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注意到有个学子打扮的孩子来到他身前,正是观察他几月的“小少年”,“小少年”问:“你可是需要钱财疏通关系?”
肖飞裘泪眼瞧站着和自己坐着一样高的“小少年”,一张无甚表情的脸微垂看他,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冷峻模样。肖飞裘大圆脸努力做出严肃表情,“小兄弟何处听来的这些,这凡事总是有自个的章程,咱自是问心无愧便好。”
“小少年”掏出十两银子给他,“这些该够了。”
肖飞裘吓得紧忙按住他手心里的银子,四处张望吓坏了的说:“财不外露,小兄弟也太……”见小少年黝黑的眼珠直直盯着自己,叹气道:“小兄弟心善,但上下人数总多,只怕这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无甚大用。”
对面的小少年冷冰冰的眼中透出细微的笑意,“不需所有人,只要那位陈师爷点头,你便可轻易获得山里镇县丞之位。记得要好好拜托,说此事只有他知你知。”
这……肖飞裘为了完成父亲遗愿,不辜负尹姑娘和母亲的期盼,当即避开众人又找了陈师爷一趟。
陈师爷原本不打算搭理他,但奈何对方说出了“山里镇”,他这才冷汗津津的想起——原本山里镇两年前便因为人口少于百户应该撤去县籍,当时的张县丞更是早早走人了,但因为当年战事紧张……总之全权负责的他,竟是一直忘记将此事呈报,到现在山里镇县丞一职位空缺了一年多。
他之所以想起来,也是上午山里镇只剩衙役的衙门送来公文说:山里镇现在人口再次超过百户……也不知肖飞裘一个劲拜托自己办成此事,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渎职……
(四)际会(上)
一日。
路边停着的大户人家马车,一位丫鬟装扮的少女拿着刺绣的工具,认真地看着眼前停着彩蝶的花朵,而后刺下一针。
一妇人皱眉走过来,在看到她的刺绣成果后扯过刺绣一扔,揪着少女耳朵破口大骂:“你这丫头又是弄得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让你浪费东西让你浪费东西!”
路过的冷峻小少年双指接住迎面而来的暗器,在看清的瞬间双眼眯起——
此时乱七八糟针法的刺绣,竟是有她曾经见过的几千年后刺绣上出现的一些复杂针法(柳针、回针、长短针等)的雏形……要知道此时即便是王公的衣服有着复杂的花纹,也只是单一死板的辫子绣(平针铺设)。
少女被挒得耳朵淌血,却是坚定的说:“回刘管事,因为辫子绣不对!花瓣蝴蝶石头统统都不一样,我只是想用其他的方法绣出来!”
“你个贱丫头还敢犟嘴!多少绣娘绣多少年了,谁都没你能?明日我就与夫人说,将你发卖了!”妇人更是恼怒,手抬得更高,忽然她的手腕被一位小少年抓住。
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面黄肌瘦浑身是伤的少女,“我听说你家要发卖这丫鬟。”
第15章 案起:冷师爷(十一)
冷文宇眼珠定在那处,走向院外人群。人群自动散开一条路,她逮住一旁的邻居,指着墙根下的痕迹,“这位大娘,请问您可知道那里曾经摆放了什么?”
大娘下意识的瞅了瞅她脚边跟着的小家,拍手道:“当然知道,那是一堆木杆儿,昨天才被老朱家买走搭猪圈。”
冷文宇追问:“昨个才卖?”
大娘说:“您这一问,我也奇怪了,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那会只怕小朵的尸体还在刘师爷家呢。他怎么就把成堆的小杆儿给‘贱’卖了?”
难不成凶器没有被烧毁?冷文宇心有疑虑但更多的是庆幸,问:“大娘可知那老朱家在何处?”
