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官这里想得入神,把那位能行走内务府的姑妈当做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般,就差放在供桌上供着。浑不知姑妈在贵人面前要陪着十分小心,才能保全她的绸缎生意,又哪有底气与阁老府说什么姻缘。
夏钰之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遭了他人惦记,见苏暮寒一时回不来,只好耐心留在树阴下等候。却见自己的侍卫匆匆行来,递上了肖洛寒方才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怕被苏暮寒瞧见,夏钰之急急将信拆开,一目十行的浏览一遍。捡重要处看完了,心里有了底,便将信好生收在袖里,准备晚间回去时再转给慕容薇。
苏暮寒一路不肯放过与地方官结交的机会,与无锡太守及其下属寒暄了几句,显得极是儒雅和气。又见那彩头贵重,知是官府有意安排,自然不好独享,刚好趁这机会展示自己的胸襟与风骨。
细问了来由,知那串珠子是无锡首富梁家所出,苏暮寒便请那梁家主事之人上来说话,正是梁锦官的父亲由地方官陪着上来见礼。
苏暮寒褒奖了几句,便请梁家翁将珠链估价。自己当场命小厮兑了银票,按人头补偿给同舟参赛的士兵,每人均分得一杯羹。
梁家翁在人前露了脸,与安国王府世子又答上了话,自然满意,心道这珠串没有白出。而苏暮寒行事磊落,大度雍容,一时也博了满堂喝彩。
交割完毕,苏暮寒心满意足,这才寻着夏钰之,两人一起结伴回到船上。
二楼雅间里,梁锦官依依不舍目送着二人远去,有些悻悻。那目光如练,仿佛在风中浣洗过,透着毫不掩饰的热烈。
一阵风过,夏钰之只觉脊背生寒,忙忙扣了衣扣。大日头底下,他竟响亮地打了个喷嚏,一时愕然,不知道遭了谁的惦记。
两人方才这一露脸,苏暮寒又办了件漂亮之事,显得极为养眼。片刻功夫,泊在岸边的官船上又收了几张拜帖,多是家有待嫁女儿的官宦。
楚朝晖兀自为儿子烦恼,哪有心情瞧这些开在山涧沟渠,妄想攀附大树的藤蔓,况且最瞧不上这等妄想一步登天的做法。她要明珠将拜帖一一退回,然后直接吩咐将官船驶离岸边,免得再与这些人打交道。
依着惯例,龙舟赛后还有一场宴会,由当地官府承办,是与民同庆的意思。
苏暮寒不想错过结交官府中人的机会,偏是身上有孝不能参加,自然颇为惋惜。夏钰之却是想推却推脱不得,那同舟的士兵都等着与他喝酒,便由太守与几位地方官员陪着出席了晚宴。
宴会照旧设在梁家倚湖而建的木兰别院,寸金寸土之地,梁家偏能建成湖光山色的庄园,足见财大气粗。
梁锦官先行一步,回去别院重新着装。想要精心设计,与那两位京中贵客求个偶遇,顺便巧妙地安排一下自己的座次。
接了父亲传话,得知安国王府的世子因孝不能参加,只有太守大人陪着夏家公子过来,梁锦官并不扫兴,将满腔热情放在了夏钰之身上。
梁家将宴席设在前后通达的花厅,雕着四时花卉的褪漆楠木门全部敞开,随着夜幕降临,从湖面吹来的风隔了水便渐渐染了凉意。
一色的楠木曲腿花架上依着梁锦官的主意,搁的是天青色浮雕独秀一枝白梅的瓷盆,里头盛着新采的菡萏,正是含苞欲放,清雅而高洁。
十余张楠木曲腿的圆桌上以大红遍地金的锦缎铺面,一色的汝窑出品天青色碗碟,八凉十热的正宴丰盛而高贵。
