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前世并没有听说过明州城外出现过火系妖兽,她那年从浩天宗回到晏府,平安观早已荒废,玄冰窟更是没有听说过,显然再也不能产冰。
这是不合常理的,就如三阶妖兽出现在俗世界一样不合理。俗世的灵气根本供养不出一头这等品阶的妖兽。
如果那时赤炎虎还在,不可能没有一点踪迹;可若是赤炎虎不在了,玄冰窟怎么可能产不出冰来?
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应该出现在俗世的赤炎虎,荒废的平安观,不再产冰的玄冰窟,洞口神秘的困龙阵……她想到一个可能,倏然脸色大变。
她原以为困龙阵是叶先生所设,可是想到叶先生设四象阵的速度,她忽然意识到,叶先生是真正的凡人,没有神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短时间设置出那样一个精妙的阵法困住赤炎虎的。
如果不是叶先生,那又会是谁设的?
会不会是他们都想错了,赤炎虎其实是有人有意放到玄冰窟的,设置阵法那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保护世人,而是困住赤炎虎,让赤炎虎为他看守洞窟,防止有人进入。
如果真有这么一人,那他的修为必定要比赤炎虎高,而他的秘密就在玄冰窟中,就是这个秘密,导致玄冰窟最后再也产不了冰。
她霍地抓紧了茶杯,叶先生有危险!
三天后他要是没有除掉赤炎虎,可能会丧生在虎口之下;可他要是成功了,却多半会撞破那人的秘密,一个比赤炎虎修为还高的修士,至少也是筑基中后期了,要杀了叶先生,那是易如反掌。
前世,叶先生究竟有没有事?她努力回想,却一无所得,她和思柔都去了浩天宗后,叶春暖就离开了晏家,除了有一次托人给她送了一把琴,此后她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
“姑娘……”见她神色不好,碧落不由担心地叫了一声,“听说平安观已经把后山列为了禁地,不许人靠近。”却没有打听到赤炎虎的事,可见为了避免恐慌,消息被封锁了。
她慢慢冷静下来,追问:“那玄苦呢?”
“说是出去会友了,再多的婢子就打听不出了。”
玄安果然不敢把玄苦已经丧命的事说出来。她心念转动,想到自己刚刚的猜测,觉得有点坐不住,如果真有这么个人存在,那就必须尽快告诉叶先生做好万全准备。
可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
*
叶春暖回来时已是下午,抒悠正好练完了炼神诀,听到他来,吩咐碧落将他带到书房坐下,自己带上上午做好的几枚灵符过去见他。
看到那枚三阶的暴雨符,叶春暖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是投机取巧。”
抒悠笑意盈盈:“先生只说是三阶水系符箓,这张暴雨符有哪一点不符合先生的要求?先生说话可得算数。”
叶春暖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转了话题:“听说你有要紧事问我?”
抒悠想起正事,连忙问道:“叶先生,你可知道赤炎虎是怎么出现在玄冰窟的?那个阵法又是谁设的?”
叶春暖皱了皱眉:“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
“先生!”抒悠气鼓鼓地叫了一声。
小丫头圆圆的杏眼瞪得大大的,因为气恼,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粉团子一样,分外可爱,叶春暖的眉头不由松开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别担心,先生会把一切处理好的。”语气是难得的和煦。
“可我要留下来,却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这怎么行?”抒悠心塞无比。
“不要紧。”
什么叫不要紧?抒悠狐疑地看向对方,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叶春暖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说道:“晏家的人明日就会来接你回去,你不需要再担心这件事了。”
什么?!抒悠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叶春暖你说话不算话!”
小小女孩气势汹汹地盯着他,灼灼明眸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连先生也顾不得喊了,可见是气的狠了。不知为何,叶春暖居然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丝毫不露端倪,冷冷道:“阿喆,出口无状,可有规矩?”
抒悠也知道自己直呼其名大大失礼了,可胸口一团怒火怎么也按捺不下,昂首道:“学生失言,自会领罚,可先生教学生‘人无信不立’,先生自己又是怎么做的?”
叶春暖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我去找玄安时,他已经把信送出去了。”这确实是是他失策了,他本来笃定小丫头是绝对做不成三阶符箓的,哪知她竟然想出用二阶暴雨符越阶做出三阶符箓的办法,搞得他不得不食言而肥。
“那等人来接时,先生就想办法把我留下。”抒悠却不松口,紧紧地盯着他。
叶春暖大为头疼,这个小弟子有多百折不挠他是领教过的,甚至是他赞赏有加的,但这个时候固执起来,还真让他大为为难。
不管怎么说,阿喆是一定要送走的。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太过危险,他的生死自己无所谓,可阿喆还小,还有大把的美好年华,不能陪他葬送在这里。
“阿喆……”他板起脸来,“你刚刚出言无状,是不是说自愿领罚?”
