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要告诉吴大哥么?”
她独自思量了一会儿,眉头仍未纾解,有些恍然,“不要。”又接着道,“对阿靖也不要说。”
楚楚微微顿了一会儿,却也欣然应允,她打量着赵清月,表情有一丝落寞,暗暗回过头去,停在门口。
“怎么了?”
她望着转过身去开门却停在门前的楚楚,如是说。
“我不懂,你瞒了这么久,为什么这一次这么干脆。”
自从昨日萧远侯爷来了王府,她便开始着女装了,王府内外,皆都是惊异万分,早上梳洗时还是不怎么习惯,望望床榻外一方铜镜里的玉钗发髻,恍若隔世的自己。
她不想做漕门少主,不想做江湖英豪,她只想做,赵清月而已。
往日,她只是没遇见让她想要这样做的人罢了。
顾澟在府中端坐,薛绍一案的案宗都在这两丈见方的案头上,依照卷宗所言,仵作所证,除了案犯薛绍拒不认罪,这案子简直毫无纰漏。
眼下,他虽说是知道曹邕尸首有疑,也明白此案不过是卫国侯拿来争权夺利的筹码,可还是毫无证据。
此时,郑康从门外匆匆跑进,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跟在卫国侯府的探子方才见了曹邕进了卫国侯府。”
“当真?!”
顾澟一时忍不住轻笑出声,渐渐笑声朗朗。
“曹邕竟还活着,他活着,卫国侯便要死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1)
赵清月一早便收到漕门传过来的密函,内里写明了曹邕仍还在世的秘密。至此,也推翻了她此前对于怡沣楼凶案的所有推理,她看过信后,引了烛火,便将信烧在灯油里了。
“曹邕一直还活着。”
“什么?这怎么可能,全城的人都看见他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信上所言,前晚曹邕偷偷潜入侯府才被人发觉。原来他一直都住在叶启文的府上。这事,现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如果曹邕真的未死,那这次卫国侯便必死无疑了。”
“清月。”
门外顾澟砰砰的两声敲门,打断了她们两人室内的对话。赵清月起身迎门一推,顾澟便站在门前,身后跟着的便是郑康。赵清月见他不似前几日愁眉深锁,反而有了些轻松的笑意,又见他带的人是郑康,便心中有底,知道他所来何事了,她开口一笑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他还活着了。”
顾澟听言,更是灿然而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一伙人在室内坐下,楚楚关上门窗,坐下行茶。
“原来我们都错了。我们都被骗了。”
顾澟言说的被骗,其实是那日仵作斩钉截铁的话,“大人,小人已验毕了尸首,并没有什么异样,确是卫国侯府的公子曹邕。”
确是卫国侯的公子曹邕。仵作的一席话,简简单单的认证,谁也没有察觉这其中的不妥,自然而然的以为死的一定是卫国侯之子,谁能想到被假扮的原来是那个死人。绕了一大圈,原来从起点便错了。地字末房里死的一开始便是易容之人,顾汶与萧远见得也真真就是曹邕,这也便解释了,为什么那一间厢房会只有一位主位,为什么卫国侯会选择火葬。
“想必厢房里坐着的,便应该是真正的曹邕,他们先是让仵作误导我们的视线,再一把火烧了尸首,便万事大吉了。可卫国侯一介武夫,我想他应不会有此深谋,也应该不会想拿他的儿子冒险,这应该是叶启文的主意。”
赵清月算是很赞同他所说的,曹毖骄傲自大,若不是有人在外提点,可不是忍下火气之人。叶启文则不同,从来无官位缠身,本就是身无一物之人,没有忌讳,自然是可以计谋深远,可她仍觉得十分蹊跷,却又想不出其中的道理,便默默道,“叶启文也应该知道曹邕身份非常隐秘,一定会让人好生看管,怎么会让他在这个风口浪尖里回了卫国侯府呢。”
顾澟便也沉默,他只是六年前见识过一次此人的阴诡狡黠,虽只那一次,却对此人的智计还是留下极深的印象,他很会伪装,对他爱的人伪装成无害柔弱的样子,心里却有着比任何人更凶狠的算计。
顾潆便是被他骗了,所以才差点死在那一场火里。而她直到如今也不知道,那一场烈火,算不得是意外,她自以为最爱的人其实才是害她的元凶,萧远才是那晚救她之人。
想到这儿,他心底不禁对萧远又是一阵叹息,萧远宁愿在她心里留一份曾经美好的怀念,让她这样快乐些,所以时至今日仍没有点破。
他脑中正为萧远抱打不平,这边却被赵清月的问话而打断,又是无语沉默。
“可是如果他是故意的,为的又是什么呢?”