一刻钟后。
冷文宇带着捕快来到老朱家,就看到虎背熊腰的老朱正站在院里,满头大汗的搭建猪圈,那一根根的小杆儿已经用去一半了。
也不知老朱是不是想到了以后一圈小猪的场景,还嘿嘿嘿的傻乐呢!旁边的树上栓了一头肚子浑圆硕大的猪妈妈。
冷文宇双眼透着喜色盯着那些木杆儿,刷的展开扇子,对身后捕快轻快的说:“把这些木杆带回去。告诉王捕头,人证物证俱全,我们可以升堂定案了。”
茶楼,说书先生吐沫纷飞的讲着离奇玄幻的人物传纪。
二楼,临窗。公孙锦从昨日便开始打听冷文宇与山里镇的事情,知道一开始十来岁的冷文宇就提出种茶叶、刺绣来提高县里百姓的生活。
但可惜在冷文宇之前也有人自己种茶叶但下场凄惨,而刺绣涉及让女子抛头露面,所以当时的冷文宇不知道接受了多少臭鸡蛋和洗脚水,以及无妄的谩骂嘲讽,甚至还被套麻袋打过。
后来冷美人改变方针,先是提出梯田的设计,当百姓吃饱后开始冷静下来听冷文宇说些什么。
冷文宇借机提出开辟两块地种植茶叶,随后因两块茶叶田成功挣钱了,姑娘们也就顺理成章的帮助采茶了,再然后就是发展香皂等挣钱的副产品,最后便是彻底提高女子地位的精巧复杂刺绣工艺。因现在刺绣还只是单一的辫子绣,更别说描绘书法与画作的程度,这是首创,也是让女子顺理成章读书认字的契机。
经过将近十年的步步为营,冷文宇将一个穷乡僻壤改造成了富裕的小镇,将敌视“一夫一妻制的虬族”、将视女子为低.贱的大欣百姓的观念也扭转了,街道上有时还能看到零星的虬族人,经商、教训相公的女子。
当然,山里镇后来搬进来的百姓还是传统大欣族的风俗,他们甚至骂抛头露面、阻止相公纳妾的女子,鄙夷山里镇男子对女子的敬重,但慢慢的也如入油锅的水滴融入了当地。
只凭冷文宇一人竟将山里镇弄得可媲美外族开放风俗而言,已经是非常的厉害和可怕了。
以上是当地百姓说的,但他们此时对那位冷师爷是由衷感谢与敬佩,说出来的话自然要打个折扣,只需将种种困难增加百倍,把神异程度减少几倍,也就和实情差不多了。
说真的,这位冷师爷不开山立派占据武林一方,公孙锦都有些为对方惋惜。
公孙锦一身淡蓝色文人装扮,端的是君子如玉温文尔雅,他有些感叹又有些可惜的说:“十年蓄势、环环相扣,冷师爷当真是个有韧性的。只是……他所作所为,实在是有辱斯文与伦理纲常。比起庙堂更适合江湖。”
墨宝跟着撇嘴附和:“大……老爷您也忒夸张了。旁的墨宝不知道,但昨天那案子的问题,小的都看出来了!就是那个假哭的妇人做的,又不是她儿子死了,做什么哭得那么凄惨。”
“那新科状元公孙锦,家中明明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原配,却在科考途中引诱了那为生活所迫凄惨无比的花魁柳烟,许下诸多诺言骗走了人家的赎身钱,只因他没有钱赶路了。
后,他高中状元,虽说也将那花魁接回家中,可却没有履行诺言给那花魁一个名分,只因那花魁出身卑贱?
大家不由得要问了,你用人家皮肉钱的时候,可曾嫌弃低贱?你许下若言的时候可曾记起家中已经有了良妻?这种不忠不义之人,当真是世间难寻的人中之渣。”
楼下传来的说书先生的声音透出压抑不住的鄙夷,下面听着的人大部分也附和着说公孙锦的不对。
公孙锦瞬间犹如空腹出了好几十斤的辣椒,满脸通红尴尬的不得了,就像是坐着的椅子长刺了。
“老爷您听呀,将合情合理合法的娶妻纳妾的事儿,说的如此不堪,而且您压根与柳姑娘清清白白,这儿的人一个个脑子是灌水了不成?”墨宝双眼都喷火了,“听说是个叫‘白狐公子’写的,真是不想活了吗?竟然敢编排朝廷命官!”