“是。”她答得干脆。
“那我就罚你不得留下,回晏府好好抄十遍《礼记》以作反省。”叶春暖平板无波的声音响起。
“先生,你……”这是又把她成功地摆了一道,抒悠气得手都抖了,一把将手中的一叠暴雨符扔在桌上,掀开帘子跑了出去。再呆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对叶春暖做出更失礼的事。
“姑娘……”院子里的碧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她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吓了一跳,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连忙要追上去,却被一人拦住。
“叶先生?”她惊讶地看着眼前微微含笑的青年,叶先生一贯严肃,几乎没几次能看到他的笑模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把姑娘气成那样,叶先生反倒很愉快的样子。
“我去找她吧。”叶春暖连声音也带着微微的笑意,越发低沉悦耳,“小丫头脾气大着呢。”
☆、第20章 出气筒
抒悠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鲜活的怒气了。
前世,她本命法宝被问天斩断,修为跌落至筑基。为了尽快重回金丹,她不听师父的劝阻,放弃了原来修练的功法上善若水功,改练冰心诀,走了绝情道。
此后几百年间,她六欲斩断,七情不动,慢慢忘掉了喜怒哀乐的滋味,直到冲击化神的那一日,走火入魔,七情沸腾。
但那并不是她真正的感情,而是被引诱过、放大过的欲。
重生后,也许是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她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心如止水。或喜、或悲、或嗔、或怒,她甚至比从前更容易情绪激动,但她一直克制住了自己,直到今天。
在叶春暖面前,她肆无忌惮地发泄出自己的怒气,没有一丝隐忍。
也许潜意识里,她知道这个人是可以信赖的,不会在意她的任性无礼,不会视她为异类,也清楚他对她的纵容、偏爱。所以明明知道他送她走是为了自己好,还是忍不住肆意发了脾气。
可是,发脾气就能改变什么吗?
愤怒中,她越跑越快,穿过不知多少殿堂长廊,夏日灼热的风呼呼刮过她小小的脸颊,渐渐吹灭了她沸腾的怒火。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她已经能冷静地计较得失:叶先生要送她走就送好了,郑妈妈碧落她们跟着自己住在这里也确实太危险。回了晏府,她正好多做些准备,到时她再设法回来这边,他可就拿她就没办法了。
想明白了这点,她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不由停下了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一个陌生的偏殿门口。她也不担心,四处张望着,打算随便找一个小道士带自己回去,却忽然感到一丝阴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一愣,警惕地转过身来,看到了玄安那张圆圆的,喜庆的脸。
玄安看着她的眼神十分阴沉,胖胖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晏小姐怎么跑这里来了?”
抒悠哪会在意他的脸色,本就心情不好,又厌恶这人,懒得说话,回头就走。
“晏小姐且慢。”玄安一闪身拦在她的面前。
抒悠停下脚步,笑容天真,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锋利:“原来观主和玄苦道长一样,都喜欢拦在别人面前。”
玄安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别人提起玄苦的事,不由咬牙道:“叶先生答应过贫道……”
抒悠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既然先生答应了你,你找他就是,拦着我做什么?”
玄安因有几分修为,素来被凡夫俗子奉为活神仙,受人追捧,哪受过这样的气,当下一张脸黑如锅。偏偏对面的小姑娘说话时神色一派天真,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无礼似的。
“晏小姐可听说过祸从口出?“玄安沉下脸来,目中闪过一丝杀机,手微微一抬。
抒悠身形一闪,一丛细如牛毛的钢针贴着她的身体飞过,钉在木廊的柱子上,柱子上顿时乌黑一片。
这针竟是有剧毒!
