有伴着青灯古佛的有缘人。
    相来缘起缘灭、花开花落,乃至一饮一啄,都在冥冥之中便已注定。
    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傍晚时分,已然弯弯一道彩虹挂在天边。一方瓦蓝的天空水晶一般澄澈,清风徐来,吹动湖面一池浅水,荡出碎金般的涟漪。
    罗嬷嬷按照慕容薇的喜好准备了冷面,又按她的吩咐摆在水榭,才吩咐人去请公主跟夏家兄妹用膳。
    夏兰馨听得宫人来请,饮尽最后一口香茗,笑嘻嘻起身说道:“今日输得惨重,晚间必定要多吃些才能找补。”
    若是楚朝晖在,雨后初晴,怕沾了湿气,必然不同意她们在水榭里摆膳。没有长辈约束,心里自然轻松,慕容薇这才放开约束,自然得到夏家兄妹的认同。
    众人换了衣服,便沿着竹间蜿蜒崎岖的小道,一行去临湖的水榭用膳。
    行宫依着苏州园林的格局修建,步步有景,或以山石环绕,若以屏风遮拦,以为山重水复,其实柳暗花明。
    叶嬷嬷亲自为众人带路,一路行一路讲着行宫的景致,将她们请到水榭。
    见罗嬷嬷手脚麻利,指挥着宫人将几碟精致的小菜摆放好,又捧出慕容薇午间点的冷面。
    慕容薇与夏兰馨虽是南方人,却爱吃面食,对各色汤面情有独钟,这几日行宫内便多以面为主食,怕她吃了絮烦,又翻出几多花样。
    罗嬷嬷做的面,又劲道又富有韧性,极似秦峡一带的口味,浇头却是五花八门,集天下之大成。慕容薇前世曾尝过几次罗嬷嬷做的冷面,至今记忆犹新,午间便央了罗嬷嬷亲自下厨。
    慕容薇看时,冷面已预备齐整,青菜丝、豆腐丝、火腿丝、木耳丝、蛋皮丝整整奇奇码好,摆在白底青花荷叶形瓷盘的一侧。
    微微泛黄的手擀面加了鸡蛋,切得细如发丝,热水里沸过,又过了新汲的山泉水,干爽而有咬头。
    一点鲜红的辣酱晶莹透亮,点成红樱桃的模样,也是罗嬷嬷自己榨制,绽放在微黄的面条之上,也是记忆中未曾抹去的熟悉。
    流苏捧碗,璎珞安筷,小螺执着香巾,罗嬷嬷服侍三人入坐。
    晚间有些凉意,罗嬷嬷已然备下滚烫的竹荪鸡丝汤,先一人一碗亲手给三人呈上,慈爱的笑容里满是关怀:“公主先喝碗热汤再吃,冷面虽说开胃,这个季节吃还是略嫌早些。”
    夏钰之早被冷面的色、香、味勾起食欲,听罗嬷嬷说得在理,不好拂她的意,将面前半碗竹荪汤一口饮尽,便将面移向自己面前,准备开动。
    急得罗嬷嬷顾不上礼仪,慌忙开口道:“夏三爷慢些,汤要细咽。吃饭如此着急,小心伤了胃。”
    夏钰之不在乎地摇摇头,已然挑起面上的辣子,香香嚼了一口,痛快淋漓地喊了声好。
    “嬷嬷说的是”,前世里每每跟罗嬷嬷犟嘴,将她对自己的关心听做耳旁风对待。等到真正听不到罗嬷嬷的唠叨,慕容薇才真切地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这一世里罗嬷嬷依旧在身边,慕容薇如何肯叫她再替自己担心。她听话地将鸡汤喝尽,才以象牙筷拌着冷面,斯斯文文吃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无眠
    船在波心荡漾,琼华洒满水面。
    慕容薇唇边弯起微微的弧度,似月光一般清冷无限,她带了一丝讥讽,低低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姐姐,为何一样姓周,姐姐偏与他背道而行?”