花问鼎倒是晓有兴致的听着评书,端着茶杯一口口抿着,那沉稳若星的眼眸带着丝丝调侃望向公孙锦,“看来公孙的家事,已是尽人皆知。”
公孙锦满脸通红,对花问鼎抱拳道:“六爷怎也拿学生开玩笑?羞煞学生了。哎……此地百姓愚不可及,真真是黄钟毁弃。”
“其实从另一方面讲,写这评书的混书生也是个妙人儿。”花问鼎表情严肃眼露笑意。
就在这时,街上传来喧哗,三人往下一看——
冷文宇正带着三四个抬着小木杆儿的衙役,后面还跟着李、牛、刘、王五家,以及相关人证。当然还有那只似狗非狗似狐非狐的白色动物。
奇怪的是,一位膀阔腰圆的男子正牵着一只大肥猪,在后面追:“等等啊冷师爷,您把我的猪圈拿走了,我的猪怎么办呀!?我的猪圈哟!”
王青秀笑嘻嘻,“朱老弟这是做什么?冷师爷不是说了,等用完了我们兄弟几个上门帮您搭猪圈。”
老朱寻思一下,觉得还挺合适,一群人一会就能帮他建好猪圈,“那我跟去看看还不成啊。”
茶楼上,花问鼎视线好不容易从大肥猪上挪开,淡定起身,弹了弹衣摆,“我们也一同看看热闹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刘师爷故布疑阵陷阱中……
第16章 案起:冷师爷(十二)
县衙门口。
众多百姓低声争论着小朵的这桩案子,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猜测,各自有各自的主张,竟也争得目红耳赤。
“威武——”两排衙役用棍子敲击地面。
因肖飞裘还在群山郡,所以公堂上的座位是空着的。
冷文宇端坐在正座的左下方,身前有一张小桌,上面铺着文房四宝和白纸,她的扇子充当镇纸压在纸页上,右手捏着毛笔,铿锵有力道:“带一干疑犯上堂。”
赵氏、李全等人纷纷上堂,跪好。刘征有功名在身,所以并排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地面。而孩子们毕竟年少,没有召集到大堂上公开审问,但口供已送到。
冷文宇询问道:“你们可知罪?”,这一声问用了一层阴寒内力,对普通人而言威压极强。
李、牛三家夫妇只觉冷文宇的声音宛若三九寒天,压得他们以头抢地,连声道:“知罪,知罪。”
他们认为自家孩子都说了,又有李全工友的话、小朵的验尸报告作证,已经没什么能辩解的。
他们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对小朵愧疚的同时也觉得自家孩子委屈,恨死了刘师爷家公子带坏自家孩子,纷纷说这事他们孩子有错但更多的是刘师爷家公子的错,他们家乖娃只是盲从。
赵氏强忍着寒意、怒意,僵硬地跪在那里,连连开口,却被另外三家怼回。
刘征面朝地面眼中闪过算计,抬头对着冷文宇一抱拳,咄咄逼人的道:“学生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冷师爷明示。”
衙门口观看升堂判案过程的百姓们发出哗然的声音,齐齐心道:这刘师爷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冷文宇抓紧手中的笔杆,讽刺的轻“呵”一声,道:“昨日此时,刘文等五个小孩去东郊河边玩耍,他们不是去踩冰是去摸鱼的,这么冷的水,你觉得正常的孩子会下水吗?不会。他们只是为了戏耍小朵。
他们逼迫小朵下水。小朵不肯,性情残暴的刘文便用木棍打她。期间小朵头部血管一处被打破,于是血流满面,而后更是摔进冰窟窿,却屡次遭受刘文棍棒威胁无法出水逃生,只能向后破冰逃脱,躲在冰层下最终溺水而亡。
几个孩子见此不好,李全之子便找到李全求助。李全从儿子口中话语得知小朵是被刘文打死,便带着小朵的尸体去找你,刘师爷。
刘师爷精通验尸,做贼心虚害怕小朵溺死真相被发现,就将蜷着身体的小朵放平,将血迹处理干净,并以芮草加醋处理了周身被抽打痕迹。并吩咐李全找来河沙水草将小朵尸体重新伪装,并试图用梳好的发髻遮住那块破皮的伤口。
然后当做刚刚从城外打捞出小朵遗体的样子,大张旗鼓,唯恐别人不知道的当街送还给王氏,好让不知情的百姓为你刘征作伪证。可见其心多么歹毒。
怪也怪在你太大张旗鼓,如此引得冷某对你们怀疑了起来。发现小朵头发上不应该存在的下游水草,以及李全和你家夫人身上的种种疑点,得以进一步查证出小朵被打导致溺水身亡的真.相。
现如今,李全已经招供,人证物证俱全,刘师爷还有何种理由不认?”
