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薇到不在意外头的行人接踵,在众人簇拥下进到里面,见驿馆虽然陈旧,陈设到也简单大气。
细看那轩窗廊榭,刚以清漆油过不久,还散发淡淡的松木香,两侧遍植的榕树与翠竹已然有些年头,苍青繁茂,生机勃勃。
前后两院以小小的月亮门隔开,迎面亦是修竹遮目,绕到竹后,一排花墙下修着简单的亭榭,后头是黑瓦青砖的小院,便是众人如今下榻的地方。
条件虽然简陋,到也布置得当,收拾得十分整洁。
璎珞先铺设了漱盂坐褥等物,扶了慕容薇上坐。
太守在前院安置夏钰之等人,不便进到后院。年近四旬的太守夫人早遣人预备了茶水,此刻亲手替慕容薇捧茶,言辞周到却不逢迎,一张一弛间很有分寸。
慕容薇喝了盏热茶,轻轻松了口气。
无锡与江阴相临,官府驿站简陋如斯,大约还未被江阴帮拖下水,起码没有似扬州那般再养一条蛀虫。
思及此处,她不仅不怪,反而要太守夫人带话,简单褒奖了太守几句,赞此地商业繁荣百姓富庶,又赞太守为官清廉。
太守夫人不卑不亢地谢过,又应酬了几句,见慕容薇端了茶,她才客气地告退,谦道自己择日再来请安。
退出慕容薇的的院子,太守夫人又去安国夫人处问安。闻得夫人正在沐浴,太守夫人松了口气,便恭恭敬敬留了拜帖,又请明珠带话,自己才告辞出来。
会同丈夫一起回府,马车上郡守夫人简单提起方才公主的夸赞,太守眼里泛起无可奈何的笑意,两人并不将小姑娘的话放在心上。
怨不得两人灰心,实是这吴太守在如今的位子上已然干了些年头,若论政绩早该升迁,偏是吃亏在不会钻营,京中无人。
述职的折子走不到礼部便被压下,不但崇明帝,连内阁也记不住有这号人。
初时还满腔豪情,想成就一番事业。如今年已半百,吴太守早熄了早先的报国之心,只求庸庸无过,便终老在无锡这处青山绿水之地便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气息
无锡太守与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府,略过慕容薇的夸赞,路上淡淡议过如何安置这些贵人,两人的意思都是只以礼相待,莫被挑出错处就好。
论起那钻营投机、攀附贵人的行径,夫妻二人本是一对门外汉。便是放着自己的面皮不要,还怕弄巧成拙,不如就这样公事公办、各自相安无事。
驿錧里,慕容薇简单地安置下来,由璎珞服侍着卸去钗钏,散了满头青丝如瀑。流苏早在净房内备好热水,兑进牛乳与花瓣调匀了请她沐浴。
洗去一路风尘,慕容薇并不劳累,反而精神奕奕。
她松松挽了发髻,换了件青绿色散绣金线牡丹的宫裙,又挽了玉簪白的披帛,便带着流苏与璎珞出了门,想沿着方才竹林间的小路在驿馆内随意转转。
南方重视端午节,宫内的讲究与民间又有不同。
闻得贵人下榻,驿馆里早早购置了雄黄酒,厨房里除了预备一日三餐,还专门腾出人手浸米、煮肉、泡枣、腌蛋,将新鲜的粽叶洗净浸在青瓷蓝花的大缸里,准备包端午粽。
贴着驿馆的西墙外便是小小的集市,午时三刻,正是集市最为热闹的时候,慕容薇立在抄手游廊尽头的一丛竹篱下,便能隐隐听到外头的喧嚣。
外头也有人叫卖端午粽,掺杂着时时飘来的米香、枣香与肉香,各色气息混合,驿馆里外连成一片,十分的烟火气。
两世为人,慕容薇见惯的都是寂寂无声、庄严肃穆的深宫大院。
不管贵为西霞的公主,还是沦为无奈的薇妃娘娘,她都有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远远隔绝在民间百姓真实的生活之外。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打从正月初五,小小的汤伽儿在寿康宫侃侃而谈那些农桑生技,说起外头百姓的真实生活,慕容薇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最缺的是什么。
若父皇制下的西霞是一座高楼,便少不得这些为砖为瓦的百姓支撑。唯有深切体会到他们的疾苦,做到将心比心,才能深谙为君之道,才是国富民强之根本。
慕容薇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飘来的各种香气,觉得与他们的生活更贴近了一些。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叫卖声、欢笑声,感染着普通百姓们的生活,从未觉得自己像如今这般的接地气。
花影扶疏下,正午的太阳依旧灿烂,流苏额上渐渐有了汗,她拿帕子轻轻拭着,面上越来越不耐烦。
见慕容薇兴致勃勃,依旧没有回转的意思,流苏只能再往树荫下头挪挪,唯恐灿灿娇阳晒黑了自己吹弹得破的肌肤。
璎珞默默望她一眼,不理会她的躲懒。自己撑着青色如意纹的绸伞,替慕容薇遮住娇阳,她安静地走在主子身旁,耐心随上慕容薇轻快的步履。
