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文宇望了望天色,撩起衣摆,抬脚踏向马车。
“冷师爷您且等等呀——”人群后传来老陈呼哧带喘的呼喊声。
就瞧着老陈和他家店伙计背着大包袱小裹,扒拉开围着送别的人群,气喘吁吁的来到她的跟前。
“冷、冷……冷……”老陈呼哧带踹说不出话来。
店伙计把包袱递给冷文宇说:“可算赶上了。掌柜的收拾了很久。”
冷文宇搭眼一瞧,包裹里都是当地的特产和几个泡菜腌菜的罐子。其他人以为这都是给冷师爷路上吃的,可她却眼中透出对父女之情的感喟酸涩之色,假意推辞:“老陈您也真是……太客气了。”
老陈的老脸一下子就变红了,店小二也抓抓后脑勺,像是寻找合适的词汇一般……
其中的一个陶瓷罐子的盖儿因为跑动而划开缝隙露出里面的黄豆豆豉酱。
冷文宇目光在上面一扫心如明镜的,但还装模作样地说:“还是老陈懂冷某,平生就好这口。”
她面上是惯有的清冷一片,只双眼泛出些许戏谑笑意,直将老陈和店小二盯得恨不得躲到地缝里,沙哑的嗓子才发出嘎嘎的笑声,忍俊不禁的说:“这些,想来是托冷某带给小陈姑娘的吧?”
“冷师爷您这心肝可有些黑呀。”老陈老脸一臊,“昨日收到了我那不孝女的信,说今年不过来了……劳烦师爷把这些东西带给她。就是随便做做,我不爱吃这些,扔了还浪费。”
店伙计也不拆穿自己老板,嘿嘿笑说:“掌柜的您别想太多,小陈小姐性情开朗和善,姑爷又对小陈小姐顶顶的好,您不亲眼瞧见小陈小姐锦衣玉食的。”
“小老儿知道冷师爷是去做大事,不敢让冷师爷特意将东西送到地方。只求您到了附近州府,托几个衙役将东西完全送到。这是疏通的银两。”老陈说着塞给冷文宇一些银票。
冷文宇自然是不会拿他的钱。老陈偏要给,她便拉下脸。冷文宇在山里镇积威已久,加上本身长相刻薄阴冷让人不敢忤逆,老陈自然是被虎得双腿发软,不敢塞钱了。
冷文宇步入摆满礼物的马车,用扇子掀开车帘,对乡亲们挥手告别,“冷某这便走了,大伙都回去吧。”
王青秀甩开马鞭,“娘再见!乡亲们再见!驾——”
大伙追着马车,不住的说着:“再见再见!冷师爷再见!”
“我儿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冷先生!”
“冷师爷您可一定要回来呀!”
“冷师爷保重呀!”……
冷文宇看向正与老陈走在一处的冷老爹,一时间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置气般重重撂下帘子,帘子在重力作用下下坠遮挡住了窗外景色……和人。
她心事沉沉,面上更显阴森,心中琢磨:……冷老爹到底隐瞒了自己什么?这其中又到底有什么牵连?
“汪呜~”小家看出主人心情不佳,扑到了冷文宇腿上,卖萌。
冷文宇接住它重重的身体,对上它黑黝黝的讨好的小眼神,心头那点阴云霎时散去,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用手磋磨着小家的大脑袋。
马车轮转动开来,山里镇的景色向后退去……
冷老爹一直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马车化作小黑点消失在了视野中,直到所有的乡亲都回去了。
有乡亲们来劝他:“冷老爹您也回去吧,这马车这会已经进了官道了。”
“冷师爷跟着六皇子走是大造化,您就放开心让儿子出去闯荡吧……”
在大伙的劝慰下,冷老爹心里苦说不出,只能自个憋着往义庄走。
他越走心里越憋屈,心说:臭小子还真不是个东西,眼看都要分别了也不说些让老头放心的话!
冷老爹失魂落魄的走进义庄、走进卧室,叹口气的坐到桌子旁,手下意识的放到桌面上,而后神情不敢置信的一变。
在看清胳膊下是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纸,他喉咙一哽……
冷老爹感动自责得两眼泪汪汪的同时,山里镇一家客栈。
符家三兄妹欣喜若狂、头挨头的盯着床榻上眼皮颤动的符一往。
之前三兄妹找到符一往的时候,符一往正双眼紧闭的仰躺在草地上,怎么叫都不醒。
三兄妹以为他是暂时性的昏迷,就把人拖到客栈。
可过了三天符一往竟然还不醒,三兄妹这才着急的找了郎中,郎中却说:“这位公子只是单纯的睡觉。”
谁见过一睡好几天不醒的?
