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感激又舍不得,连忙追出几步:“你们会再回来吗?”
她呼之“哥哥”与“姐姐”的年轻人,都回过头来。
明明是近在咫尺,小鱼却觉得很遥远——他们都是那样好看的人,他们都有绝色容颜,身上佩戴无瑕的美玉,言语举止都和这小小山村的人不同,像是从王畿雒邑来的公子公主,有着非凡的气度,连神仙,也肯在梦中授之以仙草神药。
那双年轻人都没有说话,互相看看,唯是笑笑而已,转而再牵马离去,渐行渐远。
小小的女孩,将干枯的草束捧在心口,仿佛意识到了巨大的难以跨越的鸿沟,冥冥中她感知与这离去的人再不会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黄犬吠狐”这个梗,容作者菌偏要特地来唠叨一下~
*注:《搜神记》里有一篇“张华擒狐魅”,讲的是个啥子故事呢,就是晋惠帝时候有个官啊叫张华,智慧而博学,有只斑狐就挺作死,变幻成一洁白如玉的书生去拜谒张公,二人聊天聊地聊尽天下事,张公自逊,觉得不如书生,就开始怀疑“少年若非鬼魅则是狐狸”,在高人指点下,牵来猎犬试探,谁知书生并不怕这傻狗子,还要出言嘲讽张公,张公特别生气,就说“你特么一定是个妖怪!我听说鬼怪怕狗,但狗只能识别出几百年的怪物,千年的老妖精,就只能用千年的枯木来照他现形啦!”遂伐来燕昭王墓前千年神木……结局:斑狐作死还牵连了千年的华表木老朋友,狐与木,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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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心啊!追忆作者菌年少的时候,也看过不少早年大神的文,几乎每一本都看得拍案称奇:“这个情节精彩啊……这个梗好厉害,竟然是这样的,棒得不行啊!”
后来作者菌就慢慢长大了,见识渐渐多了,稀奇古怪的古书也是成本成本地通读了,直接导致对世界的认知改变了,曾经钦佩的大神纷纷被移下神台变成了普通人,以及最后,自己开始学会万变不离其宗,能借鉴古人的妙梗来写文了(嗯,我觉得这么写下去,写个十年八年,说不定我也能成个大神~哈哈,玩笑玩笑~~大神养成太难,我能混个脸熟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不得了:D)
唉,啰嗦这么多,最重要想说的是,胜于雄辩的事实证明,年轻还是要多!读!书!啊!
学海无涯,与君共勉~
☆、第二十八章 涂山显
望山路行远,走了足足大半日,那山还似在天边。
庄嬴身上有伤,不宜纵马疾行,于是信马而前,这大半日后,她问涂山显:“你给小鱼的真的是无忧草,服之使人忘忧?”
他已经变回自己本来的样貌,白衣红袍,眉眼慵懒,一手闲闲挽着缰绳,一手执条长草,甩着拨弄马鬃取乐。
那马的脾气真是够温顺,不躁不恼,只顾闷头走个不停。
涂山显回答说:“其实是叫鬼草。”
“鬼草?”
“鬼草,生于牛首山,叶如葵而赤茎,花如同稻禾一般,服之不忧。涂山有人采了这个以作酿酒用,我随手拿了一株,本来是想揉碎了掺到行云饭菜中的,好教他别总那么忧戚,后来我下了山,自然没这个机会了。”
庄嬴道:“此番歪打误着,能救人一命,甚好。”
过了片刻,涂山显问她:“为什么不揭穿我?我是说,你既一早就知道我不是田澄,为什么还肯让我一路冒充到乌岭村?”
庄嬴看他一眼:“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涂山显迟疑,他认真掂量了,遂回应道:“从你嘴里说出的假话也未必能令我高兴,直接说真话好了。”
“真话?真话恐怕你的确不爱听。”
“不爱听是一回事,要听是另一回事。”
有那么一阵,庄嬴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说你会保我全身而退。”
涂山显记得他说过,那时她说她带了半囊赵国的烈酒,万一葬身雪山回不来,半囊烈酒算是祭自己,他不想她死在昆仑山,所以说了这话。
庄嬴继续道:“你是神仙,有我等凡人不可企及的神力,我相信你,在你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彻底踏实了。”
涂山显品着这话,微微皱了眉,他觉着这话,越想越不对劲:“……说白了,你是想利用我?”
“是,我有这样的私心。”
他受不了这真相,气性上来,即刻拨转马头折回。
庄嬴见他一声招呼不打走了,也非常生气,于是故意提醒且激他道:“涂山显,我没有求你,是你自己承诺要保我平安回到赵国的!”
