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老宅那边,便由苏光复直接派人回去传信,将朝中异动说与族长,要他务必约束族中子弟,近期莫要在玉屏山附近生事。
信鸽扶摇,悄然冲上夜空。
纤云躲在暗处看得分明,苦于扣在手中的袖箭依旧无法射出,只能看着它们渐渐飞出视线,然后报于夏兰馨知道。
苦于人在途中行动不便,苏光复与苏暮寒临时能做的只有这些。苏光复宽慰苏暮寒道:“勉强忍耐几日,一切待回京后,我们摸清形势再议。
难道是苏睿尸骨未寒,崇明帝便想对苏家发难?苏暮寒虽瞧不上崇明帝的温吞,却深知他不是这种落井下石的小人。
若说他忌惮自己的身世,其实打从接了皇位那天起,崇明帝便清楚地知道苏家都是些什么人,若想动手,何必拖到如今。
而且,玉屏山的行事向来隐秘,那些个传说中的矿藏经苏家几代人的暗中勘测,至今一无所获。
若朝廷知道些蛛丝马迹,以兵部对武器这么大的缺口,崇明帝断然等不到今日。究竟是谁想对苏家下手,是谁还能知道苏家的端倪,苏光复思来想去,没有目标。
从夜色渐退到晨曦初露;从晓阳初升到夕阳西下,沙漏缓缓而动,套间里珐琅自鸣钟又重敲了六下钟点。
议了一日一夜,苏暮寒与苏光复两人还是摸不到壶底,眼瞅着又是第二日夜幕时分,船在码头靠岸,苏暮寒不能再使人传讯,只好照旧先去向母亲请安,待晚间回来再与苏光复密议。
步出船舱,苏暮寒有些步履沉重地往母亲船上行去,见温婉正从舱内出来,踩着两船之间宽宽的木板上,衣衫飘飘若仙,正想过慕容薇那艘船上叙话。
温婉瞧见苏暮寒,便浅浅敛礼,脸上荡起轻柔的梨涡,微笑着唤了一声世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窥见
温婉含笑而立,一袭靛蓝色长衣若素,衣襟与袖口饰以繁复古朴的银白色菊纹,裙上有朵朵柔白与淡黄交织的千层菊绽放,正是苏家老宅里红芙与扶桑等人送的纹样。
“再过些时日,姐姐便要册封,说了多少次,唤我暮寒便好”,苏暮寒话里透着淡淡的无奈,对温婉的态度一直都是尊敬守礼。
都说温婉是沾了安国王府的光,在苏暮寒看来,温婉能在父亲去世后无怨无悔的照顾着母亲,分明是给了母亲莫大的安慰。
母亲当年无心插柳,才有今日母女恩情,想来一饮一啄,都由前定。
苏暮寒望着面前安娴恬静的笑颜,真心觉得女孩子就当端庄,该是眼前人这个样子。
不仅面善,温婉一直行事稳重,人又贞静安娴,像个相夫教子的大家闺秀。苏暮寒真心希望慕容薇能收起她的牙尖嘴利,学温婉一半的柔婉,不至于叫自己哄了这么多天,依旧不肯回转。
温婉眉眼弯弯,优雅地侧身让了半步,向苏暮寒做个请的手势。她依旧含着端庄的笑容,腼腆开口道:“叫惯了世子,一时难以改口”。
那边船上,苏光复本是深居简出,几乎不在人前露面。与苏暮寒议这一日一夜议得头疼,他偶尔立在甲板上透气,正望见苏暮寒与一女子叙话。
淡淡的暮霭下几缕暗红的晚霞纷披,河水显得格外旖旎。
那女子侧侧的剪影如画,与苏暮寒一样有着光洁的额头与饱满的鼻梁。靛蓝的春衫样子简洁,描绣着族中少女惯用的古朴菊纹,一张慧仪端庄的脸光华流转,竟然那样面善。
苏光复瞧得有些目不转睛,失声唤了一句“章台小姐”,又赶紧掩住自己的口。他一个不慎,手中执的青绸帕子落入水中也不自知。
那一声惊呼同时惊动了苏暮寒与温婉,苏暮寒不解地望向苏光复,而查觉到有陌生的视线一直萦绕,温婉抬起头来,也刚好瞧见苏光复呆滞复杂的眼神。
想是被温婉与自己的相像所惑,在老宅时常听族人说起,苏暮寒到不甚在意。温婉却心上发紧,忙向苏暮寒告退,急急避往慕容薇舱中避去。
已然空无一人,苏光复依旧望着搭在两船间光秃秃的宽木板发呆,还没有从方才的一幕中回味过来。
像,太像,在族中时曾听人说起,安国夫人的义女与世子模样有几分相像。他只做巧合,没往深处想,没想到竟与章台小姐的模样如出一辙。
章台小姐的画像供在祠堂,族里的妇人们等闲瞧不见。而能见到章台小姐画像的族长等人,与温婉见面时大多又会避嫌。
一路行来,两三月有余,苏光复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瞧见温婉的模样。
往常,苏光复只将那些二人相似看做些妇孺之言,没想到如今一见温婉,竟似活生生的章台小姐立在自己面前。