男宾与女宾之间只以金丝楠木的落地屏风隔开,绢纱的屏风绘着各色风景,朦胧而清薄,整个场面便显得热闹又不逾规。
梁锦官的坐次便十分巧妙地正对着两扇汇烟霞万卷的屏风,那中间隔了三寸宽的缝隙,与隔席的夏钰之遥遥相对。
梁锦官精心装扮过,换了件绯红色绣金线海棠花的缂丝长裙,外罩玉簪白的纱衣,倭堕髻似倾非倾,簪了朵红珊瑚累丝金凤穿珠牡丹花,足有碗口大小,又垂落两枝珠钗,映得一张粉面如桃蕊一般。
一时妙语如珠,梁锦官招呼丫头们斟茶布菜,自己便如穿花蝴蝶,在宴席上十分活跃,颇有些抢尽吴小姐与他人的风头。
官府借着自家的园子宴客,这梁锦官便想鱼目混珠,不管自己的出身,俨然便将自己当成半个主人的意境。(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奉茶
这样的官宴不过应景之局,吴小姐本不在意,更不理会被别人抢不抢风头。方才回府更衣时,她只换了件寻常玉带白的银条纱裙,手挽烟青色的披帛,双环髻梳得规规矩矩,正中簪着朵堆纱的烟青色镶水胆玛瑙的绢花。
梁锦官风情无限,吴小姐淡若云烟,只是一颦一笑间,高下立显。
偏是梁锦官兀自不觉,反以为自己的娇艳衬得吴小姐脸色黯淡,心里十分得意。想要调侃几句,却又想着吴小姐才情斐然,又是自己这一桌的主位。自己几次挑衅都吃过暗亏,不愿轻易出手。
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梁锦官且收了一较高低的心思,只与与吴小姐含笑契阔,说些衣衫首饰、时新的样子。
梁锦官在席上频频眼波流转,那目光又时常越过屏风的缝隙瞧向男宾那边,宛如尤抱琵琶半遮面,自以为掩示的高妙。
身侧的吴小姐自然察觉,顺着她的视线往屏风处看去,透过那缝隙正对着夏钰之的侧颜,一时恍然。
乌鸦也想上飞上枝头做凤凰,吴小姐瞧着梁锦官那一身娇艳的装束,眸间微微含笑,将嘲讽压在心底。只安安静静用着膳,目光澄澈如水。
午后回府时被嫂嫂训诫几句,吴小姐如醍醐灌顶,已然止了初时胡思乱想的心。不过是自己孩子家不懂事,妄想着急病乱投医,才生出那些不该生的念头。
嫂嫂亦是耕读出身,挽了小姑的手,字字言辞犀利:“不说那侯门显贵庭院深深,误了妹妹终身。便是妹妹靠着攀附贵人出人投地,吴家也是要脸要皮之人,要父亲大人如何面对同僚,你兄长又岂是那等靠着裙带关系的人?”
一口道破吴小姐的心事,又将是非利害说得明白,只把吴小姐听得面红耳赤,拿团扇半遮粉面,羞愧地低下头去。
嫂夫人为叫她放心,有些打算也不瞒着,说得开诚布公:“其实我们已有了打算。你兄长昔日有位同窗也未补缺,如今在淮州的历山书院教书育人。日前荐了你兄长,已有了回音。待过了父亲大人寿诞,我们便要启程去历山。妹妹莫乱了主意,家中二老还要仰仗你的照应。”
兄长能看得开,不挤这座独木桥,另寻一条出路,委实是个良机。吴小姐虽在闺中,也听过历山书院的大名,知道那是陈阁老一手创办而起,在江南士子中最有名望。替兄长欣喜、替自己庆幸,吴小姐真心祝愿兄长有个好前程。
心事已了,这等可有可无的官宴便更不在意,不过为着应酬些闺中姐妹,她不好缺席。吴小姐淡淡衣衫楚楚细妆,本没有贵重的首饰,随意挑了朵绢花应景,一众姹紫嫣红之中,反如青青白莲卓尔不群。
面对席上珍馐美味,梁锦官瞧也不瞧,只将目光频频望向对面,引得吴小姐秋波连连,暗地里吩咐丫头仔细瞅着,莫在官宴上兴些幺蛾子出来。