他的人和马走出去了很远,然后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拨转马头回来,样子还是气呼呼的:“对,你没求我,是我要赖着你,跟你来看看这破山。”
涂山显从她身边过去了。
“走啊,愣着做什么,不怕天黑有野兽来吃你?”
“……哦。”
眼看着那雪山一点点近了,不安也一分分在心里增加,重重压在了心头上。
庄嬴望一望那高耸入云的山,问涂山显:“你说昆仑是破山?”
涂山显想了想,说:“不算吧,在你们凡人眼里肯定不算,在我眼里……没来过,不知道,总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果然,神仙和凡人,是不一样的,凶险的冰山雪境,单是低寒的温度就足以要人命,而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句“总归没什么大不了”。
隔了不久,他忽问道:“对了,你来昆仑找什么?”
涂山显从来没有问过她,到昆仑来是做什么,其实庄嬴很早就想告诉他,可是他顶着田澄的脸,什么想说的都不好再说,不然早从一开始就能正大光明地拆穿他。
庄嬴说:“你知道黄帝建木吗?”
涂山显点头:“知道啊,上古时期的一株巨木罢了。”
“我的先祖曾经得到一截建木残枝,琢木为令,号令过天上神兵。”
“什么?”
“我的意思是,黄帝建木有号令神兵之力。”
涂山显思量了一下,摇头:“我没有听说过。”
庄嬴说:“估计你们是用不上,能跟涂山氏打起来的,想必也是神仙,大家都是仙族,天将神兵也是,到时千军万马下来了,也不好帮谁。”
涂山显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笑话很有意思。”
天黑下来,因为有山上千万年不化冰雪的映衬,目光所及,都还有微茫的光,在相对平坦的草甸上休息了一夜,天边现了霞光,他们就再迎着雪山走了。
到了山脚下的时候,涂山显说:“就到这里,再往上,马就受不了了。”
庄嬴没多说话,毫不拖泥带水开始把马背上的东西往下卸。
涂山显感到好奇:“这马陪了你一路,你舍得丢下?”
庄嬴说:“我的马认得我的哨音,如果我们还有命下山,它就会回到我的身边,从赵国来的,我和它会一起回赵国去。”
涂山显不大爱听她说这样的话,她总是在害怕昆仑山。有什么好怕的?不就一座雪山。说多少次了,他能保她全身而退,但她还是有深深的担忧。
他有点儿动气,郑重道:“小庄,我要是不能完完整整地把你带回赵国,涂山的王我就不当了!”
庄嬴震了一震。
涂山显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从马背上取下披风和干粮,没再多说半个字,沉着脸先庄嬴一步往山上去了。
这么久了,庄嬴了解他的性子,她前后思量着,想,他是生气了。
她跟在他身后上了山,始终没再出声。
山下没有下雪,但是渐渐地,天越来越近,飘渺的云气都伸手摸得到,天上开始飘雪了,细细碎碎,如同漫天飞絮。
涂山显抬头远望,指着他目所能及最高的山峰,对跟在他后面的人说:“你要去的地方,大概就是那里了。依我看,快的话,要五天才能到。”
他回过头,一阵风吹起空中落下的细小飞雪,庄嬴看着他,忽然就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涂山显惊了一跳,下意识飞身折返,但他刚迈出两步就立刻停下了——不对,这事情不对劲,刚才的风,还有庄嬴倒下之前陡然变得空洞的眼神,都是不对劲的——涂山显闭上眼睛,警觉地听着风雪声之外的一切声音,还有辨认气息,即使很微弱。
来的是何方神圣,他已经敢断定了。
“出来啊!”他皱眉,大声呵斥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敢现身?你把小庄弄晕,不就是想单独见我,又有唠叨的话要说?我耐心不好,你自己趁早出来!”
一股劲风卷着无数的碎雪,从涂山显的身后袭来,涂山显抬手挡住眼睛,风雪散开处,涂山行云出现在那里。
“毫无长进。”涂山行云眉间凝着忧思,神色十分肃然,“你竟觉察不到我的存在?”
涂山显愤然:“喂,讲道理,你从近我身侧到此刻现身,左右不到几个眨眼的工夫,我已经知道是你了,怎么是没有长进!”
“有长进的话,你不会给我机会弄晕这位姑娘。”
提到庄嬴,涂山显原本不好的耐心就更差了,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怕耽误久了,冰雪的寒气会冻伤她,于是就冷着脸催促道:“你又有什么想唠叨的,赶紧说,说完走人。”
涂山行云也不与他多绕弯子了:“这里是昆仑,为八方神力守护的万山之祖,连天帝都将下界城邑设在这里,擅闯昆仑惊扰圣地者,罪之大不可轻饶!”