三兄妹坐地都没给郎中诊金,直接把人给扔出了客栈。
催了一天房钱的客栈小二比较怀疑:他们是没钱给人家郎中,借题发挥,总之非常的坏。
原本符铃三人想找冷文宇算账,可连续几天都没堵到人。其实这怨不着冷文宇,她原本是打算调.教符一往一番,让他学会懂礼貌。但出了花问鼎、冷老爹的事情,她早就把符一往的事儿忘到爪哇国去了。随后她又开始准备山里镇的交接事宜,当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行踪也就飘忽不定,以至不能被符家三兄妹找到了。
今日,三兄妹得知冷文宇要走了,第一个反应就是畏罪潜逃!就在他们准备好武器要去找冷文宇报仇的时候,符一往手指动了。三兄妹就没心思去找冷文宇报仇了,就这么的守在床边,盯住符一往。
符铃:“老大好像在说什么?”
符成:“是呢阿铃姐,老大的嘴唇一直在动。”
符响:“我们过去听听?”
三个脑袋紧挨着侧耳靠近符一往蠕动的双唇。
符一往继手指动后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嘴里支支吾吾道:“不要……不能……快……快……不……”
符一往猛地瞪开双眼,“唰”地坐了起来!
他双手空握成拳,做出握着弯刀横劈出的动作,内力外放深恶痛绝,道:“滚开!”
第30章 案一:山中匪(二)
今夜又是满月。
小男孩浑身是伤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双满是坚毅的眼睛犹如受伤的小兽。他拼命的跑出寨子,一头扎入迷雾重重的茂盛森林,他跑了很久直到周围再也没有可怕的……人。
小男孩瘫坐在树干有三米粗的大树下,终于忍不住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树枝挂着的滕迈从头顶垂落,滕迈之中忽然多了长长的头发。
“别哭了小宝贝。”穿着男孩衣服的小姑娘倒挂在树枝上望看着他。
小姑娘翻身落到小男孩眼前,从自己的药篓中掏出一块馒头,“喏,给你吃。”
小男孩瞪大双眼望着小姑娘,额头慢慢渗出汗珠,不不不不能吃,快让她走,让她走,你会害死她的!
符一往对梦中童年的自己这样说,但童年的记忆又怎么会被他所更改影响呢?梦中的他小心翼翼的接过馒头,一边吃一边哽咽的说出令自己哭泣的痛苦。
“你这种本事有人求还求不来呢!你不该自卑应该自豪。”小姑娘笑哈哈的伸手揽住小男孩的肩膀。
明明小男孩岁数比她大,但却被高出两头的小姑娘一把抱在怀里,小姑娘细长的眉眼带着惯常的讥讽,“你比他们厉害。他们应该听从你服从你顺从你。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唯一不应该的是惧怕他们。”
符一往感受着小姑娘冰冷的怀抱,鼻翼间似乎能到那股带着苦涩药味的冷香。他痴痴地看着对方仿佛隐藏在柔和光晕后,只能看清轮廓,却看不清具体五官的脸。
突然天空云雾散开,轻柔的月光照进符一往的眼中,是那么得森冷恐怖。
梦中的符一往仍无知无觉地说:“那……是要我做坏人吗?”
符一往不断的无声呐喊:快快走!求求你快!
小姑娘牵着他的手“哎?怎么会是做坏人?欺负你的人肯定不喜欢我帮你,我帮你打走他们是做好事对吧?所以是做好人,做大英雄大英雄大英雄大英雄……”
小姑娘的声音变得缥缈回荡。
符一往想要甩开小姑娘牵着自己的手,可梦中的自己贪恋对方给予的温暖怎么也不肯放开。符一往绝望的对自己嘶吼:快放开她,你会害死她!
无数的毒物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铺天盖地向嘴角带着冷然笑意的小姑娘汇聚而去,密密麻麻的将其掩盖撕咬。
小姑娘站着的地方赫然成了一座毒物建构的小山。小山在月下不断蠕动,有血从地面蔓延开来……
瘦弱浑身是伤的小男孩猛地双膝跪地,仰天发出痛苦的嚎叫……
忽地小男孩拔地而起,长成了成年的符一往,他双颊满是晶莹的泪痕,双手拔出腰间弯刀,对着吞噬小姑娘的毒物们一挥,“滚开——”
符铃三兄妹察觉符一往内力化为的“刀刃”迎面扑来,紧忙向后闪去,摔倒在地。
符一往砍出的化作刀刃的内力冲向床帐顶,床帐瞬间一分为二倒塌,倒塌的床帐向符一往落去。
刀刃毁坏床榻后持续向上飞,直接把房间顶棚给开了个窟窿,楼上客人发出惊恐的“妈呀”一声!
床帐坍塌笼罩而下盖在脸上,符一往呆呆的躺在碎木板中,双眼张开,目光茫然。
符家三兄妹从地上爬起来,就瞧见符一往躺在那里两眼发直、目光狠厉。
符铃心思比他们略微细腻,率先发现问题,说:“阿响阿成你们看……老大似乎有些不对劲。”
符成小孩子脑子比较活跃,对上符一往无神的眼睛,恍然大悟道:“我知道,老大好像傻了!”
符响一听,这来了得?怒道:“该死的冷文宇,竟敢把老大给打傻了!”
