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英后萧绰传——一月山河
时间:2017-10-04 19:08:23

  
  此时耶律贤的身体已经康复,只是人瘦了一圈,显得有些虚弱。他面色凝重,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结果,在宋军成功阻击了大辽的援军后,攻陷刘汉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对于耶律贤来说,刘继元没有搭上全城百姓的性命来维护自己已经算是“仁慈”了。想到这,耶律贤忙问道:“那杨业,杨将军呢?”
  
  卢俊面露悲色,回忆着说:“杨将军一直带领着城里的汉军百姓顽强抗敌,夫人、儿子一齐上阵,不眠不休,连宋主都很钦佩他。汉主投降后,宋主要召见杨将军,他却带着家人站在城楼上拒不受降,准备以死报国。后来还是已经投降的汉主亲自去劝降的杨将军。杨将军向汉主叩拜再三,君臣俩抱头恸哭了一场,然后...然后就归顺赵宋了。”
  
  耶律贤和萧燕燕都默不作声,他们能想到当时的情景,也能理解杨业的做法。他在哭刘汉,也在哭汉主,更在哭自己。作为一个将士,投降应该是他最以为耻的举动,但他却这么做了。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耶律贤知道,杨业将会是大辽在战场上最可怕的敌人之一。
  
  殿内的大臣听到刘汉就这样被扫平了,难免有唇亡齿寒之忧。如今辽宋之间的协约已破裂,赵主的下一步会是幽州吗?耶律贤摩挲着唇须,环视群众,冷静说道:“如今看来,宋主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燕云。只是虽然夺取了刘汉,但宋军此时已是兵疲饷匮之师。而且,石岭关一战,宋军对大辽已经有轻视之意。轻敌,乃兵家大忌,《孙子兵法》里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至战’。宋主若见好就收自是明智,若他此时以一己之气,逞一时之快出兵幽州,朕倒认为,此战大辽必胜!”众人见皇上信心满满,目光坚定,都好像吃了定心丸,安心了许多。
  
  赵光义自然不想就这么算了。平定太原后,他没有回到汴梁,而是返回了镇州大本营。因为此时,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燕云。后周主和□□都没有攻下的太原,如今被他攻陷了,自己距离恢复汉唐旧疆,就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就是契丹控制下的燕云。辽太宗天显十一年,后晋的开国皇帝石敬瑭反唐自立,向大辽求援。大辽出兵扶植其建立晋国,石敬瑭则把包括燕州、蓟州、涿州、云州等在内的十六个州割让给了辽国,使大辽不仅得到了物产丰富的燕云,还将疆域扩展到中原。这件事被历代中原政权的国主认为是奇耻大辱,后来的后汉、后周几次出兵,却都没能完全收复燕云地区,而他赵光义却眼看就要成功了。
  
  对于皇上的这个决定,宋军之中异议颇多。实际上异议从伐汉的时候就有。按照当年宋□□和军师赵晋的计划,应该先南后北,然后收复燕云,这样刘汉就自然是囊中之物了。可是赵光义却选择先易后难:平定了刘汉,虽然拔除了这个宋辽之间的缓冲地,却也将宋直接暴露在了契丹人的视线里。而且如今将士们拼死拿下太原,都期望着领取赏赐,然后荣归故里,却听到宋主说“等收复燕云后再大行封赏”,失望之情可想而知。但此时赵光义已经沉迷于恢复汉唐旧疆的宏愿中,他坚信以宋军现在的破竹之势,夺取幽州易如反掌,因此机不可失。于是在刘汉投降后不久,赵光义便下令从京城汴梁向镇州行营调配粮草和武器装备,以备作战。
  
  六月,一切准备就绪,宋师开始北伐。
  
  宋军的开局很顺利。先是在镇州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直接进入了辽地,然后在距离幽州不足百里的岐沟关,关使刘禹开门投降,宋军兵不血刃就收复了岐沟关。继续北上,在靠近涿州的沙河又击退了戍卫的辽军,歼敌一千。之后,涿州判官刘原德也不战而降,宋军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涿州。仅仅用了五天,梦寐以求的幽州城就出现在了赵光义的眼前。
  