他们两人相视一瞬,便又是沉默,两人心中此时都没有答案。
这才是他此时眼下最担心的,他似乎无法预计叶启文到底想要做什么。猛然发现,对于叶启文他竟一无所知,而对于毓王府,叶启文却对毓王府太熟悉了。他曾经蔑视的身份低微的叶启文,如今却不再是那个懵懂少年了。
而叶启文刚刚听闻消息,便起身在府中形色匆匆的拐进了一处隐蔽的宅子,谁人也想不到,富可敌国的叶氏祖宅,竟也有这样一处荒废至极的宅院。他看似气愤异常,进了门,见堂中坐着的曹邕,嘴角一抹狡黠的讪笑,抬手便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连一旁站定的叶府管家王旭,都震得全身一抖,实在没有料想叶启文会如此行事。
曹邕被他这样冷不防的打了一巴掌,一时懵倒在地,而后才有些清醒过来,凶相毕露,朝叶启文吼道,“你疯了!”
他丝毫不惧于曹邕侯府世子的身份,狠狠抓住他的领口,扯道,“疯的是你吧!以如今侯府的情势,你居然还敢回去,你是将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了么?!”
“你少蒙我!薛绍已经下了天牢,这案子已是结了,翻不过身来。你这样待我,也不怕我爹降罪于你。”
曹邕用力扯开他的束缚,挥拳正要打到他的眉心,却让叶启文一掌化开,慢慢将他的拳头压了下去。他看出曹邕仍是不服,却也是未想他此番说出的话来如此幼稚,也确实将他编得瞎话牢牢记着了。心里虽喜着,仍装作教训他的语气,慢悠悠的阴沉道,“你要记着你如今是个死人,就好好当个死人,在这里安静地待着!不然,死的不是我,而是你卫国侯府上下的性命。”
曹邕像是被点住了死穴,已是难以反驳,只得恨恨地咬牙,仍是凶相。
“你不要以为父亲尊称你一声先生,便真当你是先生了。一个低贱的商户,真不知道父亲看上了你什么,不过你要记得,这天下总有一天是我的。”
叶启文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却也不以为意。他自小便是在京城这种白眼中长大的,虽富不贵,是他这一种人的标签。他一生的仇恨与不幸,都源自于此。所以他才痛恨像曹邕这样的权贵之人,如毓亲王府,如穆国侯府,也如他与之相利的卫国侯府。
他十分坦然接受,甚至不屑一笑,盯着曹邕的眼睛,缓缓拍打着曹邕有些红肿的右颊。
“如果你仍当这天下总有一天是你的,便要好好听我的话。”
说完便不与他多做赘言,甩袖扬长而去。
王旭跟在后面,好像仍未从方才的对阵中晃过神来,他心里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少爷,心里还是有几许敬畏的,并不是碍于宅子里少爷的身份,而是他总能将那些比他身份高贵的人吃的死死的。比如方才那一幕,给他王旭再多几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
叶启文也察觉他不言不语的,有些异样,便问道,“怎么,觉得我这一巴掌不该打?”