瞧着夏钰之多饮了几杯,出去吹风的机会,梁锦官也推说起身更衣,跟着起了席。
循着前头的身影出来,梁锦官仗着地形熟悉,立在芜廊的拐弯处,瞧着夏钰之一路前行,沿着回廊走到不远处粉墙下的树影中纳凉。
一旁只有小厮远远跟随,并不近身伺候,正是搭讪的好时机。梁锦官便招手吩咐丫头去泡一壶加了蜂蜜的凉薄荷茶来。
五月黄昏的风还带着粘稠,因是临着湖,添了些凉爽。夏钰之惬意地立在树下,咀嚼着肖洛晨带来的消息慢慢整理思路,并不急着回去花厅。
夜风轻流时,头顶树叶枞枞作响,夏钰之随手摘了片叶子含在口中,独自瞧着远近的风景。他挺拔的身子立在高大的榕树下,衬着一地琼华洒落,树枝摇曳,远远近近有花影铺沉,看醉了梁锦官的眼。
接了小丫头呈上的托盘,梁锦官拿手试了不凉不热的温度,便落落大方上前奉茶,并不怕在陌生男子面前抛头露面。
填漆描绘海棠花的红木托盘上,是青釉绘三秋桂子的莲瓣嘴瓷壶,青釉的金线盅小巧玲珑,里头一盏碧莹莹的薄荷茶,透着清浅的药香,十分沁人心脾。
梁锦官袅袅婷婷走到树下,福身敛礼,轻轻唤了句公子,便将手中茶盏奉上:“一盏薄荷茶最能生津止渴,替夏公子解酒。”
莫道无锡太守迂腐,单看这一盏醒酒茶就够十分可口。瞧着那茶汤清醇剔透,带着薄荷的香气,还有蜂蜜的甘甜,夏钰之暗赞太守安排的周道。
正是口渴之际,任凭面前梁锦官精心装扮,袖底暗香袭人,言语如何动人,还不如夏钰之面前的薄荷茶来得养眼。
夏钰之接了杯子,将清凉的薄荷茶一口饮尽,依旧意犹未尽。见面前的女子端着托盘并未离开,便自己提起壶来又斟了一杯再次喝干,才将杯子放下,重新向梁锦官道了谢,依旧立在树下。
梁锦官也不走开,绯红色的缂丝长裙上结着细长的丝带,将本就纤细的身姿掐成纤腰一束,腰间饰了一枚满月型并蒂荷花的玉佩,还挂了只通透的白玉双环。
上前一步接夏钰之的茶盏时,随着她的行动,那腰间的环佩便开始叮当,泠泠有声。梁锦官额前覆了纤长的刘海,此刻扬起头来,一双杏仁美目格外动人。
夏钰之方才发觉,并不是太守府上的丫头装扮,能穿着这一身缂丝,恐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千金。怕唐突了人家姑娘,便客气地说道:“一时疏忽,未曾留意,多谢姑娘赐茶”,连她姓甚名谁也懒得多问,便想告辞离去。
梁锦官离夏钰之不过三五步之遥,近距离瞧起来,比龙舟赛上更为动人。正是深深沉醉于对方动人的阳刚撖气息,觉得一次比一次更令自己侧目,那一颗悸动的芳心又雀跃了几分。
内宅里的绕绕弯弯,梁锦官见得多了。若是存心做妾,亦或一夕风流,大可设个酒后乱性的局,对方顾忌名声,或许能顺舟推舟。
只是,那便成了自己一辈子的污点,再也洗不干净。(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火花
梁锦官胆大心大,便是要不了正妻的名头,也要个对方倾心相待,日后才好琴瑟和谐。在自家别院设局,原也不是没想过,思考了一个下午,梁锦官连那催人情欲的线香都备得妥当,却在最后当口扔进了湖里。
身份云泥有别,敢算计阁老府的公子,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后果。一个把握不好,自己声名狼藉不说,更是连累了刚刚与安国王府搭上话的梁家,还有远在皇城的姑妈一家。