抒悠默默看了发黑的柱子一眼,微微一笑,这臭道士终于忍不住了。
玄安见她躲过一击,杀机更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手指一掐开始念念有辞。抒悠耳朵刮过几个字,就知道他在念木系一阶法术“木刺术”,就是这速度……
她暗暗摇了摇头,这家伙就这种战斗力,要是在修仙界,一天都混不下去,多亏他有自知之明,知道龟缩在俗世。她也不等他念完咒语,更不屑于用符箓欺负小辈,蓦地单脚点地,一跃而起,一拳就打到了玄安的鼻梁上。
抒悠年龄虽小,身体却每天用灵力冲刷、改造,在晏家又天天练武,日积月累,这一拳的气力只怕一个平常的成年男子都比不上。
玄安捂住鼻子一声惨叫,鲜血糊了满脸,却是鼻梁都被抒悠打断了。没念完的咒语自然中断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抒悠又是狠狠一拳打在他小腹柔软之处,第三拳第四拳接踵而来,专拣他身上肉多柔软之处,一顿拳头如狂风暴雨般打在玄安身上,最后一脚踢上他命根子,直接把他踹倒在地上。
修士如果不是专门练体,身体是很孱弱的,玄安一贯养尊处优,身体更是脆弱娇贵。
他一开始还知道用手抵挡,哪及得上抒悠的速度,想要回击,却根本捞不到小丫头灵活的身影。不过片刻,只听得到他哀呼嚎叫之声,等到最后一脚被踹,直痛得滚来滚去,连叫也叫不出声了。
抒悠厌恶地皱了皱眉,一脚踩在他胸口,抓起他的手臂反手一扭,玄安又是一声惨叫,脸色煞白,宽大的道袍袖子落下,露出他绑在手臂上的一个黑乎乎的小圆筒。
抒悠摘下圆筒,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讥笑道:“这个就是你用来射毒针的机关了吧,倒是精巧。”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玄安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暗恨:也怪自己见小丫头落单,忘了叶春暖的警告,起了歹念想趁机下手收拾小丫头。他怕被人知道,一开始就嘱咐了人不许靠近,还施了隔音结界,这下反被小丫头收拾,倒落得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抒悠随手将机关圆筒收好,只觉畅快无比,连本来的怒气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暗想:怪不得当年花疏影那么喜欢直接提刀砍人,后来重修金丹时更是干脆走了半体修之路,原来亲自动手比起用术法果然过瘾多了。
仿佛应和她的畅快,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鼓掌声,抒悠回头,看到连接偏殿的走廊上缓缓走来一个淡青的身影。
“先生。”她笑眯眯地又踹了玄安一脚,反身迎了上去,“这臭道士使坏,被我打趴下了。”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叶春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抒悠的破坏力,哭笑不得地看了抒悠一眼,转过头对着状态甚惨的玄安又是面无表情:“道长莫非以为我不让你招惹小丫头,是怕你伤了她?”
难道不是?玄安几乎没哭出来,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叶先生是为了他好,这个小丫头哪是柔弱可欺的大家小姐啊,哪家的大家闺秀会练这么粗野的拳法,分明是个小煞星。他要是早知道,绝不敢对她下手。
看到玄安哭丧着脸,叶春暖脸色蓦地一沉:“既然道长先破坏了我们的约定,那么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别啊……玄安呜呜地叫着,奈何浑身都疼,发不清音,只是焦急地看向叶春暖,露出祈求的神色。
叶春暖袍袖一挥,再也不看他一眼,拉着抒悠径直往回走去。
*
长长的走廊曲折相连,挡住了夏日灼人的阳光,叶春暖拉着抒悠的手,沉默地走着,脚步越来越快。
抒悠用力甩脱他的手,退后一步,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叶春暖心中叹了口气,回身看她:“还在生气?”
抒悠摇摇头:“打了玄安一顿,我心里好过多了,不生气了。”
想到玄安被打成猪头的模样,以及捂紧下身翻滚呼痛的惨相,叶春暖的心情有点复杂:小弟子战斗力爆表,没有吃亏很值得骄傲,可是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凶残真的好吗?晏伯文要是知道女儿私底下是这样的,一定很后悔把女儿交给自己吧。
“阿喆……”他顾不得追究小姑娘的疏离,有些艰难地开口,“以后这种事,你可以交给我。”
“先生觉得我做错了?”抒悠睁大眼睛看向他,“可我觉得很开心,我早就瞧那个恶道士不顺眼了。”
那闪闪发光的杏眼中一片澄澈,倒映出他为难的表情。好吧,叶春暖有些无奈地想,明明心里很赞赏阿喆的作为,何必假惺惺地说出违心的话呢。至于凶残什么的,总比软弱可欺好吧。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神情柔和下来:“阿喆做的很好,只是先生希望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能由先生来,我家阿喆毕竟是小姑娘。”
“不用,先生你又没练过武。”抒悠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完全不顾自家先生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玻璃心粉碎的叶春暖没有带她回小跨院,而是到了另一间朴素的偏殿前。一路上,不时有路过的道士对他施礼问好,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
“先生,这是……”抒悠疑惑地看向他。
“这是平安观戒律法师玄冲的住所。”叶春暖一边回答她,一边叩响偏殿的门,表情恢复了一贯的肃然。
戒律法师?想到叶春暖最后对玄安放下的狠话,她心中有几分了然,看来玄安不顾承诺对她动手惹怒了先生,先生是动真格的了。
偏殿门大开,一个小道士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然后她看到了坐在蒲团上的玄冲道人。
十六七岁模样的玄冲道人,身体还有着少年的单薄,古铜色的脸上,剑眉浓黑、双目炯炯,看上去精明外露,英气勃勃,竟是颇为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