天下间真有如此巧合的人与事?苏光复心内激动不已,连连在舱内转着圈。
好不容易盼了苏暮寒回船,苏光复急急向他打探温婉的身世,向他讲述起重九殿下身世的另一桩隐秘。
多年寻亲的渺茫,随着重九殿下的辞世,再也无人将他那位龙凤双胎的妹妹放在心上。
周扬尘弥留之迹的遗言,不过为已经亡国的大周又添一重悲怆。
刚刚出生的公主殿下,在无人救助的情况下,自然同她那可怜的母亲一起殉国,成了最后的牺牲品。
如今看到温婉,苏光复心中却升腾起希望,或许当年重九殿下的亲妹子、那位公主殿下福大命大,没有死在行宫秘道,真得被人救下,还曾育有后辈。
小皇帝已然做好与乳母双宿双栖的打算,行宫里的秘密便没有必要瞒着乳母。先辈们不知道的秘道,这乳母兴许晓得,就此逃脱也说不得。
苏光复已从初时的震惊中苏醒过来,直想畅快地大笑。若温婉亦是周家后裔,凭她在宫中的地位,这一对姐弟联手,胜算又将大增,真是天不亡大周。
自己这一支一脉单传,也许世间另有至亲之人。听到苏光复提及这段隐秘,令这些日子颇受打击的苏暮寒蓦然眼前一亮,看到了希望。
他回思着温婉的过往,考究温婉的身世究竟有几分可能性。
时间倒回去十年,最初的记忆也不过襄远伯府里,他陪着母亲送温婉回家,周夫人在垂花门前迎接,向自己的母亲行礼道谢。
苏暮寒掀开帘子与温婉道别,瞧着面容酷肖的母女二人手牵手偎依在一起。
周夫人穿得简朴,脸上多些伸展不开的愁苦。只是纵然在伯府里做了几年奴婢,又成了侍妾,身上依旧有着端华高贵的气息。
如同温婉,最初以宫女的身份伴在楚皇后身边,也掩不住她的仪态万千。
身份和气质是骨子里带来的东西,不以富贵与贫贱为转移。苏暮寒思量着与周夫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深深发觉这一对母女身上,确实有着平常人没有的贵气。
苏暮寒字斟句酌说给苏光复听,生怕里头掺杂了自己的情绪,影响苏光复的判断。
苏光复暗暗点头,听苏暮寒再往上追溯温婉的身世,便不得而知。温婉在安国王府里也住了些时日,苏暮寒有时听着她与母亲叙话,除了偶尔提及周夫人,很少谈及自己的家世。
周夫人当年是襄远伯府的侍妾,若不是母亲出手,这一对母女大约早就香消玉殒,可见娘家并没有能替她们支撑门庭之人。
这些年,因为温婉与母亲的关系,周夫人被抬了平妻,在伯府里才算抬起头来。由妾到妻的大喜日子,除了几桌酒席,伯府依旧冷清,听闻并无娘家人出面。
苏光复听愈听,眼中的光彩愈来愈亮,几乎就敢断定温婉的身份。
而想着与温婉自来的亲近,苏暮寒也有种预感,她必定是自己失散了这些年的亲人。
苏暮寒一刻也等不得,命苏光复立时泒妥当人,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去查周夫人那一脉的家承。
众人心思各异,暗地里调兵遣将,船上依旧歌舞生平。(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各异
回程路线与来时相同,依旧沿着京杭大运河,看尽一路春景。
为着潜龙卫,还有即将担负大任的出岫,夏钰之其实归心似箭。
想起慕容薇所述的前世里,崇明八年,成就两位少年将军的名头。顾晨箫已然是御封的战神修罗,夏钰之自然不能叫苏暮寒前生的辉煌再次应验。
为着拖住苏暮寒的行动,夏钰之耐着性子周旋,象征性地询问过楚朝晖的意见,是否改为陆路走快一些。
走陆路便看不到太湖的上龙舟。只为当日说过那话,便不好收回。
楚朝晖如今着实为一对小儿女的别扭不痛快,这两日一直生着闷气,哪有那些心情,便要夏钰之遵循慕容薇的意思。
慕容薇自然要走水路,想沿着京杭大运河,再将当年叛军入皇城的路线细看一遍,究竟哪里还有疏漏。
两人议定行程,夏钰之一路也仔细观查,除去江阴帮的接应,叛军还会有哪些便利。他甚至设身处地去想,若自己是当年的苏暮寒,又会选在何处泊船,何处藏兵,何处起事,京中又是否有人接应。
京杭大运河南北贯通,如今雨季将至,河水十分丰盈,做为西霞重要的水利枢纽,河上百舸来去,交通确实便利。
慕容薇脑中依旧盘旋着苏暮寒那十万士兵一部分扮做大运河纤夫、一部分藏身船上的想像,久久挥之不去。
这日晚膳间,聊着赏过不久的扬州琼花,慕容薇不觉又把话题引向大运河。