  “胜!胜!胜......”在十几万士兵震天响的呼喊中,身披盔甲的赵光义骑着他的黄鬃马来到了幽州城下。此时正是正午,在刺眼的阳光下,这座曾经遥远而雄伟的城池,在赵光义的眼中忽然变得渺小。他一刻也不想再等,幽州城近在咫尺,他的伟业也近在咫尺!赵光义抑制着内心的兴奋,凝视着眼前这座城,慢慢从牙齿间蹦出两个字:“攻城!”
  
  统帅潘美举起燕尾旗,瞬时间,宋军从四面八方将幽州城包围起来。攻城的宋军抬出了他们的秘密武器——炮石。几百个炮石车被推到城墙前,每个粗达两人抱的圆木上绑着一个重达十斤的石头,三个士兵同时发力,拽拉炮索,将圆木飞速吊起,石块就会沿着预设好的抛物线向城墙飞出。一时间,幽州城上石块如急雨,瓦砾、砖头、灰土、城墙上的士兵纷纷掉落,惨烈的叫喊声响彻天空,幽州城笼罩在尘土中,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在这样的攻势下,很快幽州城里的汉人开始投降。
  
  辽建雄节度使刘延素等十四人来降
  辽蓟州知事刘守思等十七人来降
  幽州诸县知事领乡民一百五十人来降
  …...
  
  此时此刻,南京留守司的议事厅内,一众将领们正怒视着闭目稳坐的守城大将韩德让。
  
  “韩大人,幽州城里有几万骑兵,为什么不让我出城和宋军拼个生死,我们就这样像缩头乌龟一样在这里躲着吗!”
  
  也有人小声嘀咕着:“你们别忘了他是汉人,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投降再换个宋官当呢。”
  
  韩德让一言不发,面容如泥像一般沉静,连脸上的纹路都显得更深邃。此时他正在想的,是半月前帝后的密信。
  
☆、战神出战
  当幽州城被围困的消息传到了上京时,朝廷上一片哗然。但更令朝臣们讶异的是,皇上竟然带着太子狩猎未归,只有皇后一人听政。据此有些大臣猜测皇上要放弃幽州。一些一直没有脱离草原生活的契丹贵族更是建议,应该连着蓟、瀛、涿、檀等这些五行山以南的州县全部放弃,直接退守到五行山以北,以确保大辽对北部草原地区的绝对统治。
  
  萧燕燕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七嘴八舌,半晌狠狠对身边的萧怀义说:“怀义,把刚才那些说要退守的人给本宫绑起来!”那几个契丹大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怀义带着几个侍卫绑了起来跪在地上。
  
  萧燕燕并不理他们,只直视着群臣,决然说道:“尔等,临阵鼓吹退却,名为保全,实乃扰乱军心,瓦解我军之斗志,其罪当斩!本宫念你们祖上有功,今日就赏每人鞭责五十。若再言什么退缩,绝不轻饶!”
  
  那几人听了见皇后的话都吓破了胆,忙磕头领罪,被萧怀义押了下去。很快殿外就传来刺耳的皮鞭声和杀猪般的嚎叫,紫宸殿里忽然静得吓人,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萧燕燕见时机已到,厉声说到:“□□太宗英勇盖世,以创王基。子孙不才,虽不能兴国开疆,可也断不能将先祖开创之疆域拱手相让于他人!”见众人都不说话,萧燕燕眨了眨泛潮的眼眶,正色说:“皇上和本宫决定,派十万精兵解幽州之围,哪位爱卿愿意来当这个统帅?”
  
  耶律贤适首先站了出来:“臣愿前往!”
  