见慕容薇侧着耳朵伶听外头那些清脆的叫卖声,显得格外感兴趣,璎珞想着主子不过十三四岁,正是爱笑爱闹的年纪,便提议道:“闻道这里早间也有集市,都是些当地的特色、各种小吃。公主若感兴趣,约着夏姑娘、婉姑娘一同去瞧瞧,也不枉来了太湖一遭。”
“正是,这个主意好”,想着一墙之隔的热闹集市,慕容薇的确有些跃跃欲试,恨不得立时便出门去。
“出门在外,公主的安危犹为重要。如此混说,不怕罗嬷嬷罚你个教唆的罪过”,撇一眼兴高采烈的慕容薇,流苏瞧不惯璎珞抢了自己的先机,便有些话不投机,更趁机挑拨璎珞与罗嬷嬷的关系。
璎珞看似木讷,心内却通透,自打流苏被慕容薇留在安国王府,知她失了主子的心,早与她划清了界限。
这般明显的挑拨,竟敢守着主子当面说,璎珞只做听不出来,她抿唇一笑,稳稳举着手中青绸大伞,并不接流苏的话。
“要三哥随着一起,有什么关系?做什么扯上罗嬷嬷,敢是恼她罚了你不成?”慕容薇恋恋不舍地离了那处花墙,目光扫过立在花荫下的流苏,语气就严厉了几分。
言辞刻薄,捧高踩低,这丫头十分懂得审时度势,上一世仗着打小服侍自己的情谊,竟然把把自己当做璨薇宫半个主子。
如此的背主求荣之人,可恨自己上一世还把她当做好姐妹。慕容薇恨不得一巴掌扇在流苏的脸上,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只是想到玉屏山内苏暮寒的屯兵之所还毫无踪迹,怕他有朝一日再玩上一世失踪的游戏,如今只能留着流苏上蹿下跳,等着拿她这条小鱼来钓苏暮寒的大鱼。
瞧着流苏纤纤十指捏着碧绿的丝帕,悠然吹着树下的凉风,到比些富家千金更为尊贵,慕容薇心上十分鄙夷,偏要大日头底下差遣她去跑腿。
“听着外头叫卖,到勾起本宫的食欲。速去厨房传话,要他们晚间煮些端午粽来尝尝。姨母爱吃黄米,多包些黄米红枣粽子、再包些黑米花生粽子,八宝、豆沙的都要。”慕容薇细细吩咐着,将几种粽子的馅料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外头娇阳灼灼,此地虽有浓荫匝地,绕过花墙便是无遮无拦,偏那厨房在院子最后头。
流苏爱惜容貌,便有些为难,有心与璎珞换过,由她替慕容薇撑伞,瞧着主子面色不善,没敢再开口,只好一步一挪地离了树荫下,往厨房快步走去。
打发了流苏,慕容薇依旧兴致不减,与璎珞继续闲逛。瞅着那驿馆的垂花门、抄手游廊,还有各处的厅堂,都各插了一束艾草随俗,连后花园里头的凉亭、楼榭,偶尔也有几枝艾草,到处飘着淡淡的药香。
驱邪避祸,慕容薇于这些民间习俗不通,如今却十分感兴趣。璎珞原也晓得一二,见主子问起,便细细说与她听。
因着节日的气氛比宫内更加厚重,如今天天都是集市,持续的药草香与粽香一起在长街流淌。那香气馥郁,散进驿馆,又与驿馆内的花香与竹香渐渐融为一体,变得更为灵动与真实。
主仆二人转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撑着伞意犹未尽地回去休息。(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早市
晚间一同用膳,厨房里果然按着吩咐,煮了各色馅料的粽子呈上来。
不同的口味以不同的丝线绑住,碧绿的粽子裹成四角形,整整齐齐码在莲叶形甜白瓷绘喜鹊闹枝的大盘子里,便显得格外小巧玲珑。
几个女孩子都爱吃甜,黑米花生的粽子里头掺了果仁,又裹了糖霜,一下午小火煨着,煮得焦黄粘稠,美味可口。
明珠领着丫头布菜,依着各人的口味取了粽子,剥去粽衣,将焦黄的粽子切成小块,拿银签子叉了,再呈到主子面前。
闻得熟悉的黄米红枣粽子,楚朝晖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爱吃新碾的黄米、爱吃乐陵的金丝蜜枣,甥女依旧记得自己的喜好,还特意交待了厨房多包些这种口味的粽子。
黄米的软糥与红枣的香甜在口中交织,楚朝晖慢慢咀嚼着,昨夜间与明珠的对话便又频频在心间徘徊,懂事的甥女越发令自己脸红。
苏暮寒挑了只咸蛋黄糯米粽,只道这粽子是慕容薇向母亲陪罪,舒心地咬了一口,蛋黄腌渍的红油满满溢出,吃得他唇齿生香。
趁众人不查,苏暮寒向母亲丢了个得意的神色。他眉毛轻挑,露出些许的迫不及待,似是鼓励母亲旧话重提。
儿子的目光那样急切,楚朝晖如何瞧不明白。
是想拿自己当枪使,还是儿子上阵杀敌为父报仇的心太过急切?楚朝晖一时难以分辨。她不太相信一向思虑周全的儿子会犯这样的错误,却更不愿往深里去想儿子近来颇为反常的行为。
昨夜晚间与明珠一席长谈,三更入梦时,楚朝晖又回到了除夕夜。
有风吹起儿子的衣角,露出里头苍白的孝衣,母后的目光掠过儿子腰间垂落的麻绳,然后一语不发。
然后恍惚是母后辞世的场面,整个寿康宫都裹了缟素,举国同哀。楚朝晖在梦里哭倒在母后灵前,眼前却总是闪过儿子那触目惊心的孝衣。
儿子的面庞那样温润而又轩昂,总是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练达,很少有那样迫切的时候,这次又是为什么,想去边城的心那样强烈?