“应该不会。”符铃无语看着他们,“我们还是赶紧将老大扶起来吧。”
符一往终于被从“幻境”中拽回现实,慢慢转动眼珠看向床边蹦跶着报仇的三兄妹。
梦中残余的悲痛,顺着他的心脏细细麻麻地蔓延开来,怎么又梦到了那时候的事情……
对了!那日半睡半醒间似乎被小白脸塞了一颗药丸,难道是……
种种情绪由符一往锋锐的眉眼间透出,吓得符家兄妹抖三抖。
符一往内力外放,直接震碎裹着他的床帐,抖抖碎渣,皱眉问:“那个卑鄙的小白脸呢?”
符响、符成喜极而泣扑了过去,“老大你没傻!”
符铃抓着他俩往上拽,“你俩别压着老大,让老大先起来。”
符一往脸色一黑,说“你们才傻。”,他强硬的用内力震开两个爱哭鬼,皱起眉头气势汹汹的道:“离我远点!哭哭啼啼的,都是什么样子?!”
忽地,符一往视线,在符铃抓符响二人时无意中碰过的手腕上,停顿了一下。他手腕上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汗毛根根立起,而之前符响符成二人碰过的地方一点事情都没有。
符一往锐利的眼神一顿,他想起来之前与冷文宇交战的时候……脑中有狐疑呼之欲出……
符响看到了那片鸡皮疙瘩,“阿铃你看看!”一巴掌拍上符铃的脑袋,用上了三层内力,结果因为符铃脑袋上银饰品太多,而她又“凑巧”脑袋一歪。
符响被扎疼了手,外强中干教训道:“你别太过分哦!我只是害怕你被老大一脚踹飞,那可是自然反应,控制不了的。”,转而仇恨的说:“老大,伤了你的小白脸跑了!”
“跑了?”符一往闻言目光凶狠如若被激怒的雄狮,脑海中一闪即逝的狐疑也“跑了”。
他翻身下地,整个人还有些晕,脑海中小姑娘模糊的脸恍惚而出,时间太久他怎么努力都回忆不出对方的模样。
为什么让我梦到你,为什么不让我梦清楚你,我很想你……
心里细密的悔恨失落,令符一往对冷文宇更加痛恨冷文宇起来!恨不得用蛊吞噬了对方。
符铃:“听说是跟茂都来的大官去干大事业。”
符响:“全县的人似乎都去了,人特别多。”
符成小正太脸满脸遗憾,“老大你要早醒就好了。刚才街上好多人去送行。”
符一往嘴唇勾起出了个有些怪异的弧度,找到完好的凳子坐好,说:“那又如何?只要那个阴险的小白脸把阿银带在身上,即便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人给揪出来!”
下一瞬,被打穿的顶棚出现了两张奇黑无比的臭脸,一张是楼上客人的,一张是客栈老板的。
客人指着他们说:“老板就是他们!你看地板都穿透了,你还说我瞎说。”
老板对着客人赔笑,转而撸袖子冲着三人怒道:“好哇!赔钱!”
老板生怕符一往一行畏罪潜逃,充满怒容的脸从天棚上的窟窿快速消失,而后是“哒哒哒”的跑步声从楼上下来,接近符一往的房间,符一往的房门被砸得一顿狂响。
符一往仍是狂霸外放,符响、符成一幅无所谓。
符铃脸色尴尬地看着“不知世事”的他们,忍不住提醒道:“老大……我们的钱不多了。”
符一往狂霸酷炫吊炸天的气息徒然一僵。
义庄,冷老爹颤巍巍拿着冷文宇留给他的书信,来到冷文宇的书房,里面纸墨笔砚物件齐全,他来到后面满登登的书架,拽出一本内部掏空的书,里面满是银票和一枚写有“隐”的令牌。
“哎,总归还是心软的孩子呀。”冷老爹叹了口气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无意中放在书桌上的手边是冷文宇尚未完成的话本,话本书页上写着“白狐公子”著。
官道,冷文宇已经和花问鼎他们汇合。
道路两旁刚才抽出细小嫩芽的树木,从马车车窗外向后退去。
春寒料峭,在马车内呆久了,从内到外都透着凉意。
冷文宇墨色的发一部分简单的挽在脑后,余下的铺落在蓝靛色的衣袍上。她搂着小家伴随着马车的摇摇晃晃的在打盹儿,额前碎发散落在病态白无血色的面颊上。她闭着眼用脸蹭着小家脑袋。
铺着厚垫子的木板车座下传来“嘶嘶”的声音!
冷文宇长密的睫毛掀起,尚在睡梦中半开合的目中充满迷茫。她缓慢地弯腰掀开帘子,就看到一个用藤条编的细密笼子,里面关着一条手腕粗的银色蛇。
今天早上冷文宇还未出发的时候,冷老爹在通往后院的拱门处转悠,就看到一只喝醉酒一样的银色蛇蜿蜿蜒蜒的往冷文宇的房间方向爬。
冷老爹怎么看怎么眼熟,忽而想起这是那个闯入者的命蛊。他不知道冷文宇已经确定符一往什么都不知把阿银还了回去,还以为对方是要逃走,就弯腰抓了起来,而后将其塞入笼子放进了冷文宇的行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