    苏暮寒攻破皇城之后,连幼小的阿萱都要杀之后快,却竟然放过温婉,还给她最好的礼遇,慕容薇能确定她的身份,却理不透从中的曲折。
    温婉淡然坐在船头,她脊背挺得笔直,飞扬的发丝抚散,露出端庄高贵的面容。虽只是一袭简单的淡蓝色暗纹裙衫,却在月色下显出风仪高华的气度。
    轻浅的一笑里,温婉有着风华绝代的姿容和仪态,她端肃地开口:“阿薇猜得不错,我身上的确流着大周皇族后裔的血,不过,此周并非彼周。”
    事情总是一波三折,才有后世种种错综复杂。原来小皇帝的乳母当年所生,并非只有一子,而是一对龙凤双胎。
    儿子可以承继大周传承,兵荒马乱之际,这女儿不仅无用,还是众人的拖累。因此,当年大周的金吾卫指使使周扬尘待乳母一朝分娩,只抱走了儿子,狠心弃那对还在血泊里的母女于不顾。
    那乳母伤心失望,本是大出血的症状,拼尽全力生下一双子女,又受这样的打击,不过半日便一命呜呼。
    幸亏贴身宫女胆大忠心,她草草安葬了小皇帝的乳母,又简单地收拾了细软,循着宫中秘道,带着这个女婴逃出宫去。
    那宫女隐姓埋名,谎称这是自己的孩子,并为她冠了周姓。含辛茹苦在宫外将这位公主养大,教她规矩礼仪和诗词典籍,后来又替这位公主招赘了夫婿。
    直待临死之前,那宫女才将苦守了一世的秘密告诉了公主殿下。
    世人都以为小皇帝没有后人,实际他却育有一子一女,这便是温婉这一支大周后人的来历。
    温婉拿手笼着耳边的碎发,明眸灿若点漆,对慕容薇轻轻笑道:“周家传有家训,是当年那位公主殿下亲自撰写了留给后人。既是当日已被大周朝的权臣丢弃,兴也好,亡也罢,公主与贫民的身份都无所谓,我们从此与废大周皇室毫无关系。家祖教我们,做最普通的人,过最简单的日子。”
    今日将话痛快说出,温婉心中高兴,笑得华丽灼目:“再为阿薇解惑,家祖姓周,并非不忘大周,而是尊了先夫人的姓氏,便是你们所说的小皇帝乳母,我们先夫人本就恰巧姓周。”
    夜色撩人,水波荡漾,弯月似弓,洒上船舱。两人轻轻举杯,以茶代酒,满满饮下,品不出那茶中到底藏着几许甜蜜又几许苦涩。
    有些话藏在温婉心里,不吐不快。她轻轻将手抚在胸前,朝慕容薇微笑:“阿薇以为苏暮寒如何会善待我一个无用的周家后人?难道真会因为我与他流着相同的血脉?”
    不堪回首。
    便是今日与温婉一起回忆,慕容薇还是无法想像,自己是怎样熬过那十年岁月,将青丝染成白发,又誓与苏暮寒不死不休。
    “难道是他想从姐姐身上再挖出什么秘密?”知之甚深,简直一点即透。慕容薇笃定地知道,对那种不讲骨肉亲情的人,能为他驱动的,便唯有利益二字。
    “阿薇真是聪明”,温婉轻轻击掌,带上一抹自嘲的笑意:“世代相传,小皇帝手中还藏有宝库,苏家那一支既然不知,苏暮寒探得我的身世,自然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
    温婉压抑地笑着,却忍不住笑出了眼泪:“当年抱走公主殿下的那位恩人,本是仓促之间收拾了细软。东西虽然贵重,几代人坐吃山空,早已败得干净。我母亲当年便是因为家贫才被迫卖身进了襄远伯府做个奴婢,若是守着金山银库,何至于自己反而三餐不济?真是笑话。”
    痛痛快快说了一番心里话,温婉胸中快意,向慕容薇轻轻敛礼:“阿薇要我这一世以义女的身份陪伴安国夫人,是不想我受上一世的磋磨?”