  接着已故于越耶律洼的孙子耶律学古站了出来:“臣愿前往!”
  
  韩匡嗣也高声喊道:“臣愿前往!”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犹如从殿外穿墙而入:“臣耶律休哥愿带兵前往!”
  
  众人随声望去,见年过五十的于越耶律休哥身着铠甲缓缓走入大殿。虽然已到耳顺之年,但他走起路来依然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耶律休哥走至殿中跪拜道:“回皇后,老臣耶律休哥愿意领兵幽州!”
  
  看着耶律休哥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萧燕燕颇为感动,忙说道:“大人请起,快赐坐。”待耶律休哥坐稳,萧燕燕又说:“皇上和本宫都知你一片赤诚,但此去幽州兵险路艰,将军年岁已高,故——”
  
  未等萧燕燕说完,耶律休哥腾地站了起来:“皇后,咱们契丹有一句俗话,叫做年老的马好带路。汉人不是也有一句诗,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吗。臣这匹老马能跑、能跳、能打仗,这几年跟着主子在上京里好吃好住,已经觉得十分愧疚了。如今大辽有难,休哥怎能坐视旁观!贤适大人等责在中枢,不应该离开上京。臣曾任南京留守,对幽州情况也比较了解,所以臣恳请皇后准臣带兵入燕。臣的这身铠甲是太宗所赠,臣如今就要穿着它杀退恶敌!”说罢复又跪下。
  
  耶律休哥的这一番话说得殿上众人都不禁唏嘘感慨。萧燕燕缓缓走到殿下,亲自双手扶起耶律休哥。望着一双和自已一样充满斗志的目光,她大声说道:“好!本宫就封你为护国大元帅,命你即日起领精兵十万,解幽州之围!”
  
  耶律休哥动情朗声道:“臣,领旨!”
  
  颁旨后,萧燕燕将耶律休哥和耶律贤适留了下来。见身边没有外人,方对耶律休哥说:“休哥大人,刚刚本宫说让你即刻奔赴幽州,但你到达幽州后却不要急着出兵。”
  
  耶律休哥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皇后,您说...说让臣...不要急着出兵?”
  
  萧燕燕点点头,向耶律贤适示意。耶律贤适遂说道:“是的,您没听错。皇上此时去狩猎,不是贪闲,更不是要放弃幽州,而是皇上早就部署了迎战的方法。宋军乘伐汉之胜而来,士气正高,若此时与宋军正面作战,胜算并不大。兵法中说,‘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所以皇上半月前就令韩德让将兵马都收于城内,任凭宋军如何挑衅攻城拒不应战。等到宋军力竭之际,将军再带兵突袭。那时辽军人人向战,韩大人与您里应外合,自然无不胜之理。”
  
  耶律休哥恍然大悟,这诱敌之计果然高明,连他这个在沙场上纵横三十多年的老将也不得不佩服。但是耶律休哥也有担心,他思索着说:“若是这样自然最好,但是臣担心,万一韩大人没能顶得住宋军的攻势.......”
  
  萧燕燕摇摇头,面容坚定说道:“本宫相信韩大人定能死守幽州城,城在人在!”
  
  南京留守司里,韩德让闭目端坐。刚才那些猜疑的话他都听见了,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不知道这里的谁明天就会出城投降。半晌,听见周围渐渐安静下来,韩德让睁开眼睛,平静地说道:“皇上有令,所有幽州兵马严守城内,没有我的命令,不可异动。”说着站起身来,环视着众人,“若谁有力气用不完,就和我一起去城楼上守城去。”说罢取过自己的佩剑大步跨出了议事厅。众人面面相觑,也都跟着走了出来。
  
