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被关住了。
其实,叶宝葭心知肚明,卫简怀身为天子,愿意这样给她时间慢慢考虑,已经是莫大的恩泽,她也不能太过强硬拒绝,要不然只怕卫简怀一使性子,她连这些日子的自由也要没有了。
在卫简怀面前站定了,叶宝葭微仰起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帝王。
几日没见,卫简怀的眼下居然起了一层青灰,真的好像没睡好的样子。
叶宝葭心中狐疑,卫简怀若是想她想到这种程度,那可真是对她爱之入骨了。
“陛下这是有什么国事难以决断吗?怎么看上去没睡好的模样。”她试探着问。
“是啊,国事难决。”卫简怀漫应了一声。
叶宝葭松了一口气,心中暗笑自己自作多情,便顺势劝了一句:“过年了也该歇一歇,陛下多多保重龙体,这样才是万民之福。”
卫简怀笑了笑,目光在她的脸上梭巡了片刻,最后落在了那双桃花眼上。
墨瞳幽深仿如秋水,双睫浓密仿如羽扇。
像谢隽春,却也不像谢隽春。
面对谢三郎时,他的心中不会有这一汪似水的柔情,仿佛要从胸口满溢出来。
抬起手来,卫简怀轻轻地摩挲着那眼角的肌肤,轻声道:“宝葭既然如此担心朕,不如快些进宫来督促朕如何?”
叶宝葭迟疑了一瞬,虽然她早已明白,以卫简怀的强势,她除了入宫伴驾几乎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可潜意识中却总盼着这一天越晚越好。
那是她曾经效忠的帝王,她向来当成弟弟一般爱护的小殿下。
她难以想象自己和他同床共枕的模样,更难以想象以后和他的后宫佳丽争宠的模样。
“陛下,我才刚过十五,”她委婉地道,“还想多陪母亲和弟妹些时日。”
卫简怀笼在袖中的手一紧,暗自咬紧了牙关。
第55章 白角篦(九)
虽然答案在意料之中,胸口还是被千斤重担压住了似的,气闷不已。
不想入宫,是因为不喜欢他,还是另有所谋?
卫简怀心中气恼,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宝葭:“宝葭可真是狠心啊。”
叶宝葭有些无语:“陛下若是觉得孤单,这京城中貌美的世家女子多的是,倒不如……”
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渗了过来,叶宝葭猛然想起,那日卫简怀曾因为叶云菲的投怀送而对她疾言厉色,不由得顿住了话语不出声了。
“怎么不往下说了?倒不如什么?选秀?纳妃?还是立后?”卫简怀冷冷地看着她。
“我错了,陛下。”叶宝葭双眸迎向卫简怀的视线,老老实实地道歉。
那双眸子清澈如水,映出他的身影,满腹的怒意不知怎的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简怀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抬手扣住了她的脖颈,俯身亲了下去。
时隔数月,终于重新品尝到了这香甜的唇瓣。
轻轻摩挲了片刻之后,卫简怀吮住了那两片柔软,反复吸吮蹂躏着,然而心口的那丝躁动非但没有因此减轻分毫反而愈来愈烈,他本能地便用舌尖朝里探去。
叶宝葭浑身一震,终于忍不住抬手便要去推,然而双手轻而易举便被卫简怀握住了,那浅浅的龙涎香气瞬间便充斥在呼吸中,只能任凭卫简怀扫荡着她的私密。
“唔……”她微弱地挣扎了起来,只是卫简怀的力量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比拟的,不知不觉间,她呼吸便被尽数掠夺,手脚绵软了起来,只能靠在了卫简怀的身上,任凭卫简怀带她浮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简怀这才松开了她,清新的空气重新回到她的呼吸中,她的双颊如火,唇色酡红,双眸仿佛氤氲着水光,原本那清澄的目光中染上了几分媚色,令人神魂颠倒。
还没等叶宝葭叱责,卫简怀干脆利落地道:“朕错了。”
叶宝葭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卫简怀居然成了这副无赖的模样?刚才她说错了话道歉,卫简怀这也就依样画葫芦来一遍吗?
“陛下,你这……非君子所为!”她气恼地道。
“朕这是情难自禁,”卫简怀拥着她没有撒手,只是随手把玩着她耳垂上的耳珰,在她耳边轻声道,“宝葭,朕不相信,你心里不喜欢朕,方才朕亲你的时候,你明明也喜欢得很。”
叶宝葭不说话了,和天子争论喜不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若是她再摇头,只怕卫简怀还要再亲她一次。
“陛下,”她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将自己的耳珰从卫简怀手中解救了出来,委婉地道,“时候不早了。外殿里大伙儿都在等着你呢,我也出来有些时候了,再不进去只怕要惹人闲话。”
卫简怀冷哼了一声:“谁敢?”