苏暮寒此时还想不到他日后要借京杭大运河起兵,对船下碧绿清澈的河水不感兴趣,只想打探温婉的身世。
章台小姐的画像是他在苏氏祠堂亲眼所见,如今又从苏光复口中得知大周也许会有另一脉传承,不禁热血上涌。他一直在盘旋着温婉的身世,忍不住多看了温婉几眼。
查觉苏暮寒目光有异,温婉抬眸审视,翩然的目光中有些疑问。
苏暮寒遮掩道:“瞧着母亲与婉姐姐,忽然想起一事,到是儿子疏忽了。族中送的土仪原不珍贵,却是个乡间野趣,应当替周夫人也备一份。婉姐姐随着出来数日,也是她的心意。”
自来知道自己厌恶襄远伯府,温婉与楚朝晖母子这些年相处,基本都默契地避开谈论家事,怕周夫人身份尴尬,尤其不将她卷在里头。
今日忽然听苏暮寒提及生母,还是一幅想拜会的口气,温婉心下诧异。想想前几日船上偶与苏光复,对方那惊喜莫辨与万分复杂的目光,温婉心内更添了些忐忑。
借着添茶,温婉掩饰自己的不安,恬静地笑道:“不怕世子笑话,我娘亲的身份在伯府里实在多有不便。拿了安国王府的礼物回去,白白叫他们眼红添嫉,还要连累娘亲受气,还不如各自清静些好。”
打从认了楚朝晖这门干亲,不便一同唤做母亲,温婉如今便称周夫人做娘亲,以此区分襄远伯府的平妻与安国王府的一品夫人。
伯府就如一粒从内烂到外的橘子。
人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伯府却是连个金玉其外的大面都挡不了,难怪温婉这般憎恶。楚朝晖晓得温婉说的是实情,到也不勉强她受安国王府的礼物。
想起初见周夫人时她一身单衣跪在雪地里的落魄,楚朝晖轻轻一叹,说道:“周夫人亭亭净直,如莲之高洁,却生生落在这样的泥窝,更委屈了阿婉。待忍些时候,你有了封号,看那伯府里谁还敢给她脸色看。”
楚朝晖其实是想说,待忍得一两年,给温婉寻门好亲,她有了自己的郡主府,仪宜尚且要看她的脸色,到那时若留母亲多住些时日,伯府里也不敢说个不字。
终是怕小丫头面皮薄,楚朝晖没有开口。
母亲那句亭亭净直听在耳中,令苏暮寒尤其心有同感。原来不止自己觉得周夫人人品贵重,母亲自来也没有将她看做区区一个侍妾,才有这些年殷切关怀。
心上的笃定再添一重,苏暮寒貌似关切,也跟着母亲唏嘘:“一直未曾问起,不知婉姐姐外祖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便是周夫人在伯府不方便,暮寒自可代姐姐孝敬一二。”
一双儿女虽无血缘牵绊,却难得姐弟情深。儿子想得周全,楚朝晖看得欣喜,略略舒展了眉头,心内十分欣慰。
却见温婉轻轻一叹,便红了眼圈,低声说道:“多承世子好意。往常听娘亲说起从前的艰难,真是一言难尽。伯府里嫌穷亲戚丢人,不允娘亲回去走动。这几年伯府里没了底气,娘亲偶尔回去看看,却又怕因她的出身误了我的前程,总不叫我知晓。”
将绣着银蓝千瓣菊的丝帕在微微泛红的眼皮上一抚,温婉语气有些低落:“算起来,我活了这十几年,见外祖父与外祖母的面数多不过这一巴掌,真真是不孝之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是自己含着金汤匙出生,如今不也是落个未亡人的身份苟且偷生,盼着子女安好而已。
想想那两个叫自己放心不下的小冤家,再瞅瞅温婉的哀怨,楚朝晖也晓得她在宫里头小心翼翼的身不由己,只能揽她在怀里抚慰几句。
温婉眼眸上粘着浅浅的泪花,最是晶莹欲滴,她咬唇说道:“娘亲说,只要老人家身体康健便好,不见得非要去见面徒增烦恼。”
前有罗蒹葭想以大义成全兄长,如今又有周夫人舍亲情不去牵绊女儿,理虽不错,听起来总叫人如饮苦酒,酸涩难当。
不独主子们这样,立在身后服侍的奴婢们有些触动心事,也无端添了感怀。
周夫人的身世不是秘密,当年便是为着家贫卖身,即便如今已被抬做平妻,依然抹不过最初在伯府为婢的现实。温婉情知遮掩无用,索性说得大大方方。
谈起温婉外祖一家,本是她的伤心事,慕容薇等人不便多言。到是楚朝晖见场面委实萧瑟,吩咐道:“话虽如此,待回了皇城,暮寒找个时间送你婉姐姐去周夫人那里行个礼,再问周夫人是否方便见见两位老人家,也是我们府上一番心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