涂山显说:“你当我是刚出生不懂事的小狐狸?昆仑什么地方,我当然知道,天帝的城邑我不会去的,只是要去南面的深渊而已。”
“南面深渊,由开明兽守护。”
“不就是凶巴巴像大老虎的陆吾,他最拎得清了,不该管的事绝对不会多看一眼。”涂山显再看看庄嬴,忍不住又道,“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快走,别在这里耽误我的事了。”
涂山行云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堂堂涂山太子亲涉险地:“昆仑的凶险,你当心中有数,如今为了一个小小的凡人,你全然不顾,你若有个万一,涂山怎么办?”
——又来。
涂山显真是忍无可忍了,他用力推开涂山行云,朝庄嬴走去:“我死了,涂山君上之位就是你的,这总行了罢!”
“涂山显!”
身后暴涨的凶戾之气使涂山显不得不止步,他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慢慢回转了身:“怎么,你敢与我动手?”
涂山行云双目赤色,他声音沉哑,有化形的征兆:“是你,屡不听劝!”
涂山显明白自己法力不敌涂山大长老,不过既然要动手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他身上流着王族的血,死是死不了的,两败俱伤而已,反正谁也捞不着好。
“行云!”
就在涂山显也准备化形全力迎战时,一道急匆匆的女声凌空而下,细雪飞扬四散,涂山行云身前出现了一人。
涂山显眼中划过一丝惊愕,不过很快便是一声冷笑:“翎夫人?很好啊,涂山行云,你的帮手来了。”
翎夫人着急辩白:“太子,我不是……”
没有人在听她说话,周遭的杀气越来越盛了。
翎夫人慌急之下,毫无办法,只得冲出去,张臂挡在涂山显身前,将涂山仅余的王族血脉牢牢护于身后,厉声斥问道:“涂山行云,你一介微末臣子,胆敢对太子无礼吗!”
☆、第二十九章 君与臣
作者有话要说: 是竹马行云~
直到看见翎夫人奋不顾身挡在他面前,并且大声斥责涂山行云为“微末臣子”,涂山显才意识到,翎夫人不是要来阻止他进入昆仑,而是紧随而来劝阻行云。
诧异之下,涂山显身上的杀气就减弱了。
翎夫人一句话戳中了年轻的涂山大长老的要害,行云身形稳住,眼中的异光渐渐消散了,他恢复到了寻常的状态,只是那脸色一看上去,就是闷着气发不出来,整个人是极度不爽快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翎夫人舒了口气,再紧接着苦口劝诫道:“行云,我早就说过了,太子来人间历练,他的事,你不要多插手!”
“他来的是昆仑!”
“昆仑又如何?虽然我无法推算太子来到这里会发生什么,但是属于他的那颗星,光芒不曾黯淡过一丝一毫,他会顺利离开!”
行云纵有深忧,却无从再说,他被翎夫人的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只是依然怕,怕他伤,怕他痛。
行云无法言说出胸臆中翻涌的情绪:涂山显出生的时候,正逢涂山王族后裔凋零,等过了九百年,君上才等来了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小小一只白狐狸,皎洁如雪,蜷成一团的模样真幼弱可爱,那时是天将晓,不多久天边乍现了第一缕金光,喜得爱子的君上就为他取名为“显”,寓意他会像万丈金光一样显耀于整个狐族,作为大长老的儿子,行云陪伴着涂山显长大,从小小的刚出生的小狐狸,到满山疯跑的顽皮小子,再到骄傲秀美的青年,他见证了他的成长,见证了他的一切,纵使生来便是君与臣,但他将全部的爱都给了他,无时无刻不盼着他好,那是兄长对至亲幼弟的怜和疼,行云没有手足姐妹,除却父亲母亲,涂山显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不,父亲教导他,无君就无族,君上是至高的,所以,显,是最重要的。
他心里泛起疼,低下头,一点点红了眼眶,他不敢去想,要是涂山显在昆仑有个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星光难道不会欺骗先知的眼睛吗?
涂山显望着行云难过的侧脸,陡然之间就生不起气来了,哪怕他刚才真的想过要拼尽全力,和他战个不死不休,道歉的话,他说起来忸怩,含蓄得不像在认错:“哎,我收回方才说过的话。我阿爹从生下来就是涂山的王,我是唯一有资格继任君位的人,我没想过自己会死。你在涂山等我,我要你做我的大长老,一直做到,我羽化归尘的那天。”
又伤又忧的行云,被他这话逗笑了。
涂山显盯着他看,叹口气,走近了抬手拍拍他肩膀,又轻声补了一句:“你这么泪红着眼笑,太姑娘气,以后不要了,否则我会小瞧你的。”
行云没说什么,低头从袖中取出一物塞进他手里。
温温润润,摸着是个圆的东西,涂山显迷惑摊开手来看,立时大惊失色:“行云你做什么?这是镇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