话虽如此,可他也明白,女子最重闺誉,要不然他也不会让琉紫进去请人。
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一刻。
也不能打草惊蛇,让小丫头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所有的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和叶宝葭算账,查清她和那个恼人的谢三郎之间的底细。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看着叶宝葭迅速地后退了几步,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怎么?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他不悦地道。
“陛下若是谨守君子之礼,臣女自然就不会避让了。”叶宝葭还是有些气恼。
这小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以前在他面前连抬眼都不敢,分外羞怯胆小,言行举止处处都透着小心翼翼,现在倒是好,居然敢明里暗里地指责他。
不过,这样的叶宝葭他也喜欢。
等他将人绑在身边后,看她还怎么躲。
想到这里后,卫简怀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神情自若地叮嘱道:“回府后就不要随便出来了,好好陪陪你母亲和弟妹。”
叶宝葭哭笑不得:“我一年出门也就两三趟,也就是陛下厉害,次次都能撞见我。”
卫简怀的脸一热,装着没听明白:“那就好,若是想朕了,便让人递个信入宫。”
“是,陛下,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叶宝葭无奈地问。
“等一等,”卫简怀缓步走到她身旁,忽然俯身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笑吟吟地道,“现在可以了。”
刚刚褪下的绯红重新染上了脸颊,叶宝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疾步往外走了出去。
琉紫还是等在门厅,眼观鼻鼻观心,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冲着叶宝葭嫣然一笑,将手中盘子递给了她:“这是紫玉宫的酒,劳烦十姑娘入内递给公主。”
可真是安排得滴水不漏。
叶宝葭接了过来,果不其然,重新入殿的时候有几道好奇探究的目光看了过来。
她神情自若地到了卫婻面前,卫婻取过酒来,赏了她一杯,两人说笑了几句。
此时,那几道探究的目光早已变成了羡慕。
席间重新欢声笑语了起来,叶宝葭回到自己的座位前,一道栗子烤肉刚刚上来,她夹起来吃了两筷。吃着吃着,看着那筷子里夹着的栗肉,她的眼前忽然便掠过了卫简怀的脸。
灼热的呼吸、热情的吸吮、有力的双臂……
唇齿上仿佛还留着卫简怀摩挲时留下的酥麻,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浮上心头。
叶宝葭的手支在了额头上,想把那恼人的场景驱逐出脑海。
卫简怀越来越肆意放纵了,而她在天子面前也越来越无礼了。
就算是从前的谢隽春,遇到争执也只会和卫简怀晓之以理,再生气灰心也只会沉默不语,而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斥责。
难道……她在心里已经渐渐地没有把卫简怀当成北周的帝王、效忠的君主了吗?
脑中的警铃大作,叶宝葭一下子挺直了后背。
一连两日,叶宝葭都在思考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谢府内宅中,她见多了妇人争宠的模样,她的二叔,除了正妻之外还有三房小妾,通房就不必说了。这些人中最得宠的是三姨娘,长得如花似玉,替二叔怀了一胎,却在三个月大的时候不慎流产了。
三姨娘自此便得了病,花容月貌日渐不再,最后二叔连看都不去看她一眼,任她整日里在后院□□,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二两肉,可怖得很。
有人说是二婶暗中下了落胎药,还有人说,是四姨娘换了她的汤药,让她病势加重不治身亡。
而后来得宠的四姨娘被新来的五姨娘夺了宠爱,成日里只会关在屋子里哭,哭得一双眼睛都快瞎了,也没换来二叔多看一眼。
谢府的后宅尚且如此,帝王的后宫更是可见一斑。
既然无法像普通女子一样和丈夫琴瑟和鸣,那就退上一步,万万不可被什么情情爱爱迷了眼,沦落成为二婶、三姨娘那样为了男人而变得面目狰狞的女子。
叶宝葭在心中警醒着自己,直到一想起那日卫简怀的亲吻脸不红心不跳,这才放下心来。
春节一过,侯府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朝会正月初四便开始了,叶齐宏升任侍御史后,每日五更便起,卯时到金殿,甚是辛苦。
初十殷盈出了月子,生产时留下的一些小病在月子里悉数调养好了,面色看上去红润了许多,唯有这小腹一时还瘦不下去。洗沐了一番后,殷盈第一次抱起了这一对龙凤胎,许是闻到了身上熟悉的气息,叶慕安和叶云怡止了哭闹,一个劲儿地往母亲怀里钻。
“蕤蕤,瞧瞧你妹妹,那眼珠子都能随着人影转了,”殷盈忍不住便想笑,“你小时候也这样,就爱直勾勾地看人。”