梁锦官是出色的商人,不能做这风险太大的买卖。何况,方才瞅得明白,夏钰之的小厮虽不近身,却总在十步之外从不离开。
金吾卫副使身边的贴身小厮,看似纯良无害的清秀小书童模样,梁锦官毫不怀疑那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更不能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把自己搭进去。
自问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便不敢动那些歪心思,梁锦官只好光明正大行事。她借着斟茶上来攀谈,不过想在夏钰之面前留个印象,待他日进京再做图谋。
正想着如何报上自己的姓名,却见夏钰之虽然饮了热茶,语言依旧客气冷淡,对着自己像对着太守府的丫头一般寻常。
梁锦官不甘心,却自矜身份,并不死缠烂打。
她含笑还礼,将手里托盘交与丫头,做个贤良温顺的样子准备告退。
琼华玉树下,梁锦官忽又回头颦颦一笑,容色十分璀璨。她好意提醒道:“热身子最耐不得凉风扑,公子今日出了一身汗,须要注意保重身体。”
对方说得在理,夏钰之便含笑点头,又浅浅回了一礼。
芜廊下,正是早先与梁锦官口角的陆家小姐面带讥笑倚栏而立,将梁锦官的矫揉做作看了个十成十,轻轻哼出声来。
方才见梁锦官目光飘乎,陆小姐却未发现那屏风缝隙的玄机,只怕是梁锦官想要算计人,这陆小姐一心要找回龙舟赛上的场子,便暗暗留了心。
梁锦官前脚出门,她后脚随上。特特扶了小丫头出来寻找,正瞧见梁锦官故做贤淑,借着送茶与夏钰之搭话的这一套。
陆小姐辗转打听了来人的身份,又从父亲口中得到了证实,便颇有些不安份的心思。只是若论行事,陆小姐虽然有心,却无胆像梁锦官那样自荐。
见梁锦官与夏钰之立在树下说话,两个人脸上都有浅浅的微笑,陆小姐嘴里便像嚼了青梅子,酸得窝心。
她的丫头有眼色,见梁锦官放着好好的宴席不参加,却来巴结阁老府的公子,便替小姐出头,开口问了句:“梁姑娘,今日官宴若是太守府人手不够,便要早早禀明太守夫人,怎么还要劳动姑娘斟茶?”
一开腔便是这样的话不投机,夏钰之嗅到浓浓的火药气息,他又不晓得对方身份,更无谓惹这一身泥水,便退后了半步撇开是非。
冷眼一瞧,被唤做梁姑娘的这位依旧丹唇微启,露着浅浅的笑意:“在梁家别院里头,纵然太守夫人一时不能照应,锦官自当替夫人分忧,陆姑娘你乱走乱闯,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正愁报不上自己的身份,这陆小姐身边的丫头就是个傻子,恰好给梁锦官搭上梯子,叫她顺水推舟报出了自己的芳名。
来时,太守大人已然满含歉意,向夏钰之交待清楚。堂堂州府衙门,并无大型的宴客所在,今日的宴会如往年一样,都是借用首富梁家的别院。
原来,这大胆泼辣的丫头竟是梁家的掌上明珠,怪道不将寻常人放在眼里。
夏钰之瞧得好笑,又听那梁锦官懒懒笑道:“宴会上茶水太唁,陆姑娘若是饮得多了,恐怕晚上走困。不若你也换了这薄荷茶,瞧瞧合不合口味。”
明里暗里全是嘲讽,梁锦官一身华丽逼人,到噎得陆小姐说不出话来。
“若兰,怎得还不进去?风重露寒,小心着凉”,陆小姐身后又转出一人,扶着小丫头婀娜有致地走过来。声音很轻,却如五月的夜风,凉爽里透着一丝清甜,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