苏暮寒的暗示与怂恿无济于事,楚朝晖只做不闻,专心地用着骨瓷描金碟里切成小块的粽子,与温婉聊起这一路的美食。
眼瞅着目光飘忽的母亲并不回迎自己,而是离开自己的视线,吃在口中的粽子粘得拖沓不清的乏味。苏暮寒颓然地放下了碟子,只感到阻力重重,不晓得母亲又如何改变了心意。
虽然刻意掩饰,此时的苏暮寒也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在两世为人的慕容薇看来,他眼神里怂恿的意思便太过强烈。
慕容薇打定主意,若姨母再次提起,她便直言问问姨母可是要置父皇母后的名声于不顾,偏要父皇成为众矢之的,下那夺情的旨意?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话虽刚硬些,到底是因为舍不得姨母日后重蹈前世的覆辙,被亲生儿子逼得在城门楼上以死殉国,却依然止不住儿子叛乱的脚步。
谁料想姨母吃着焦黄的甜粽,只赞那乐陵的小枣香甜,恍若毫不知情的转了话题。只说当下,再不提边城那惹人厌烦的事,反叫她慕容薇觉得讶异。
初夏的夜里,一挂蔷薇清香阵阵,偶有虫吟清清切切。
待众人移步到院子里的六翼木亭下纳凉,伴着茶香袅袅,慕容薇挽了夏兰馨与温婉的手,撺掇二人明日晨起去瞧热闹的早市,又向姨母央告道:“好不容易出宫一回,姨母好歹答应,叫我们去瞧瞧这些民间风情。”
甥女给自己搭了台阶,楚朝晖如果不下?她笑吟吟拿银签子去叉剥去皮的葡萄,递到慕容薇手上,应道:“要钰之陪着你们,多带几个人,早去早回。”
既是与儿子有隙,楚朝晖便索性留了儿子在驿馆中,别再惹生事非。
七年的怨愤埋在心里,苏暮寒自认掩饰得很好,却是知子莫若母,楚朝晖明白儿子心里的不甘与委屈。
楚朝晖只想好生寻个机会,问问儿子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先是麻衣、再是夺情,桩桩件件直指自己的母后与皇帝妹夫,儿子的所作所为已然叫自己越来越看不慬,那一张与丈夫相似的面容也变得有些陌生。
随着第一缕朝阳如火,将太湖水面染得?红清透,熏然的南风刮过,寂静了一夜的街道又开始苏醒。
驿馆的大门缓缓打开,夏钰之伴着青罗素裙、民间装扮的三位姑娘走了出来,流苏、璎珞、小螺等几个丫头也换了寻常服饰随在后头。
再往周围瞧,还有几名侍卫伴做寻常百姓,不远不近散在众人周围。
这样大的阵仗,慕容薇掩唇轻笑:“偏是姨母小心,无锡也算是天子脚下,一路行来,治安好得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说归说,自然是感激姨母为着自己的安全着想。忆及那日对姨母的抢白,慕容薇也有些无可奈何。
桥归桥,路归路,这样意见相左、矛盾重重的日子以后还会再有。将真相摊开、与苏暮寒兵戎相见的那一日,不晓得姨母又如何自处?
慕容薇兀自嘟嘟囔囔,夏钰之拿握在手里的白玉扇柄轻敲一下她的额头,佯怒道:“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出门在外,自然要万事注意。”
夏兰馨咯咯轻笑,她赶上一步,替兄长抚平被风扬起的衣襟,又立刻将视线投向那卖糖葫芦的小贩,目光随着艳如玛瑙的红果闪动,吩咐小螺赶紧去买,一人一串拿回来解馋。
待要制止妹妹吃外头的东西,瞧着夏兰馨目光灼灼,透着别样的憧憬与异彩,夏钰之又不舍得,只好眼睁睁瞧着小螺捧回拉着长长糖丝的红果。
几人说说笑笑,尝着外头的美味,感觉对无锡的早市十分新奇
小商小贩渐渐多起来,各色叫卖的声音不绝。色泽艳丽的香袋、新采下的艾草、绣了五毒的苞,还有以五色丝线裹好的粽子,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