“是吗?”叶宝葭有些好奇,拿手指在叶云怡眼前晃了晃,果然,叶云怡的眼珠子跟着动了动,顺带嘴里吐了个泡泡,口中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叫着什么。
“傻样。”叶宝葭乐了,捏了捏妹妹养得肥嘟嘟的脸蛋。
正逗着两个小家伙玩呢,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叶齐宏挑帘走了进来,殷盈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慢些,”叶齐宏脱了大氅,又呵了呵手,“小心别把寒气过给你们。”
殷盈替他倒了杯热茶,叶齐宏喝了两口,觉得暖过来了,这才抱起了叶慕安,叶慕安喜欢父亲抱,手脚乱舞。
“调皮。”
叶齐宏抱着轻轻往上耸了耸,叶慕安“咯咯”笑出声来。
逗了一会儿,叶齐宏忽然罢了手,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殷盈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今日金殿上,宗正寺的安郡王上奏恳请陛下选秀纳妃,惹恼了陛下,被罚闭府思过。”叶齐宏的眉头皱了起来。
叶宝葭愣了一下:“闭府思过?陛下他……也太……”
任性了。
殷盈慌忙捂住了她的嘴:“蕤蕤休要胡说,谨言慎行。”
“这事完不了,”叶齐宏摇了摇头,“今日秦太傅、于尚书、平郡王商议着要联名上奏。陛下已经十九了,先帝这个年纪时早已有了一双儿女,现如今后宫虚悬,皇家无后,身为臣子忧心忡忡,也乃人之常情。”
叶宝葭的右眼皮跳了跳,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果不其然,一连三天,朝堂中为了这件事情闹翻了天。
安郡王这次也不知是打了什么鸡血,虽然被罚闭门思过,却执着得很,不忘写了一封长信,送进了后宫吕太嫔的手中,信中字字血泪,读下来仿佛卫简怀再执迷不悔,这北周就要亡国了似的。
吕太嫔和先后交好,因后宫无主暂领后宫中馈,当下便找卫简怀大哭了一场。
十位三品以上的老臣联名上奏,恳请卫简怀以皇嗣为重,选秀纳妃,卫简怀留中不发,老臣们一连上了三天的奏折,最后一日在金殿上长跪不起,涕泪交加。
第四日,在冗长的劝诫、哭诉、跪谏之后,卫简怀终于稍稍妥协,同意立后。
宗正寺、礼部,还有几位老臣和皇亲欣喜若狂,深恐卫简怀心思多变、夜长梦多,几日内便照从前选秀的惯例将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府中的适婚女子都搜罗了一番,呈送到了圣驾面前,包括武宁侯府四房的叶宝葭,整个冀城的王公贵胄世家为此几近沸腾。
第十日,卫简怀下旨,将选中的八名女子的八字密封,送到了太史局中,太史令亲自操刀,演算了三天三夜,选定了其中一名女子。
第十三日,封后圣旨到了武宁侯府:武宁侯府叶氏宝葭,命格贵重,温良恭淑,德茂徽柔,深得朕心,以册宝册,立为皇后,钦此。
小剧场:
醋哥:这章不对,我要重写。
醋哥:说好要给陛下的亲亲宝贝一点时间的,君无戏言。
卫简怀:臣子们的拳拳心意,朕怎忍心置之不理?
醋哥:还是不对……
卫简怀:来人那,把这说书的拖下去!
第56章 白角篦(十)
叶宝葭接下旨意时,脑中一片空白,四周的贺喜声不绝于耳,她却面无喜色,眼神茫然。
从前卫简怀处理老臣们恳请选妃的奏折时,向来游刃有余、不容置喙,这次居然被逼立后,大出她的意外。
听闻卫简怀同意立后时,她也还心存侥幸。以她现在的身份,封个昭仪顺理成章,妃子也勉强可算作是帝王的荣宠无双,而皇后之位却实在是难以企及。
然而事情的结果却是急转直下,卫简怀居然轻而易举就破了壁障,立她为后了。
皇后是什么?母仪天下、后宫之主。
这并不单单是天子后宫的私事,更是国事、天下事。
卫简怀居然定得如此草率,更没有再随之封几个妃子平衡朝堂势力,他就不怕那几个觊觎后位的王公贵胄生了嫌隙吗?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不是说好了再给她一段时间吗?怎么忽然就变了卦?
这里面必定有她没有想到的玄机。
各种念头随之纷至沓来,叶宝葭避开了人群,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心乱如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中途殷盈来叫过一回,隔着门和叶宝葭说了几句话,最后被叶齐宏劝走了。
和从前碰到难题时一样,叶宝葭背着双手在屋子里一直踱着圈。
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逃走。
她不想入宫,原本想着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慢慢谋划,现在突如其来的封后完全打破了她的计划。
怎么逃?逃了以后去哪?爹娘弟妹怎么办?老夫人和家人又怎么办?
反复想了几个法子,却悉数被推翻。
以卫简怀的狠戾,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若是她敢逃走,武宁侯府上下永无宁日。
除非她能狠下心肠将所有都抛开,要不然,哪条路都不是万全之策,全是空话。
屋里影影倬倬的,叶宝葭点了油灯,火光骤然亮起,她的影子被火光投射在了身后,长长的、大大的,几乎充盈了小半个房间,人微微一动,那影子便动了起来,倒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