赵氏是又恨又急道:“大人是没成亲没生子,若有孩子就懂了。我家文儿才十多岁呀!哪里能故意害人性命,您个大人跟小孩计较什么?!”,然而大欣十多岁当真不算小,而刘文更是已经在议亲。也只有冷文宇这个现代人自然觉得对方是未成年。
王氏闻言简直气红了眼,她扑过去撕扯赵氏头发,嘶吼道:“你家孩子是人,我家小朵就不是吗?!”
赵氏一个柔弱贵妇哪里是每日干体力活的王氏对手。刘征想要帮忙却被恨透他的李、牛两家状似拉架实则压制住。一会赵氏的脸就被王氏挠花了。
冷文宇就像没看着,揪着袖子手中毛笔不停,将她的话记录下来,声音愈加阴冷道:“不仅他有罪,你们身为父母,管教不利,罪上加罪。”
刘征忽然挡在赵氏身前,看着冷文宇,咄咄逼人的发问:“学生真是不明白了,犬子何罪之有?你又能定犬子何罪?冷师爷曾多次教导过我等,侦破案件的时候不能因为有犯罪的可能便定为有罪,而是有没有犯罪的可能便是无罪。
现如今,您肯定您找到凶器了吗?而那长工说的‘被打’,又一定是犬子打人的吗?而非其他孩子统一口径诬陷吗?
而最最令学生不明白的是,你们看过小朵溺死的地方了吧?又听过几个小孩的话了吧?
小朵跌入水中后,犬子一直站在岸边压根没往前走,手中的棍子也根本就碰不着她。为何她不往岸上跑,反而往冰层下面钻?以至于蜷缩的尸体被李全从冰层下拽出?当时在场的孩子们可都不明白这一点呢。冷师爷您明白吗?”
王青秀面容惊骇:听刘征的意思,小朵是自己抱着膝盖猫在水中活活淹死的?
冷文宇捏着毛笔的手指肚摩擦着笔杆:“刘师爷这是招供了?”
“冷师爷,学生何时招供?”刘征抱拳示意衙门口众围观群众,道:“乡亲们家中哪个没有孩子,孩子们嘛,活波好动喜爱玩闹是他们的天性,犬子错就错在带着个没爹傻姑娘玩,傻姑娘傻钻到冰洞淹死了,犬子实则倒霉又无辜。请试想若是家中失火,有人拦在门口,可后门大敞四开。但被困在火中的人,就是不跑。大家觉得这是自杀还是他杀?”
周遭很多人纷纷应和,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但碍于冷文宇在此,只敢小声嘀咕,生怕触怒她。
也有很多人说“刘家已经在为刘文张罗婚事,哪里算得无知的小孩。还有那李家小子岁数也挺大。”
刘征却对此听而不闻,冲着冷文宇诡异一笑:“小朵是自寻死路,又没有凶器。敢问冷师爷要如何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