    的确是慕容薇的一点私心,不想让温婉远嫁,又想还她前世郡主的身份。慕容薇微微眯着眼,颇有些无奈:“婉姐姐若是依旧想嫁与秦恒,我好似便做了些无用功。”
    “阿薇,我是诚心谢你”,上一世里,温婉选择以那样的方式报恩,其实不过是落在苏暮寒棋盘上的棋子,艰辛地挪动着,于大局无益,于安国夫人更无益。
    今世,慕容薇给她在安国夫人面前尽孝的机会,温婉心里不知有多么感激,她握住慕容薇的手,说得诚心诚意:“你可知道,安国夫人当年看似只救了我的母亲,其实救的是我外祖整整一家。”
    两人把盏长谈,似要将两世的话一夕说尽,看头顶月影渐渐西斜,璎珞久等不至,轻轻晃动着缆绳催促,慕容薇与温婉才依依惜别。
    回到舱房,慕容薇了无睡意,披了衣裳坐在榻上,望着河上清冷的月光出神,在心里仔细整理着温婉传过来的信息。
    想到顾晨箫那样的人物最后竟然孤独而终,年轻时幽如竹上清雪般的面容,还有那次次风光霁月的笑意,都无法与温婉口中的寂寥和失意重和,每一次碰触都叫人揪心的疼痛。
    慕容薇随手往脸上一抹,又是抹不尽的泪水。
    不觉已是三更天,温婉蹑手蹑脚回到楚朝晖的官船上,灯光昏暗,只有为她留灯的宫女守在船头,其余人早已进入梦乡。
    温婉道了谢,回到自己房中,吹熄薄绢宫灯,只是依枕而坐,望着一片月光洒向水面,再也无法入眠。
    一路缓行,有夏钰之带着侍卫开路,除去沿途一些地方官和家眷的叨扰,这次出行极为顺利。三月初三午后,船便到达终点,泊在了离玉屏山不远的官府码头。
    玉屏山离苍南县府最近,却隶属正阳县管辖,地理位置有些特殊。因而,除了行宫的总管带人立在岸上等侯,淮阴的知府与正阳的县令,带着本县的同知、县丞等人也乌压压立了一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衹报
    岸边早有夏钰之的人把守,沿着码头扯起青色的帷幔,留出几人宽的道路,令一众女眷闭开旁人的视线。
    几位同来的官夫人踱其自家夫君的身份,不敢贸然上前拜见,只在楚朝晖的船靠岸时远远请安,待楚朝晖一行上了岸,又命人递上拜帖。
    果不其然,楚朝晖推做身体违和,并不相见,与几个女孩子一起,由行宫的总管叶嬷嬷牵引,就着帷幔遮住的道路,直接上了行宫里早就预备下的马车。
    苏暮寒则与母亲不同,岂肯放过在人前露脸的机会?他先送母亲上了马车,又与到场的知府、县令等人微笑寒暄。
    接了对方呈上的八色土仪,还有摆在乌木填漆盘里的仪程,苏暮寒谢了县令,命人将宫中内制的点心装了几盘做为回礼,又命随从打赏跟人,显得十分谦和有礼,喜得那知府与县令笑逐颜开。
    苏暮寒向来以少年老成示人,行事有章有度,待人又亲切有礼。那知府与县令官职低下,少有机会与京中贵人来往,见苏暮寒如此的身份,又如此的体恤,心内激动不已,一路在后面相随,直将众人送往玉屏山行宫,才行礼告退。
    楚朝晖是一品的安国夫人,便是回去夫家,也不能草率行事,依旧要照着礼节,显现皇家的体面。因此她选择先落脚玉屏山行宫,再择吉日捧丈夫牌位回苏家老宅。
    玉屏山的皇家行宫离苏家祖宅不过二三十里的路程,楚朝晖在此下榻后,当日便有苏氏族人前来拜见,回说选了后天的吉日,如今族内一切安置停当,只待将军牌位归家。
    修整了两日,楚朝晖留了夏钰之兄妹与慕容薇做伴,命肖洛辰护卫,自己便捧了丈夫牌位,带一双儿女启程回到苏家。
    温婉离去时,与慕容薇目光相对,两人相视一笑,都轻轻点了点头。
    春雷阵阵,一场大雨眨眼而至。落不尽的雨滴顺着屋檐砰然砸下,溅到芜廊外头墨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又仿佛开出更为璀璨和绚丽的素色花朵。
    上午刚刚送走楚朝晖的车驾,下午,就在这瓢泼一般的大雨中,夏钰之接了祖父抄来的第二封朝廷邸报。
    不到一月的功夫,顾晨箫没有动用康南帝赐下的兵符,只以三千宁王府铁骑破了大阮三万精兵。宁王府的马蹄踏平了大阮都城,活捉了大阮国君,一举粉碎了大阮国君与康南某些权臣私下勾结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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