  刚走到城墙下,就见士兵们戴着头盔正在回收从天而落的大石块,不时一个石头飞过来砸在地上,火星四溅。韩德让忙登上城墙,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宋军的攻势比自己想象中要猛烈得多。从城楼上望下去,宋军十多万大军密密麻麻将幽州城团团围住,竟一眼看不到头,唯有听见轰隆隆的冲锋声。一批一批的宋兵向城楼袭来,有云梯,有绳索,还有炮车,城墙上爬满了正奋力攀登的宋兵。守城的辽军则在城楼上不停歇地向进攻的宋军射箭,第一排射完换第二排,第二排射完再换第一排。不时有人被炮石打中头破血流,或者被宋军的弓箭击中倒在地上。韩德让蹙眉感叹,皇上的方法是对的,面对城下这十几万宋军,就算自己倾全城之兵再加上上京的支援,也未必能取胜。但这个方法的关键,就是自己一定要守住幽州城,在宋军疲惫之前,绝不能松懈。
  
  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宋军,韩德让盘算着城内的士兵、粮草、武器到底能支撑多久。忽然背后有人惊呼“小心”,他连忙拔剑在身前一挡,一支流箭嗖的一声从他身边滑落掉在地上。韩德让猛地回过头,见晋国公主耶律凝正站在他的身后。
  
  “谁让你来的,快回留守司!”韩德让冲她咆哮道。
  
  “那你呢,你以为用身体就能挡住宋军的箭吗!”耶律凝毫不示弱地回道。
  
  “我是守城大将,这是我的职责。你快离开!”韩德让一边用身体挡在耶律凝身前,一边怒斥道。
  
  耶律凝知道韩德让是担心自己,虽然心里暖暖的,但还是迎上去说:“不,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韩德让知道公主的倔脾气,因此也不同她纠缠,只冷冷说到:“那只好委屈公主了。韩山,韩水,请公主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公主靠近城墙。”韩山韩水两兄弟自小就跟着韩德让,唯主子命侍从。因此也不顾什么公主不公主,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拳打脚踢的耶律凝下了城楼,任凭她喊着:“大胆奴才,放开我,我杀了你们......”
  
  韩德让长叹一口气,这时候副留守刘景走了过来,他是幽州城里除了韩德让外唯一知道诱敌计划的人。见韩德让脸色阴沉,刘景轻声问道:“韩大人,依你看我们最多能撑多久?”
  
  韩德让皱着眉头,凝重地说道:“以宋军这样的攻势,最多一个月。”
  
  刘景为人端厚沉稳,与韩德让一起经营幽州数年,早已有了默契。他明知道所谓一个月已经是人尽粮绝的最后期限,还是笑着说:“好,一个月,我这就去安排。”韩德让心里感动,与刘景相视一笑。
  
  宋军的进攻一直到酉时末刻才停止。刚刚还震天动地的冲锋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宋军营帐里升起的点点炊火,提醒着所有人,一天的仗打完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吃饭。黯淡的月光下,幽州城忽然安静下来,偶尔可以听见悲笳苍凉的号角声,唯有城墙上的军旗在风中孤独地摇摆。谁都知道,这宁静是暂时的,甚至是短暂的,无论是城楼上还是城楼下,无数双眼睛在警惕的对视。韩德让坐在城楼上,他不能休息,他必须是最清醒的那个人。看着白天守城的将士们抱着弓箭、抱着刀剑倚着城墙睡着,韩德让觉得心里酸酸的。忽然他感到身后有人,回头正看见耶律凝在给自己披衣服。
  
  耶律凝见韩德让脸色一变,忙柔声说:“你别生气,我就是来给你送件衣服。我不会烦你,马上我就下去。”见耶律凝忽然变得柔顺,韩德让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躲闪着说:“夜深了,公主...公主快去休息吧。”
  
  耶律凝见他没生气,又小声问道:“我能陪你坐一会吗,就一会,我保证不说话!”见韩德让不说话,耶律凝便窃喜地坐在他身边。月色如水,韩德让忧虑的侧脸浸润在月光中变得温柔,天上的星光和远处的火光交互辉映着,耶律凝忽然想,这本应该是个很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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