王旭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不不不,少爷说的什么话。少爷觉得他曹邕该打就自然该打,只是奴才担心,若是有朝一日曹家成王成业,少爷该如何自处。”
“成王成业......”他不禁嘲笑一声,“那也得他命里有才行。一个蠢材而已,想打就打了。他在我这里犹如风餐露宿的,又受我之辱,堂堂豪门贵胄的侯府少爷,当他爹什么事情都能摆平呢。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若是不言不语,我倒是要小心了。还好,他还是回了卫国侯府去,去找他那个爹爹了。”
“少爷真当是神人,一准儿算出曹邕憋不住这宅子里冷清寂寞,会躲回卫国侯府去。”
他不觉嘴角轻轻勾起笑颜,似乎一切都是他囊中之物,“就是要他耐不住这里的清冷寂寞,他不出去,顾澟,如何对付的了卫国侯呢。”
王旭当真是吓了一跳,他自始至终都以为少爷是助卫国侯一臂之人,却万万没想到,原来他也并非万事皆为卫国侯谋虑,一时嘴快,问了出来道,“少爷要对付卫国侯?我们要对付的不是毓王府之人么。”
毓王府
叶启文不禁失笑,想来这些人也只能想到他要对付的是毓王府一个了,回身望了一眼那废弃的旧屋,他恨的,是这权势,要对付的,也是这权势。
“我要对付的何止毓王府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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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翁之意不在酒(2)
盛夏中的日光炽烈的烤人,顾滢在碧波粼粼的桃花亭中,卧在榻上,身后有一两位侍女摇扇,缓送清风徐徐。虽然蝉鸣入耳扰的人不得清修,可还是抵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沉沉睡去。
萧远方才从南军营中回府,昨儿一夜操练,还没来得及换洗休息,知道她在这里,便急忙跑来了。见她静静卧在睡榻之上,小心翼翼的支开身后的婢女,拿过团扇,将她的脑袋轻轻抬起枕在他的腿上,眼神里透着十分的宠爱,缓缓轻摇,她舒服的转了个侧身,环抱他的腰际,似乎睡的很安然。
最近,他和她的关系不像以往那样冷冰冰了,他想。
萧远暗地里笑着,全然没有发现如今他自己脸上的神采,轻轻唤道,“阿潆,阿潆……”
他唤了几声,想她是睡着了,便轻轻抚着她柔顺黛色的秀发,像是想起往日的过往,觉得命运有时好似玩笑,前尘没有了断干净的,便非要让你辨正清楚不可。
萧远笑着望向她沉睡的侧颜,有些话,她若醒着,他是必定不会说的。见她睡着了,便像是说故事似的,温声细语道,“阿潆,我知道,你根本,从未喜欢过我......我这样,我这样囚着你,你是不是,恨透我了?”他笑得有些心酸,一遍又一遍的抚着她的头发,却是越说越多,“你从前也像现在这般安静,不曾与我有过什么过多的言语,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便会一直这样下去了。你大概不会知道,我们其实,很早便认识了。那一日桃花纷落,我见着你团扇掩面好似醉卧,躺在树下,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时的情景。我躲在王府亭廊的石柱后面,却生不出勇气,是我愚蠢,我想不到,那日与你相见的竟是翻墙而入的叶启文。你恨我断了你的缘分,是不是?可我宁愿你这样一直恨着我。我不能让他毁了你。我知道你不曾爱过我,你嫁我,从不曾开心过,所以我宁愿,我宁愿你在梦里回忆青葱时,能快乐些。”
他虽然柔声轻语的,却仍掩不住他心里的愤恨。叶启文便好似他们所有人生活中的暗影,重起波澜。
“你一定想不到,那日将你掳走,想要逼你死的人,就是叶启文,就是那个你以为救了你的叶启文。你不会明白我有多恨他,阿潆。我见你那样被他抱着躺在火里时,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他。”
所以,我才永远不想让你碰见他。
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她在他怀里仍是安稳的睡着,蜷缩着身子,像极了小孩子。
“大概只有在你睡得如此安稳的时候,才能如此仔细看你。”
萧远守着她,单是这样看着她,也是心生欣喜,笑意直到了眼睛里。昨儿一夜操劳,也是顶不住倦意,不消很久,便也有些瞌睡虫缠身,打起盹儿来。却不想,手中的团扇“啪哒”一声落了地,惊醒了方才熟睡的顾潆。
顾潆抬眼一瞧,萧远正双目紧闭,一手抵着脑袋,一手落在她的肩上。她好似也不吃惊,竟眼角与他同样有些笑意。安然地挪了他的手,起身坐在他身旁,凝神默默望着他。
若是换作了六年前,她是决计不会想象他们竟还能有这样的场面的, 她往日是恨着他的,可时间一久,只记得她应当是恨,可究竟,她执著的恨着什么,却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对于萧远,她耍尽了冰冷的性子,用尽了一切使他厌恶的法子,可他好似并不以为意,仍还是那样温润如玉,仍还是待她一如既往。到现在这一瞬,奇怪地,想的便都是他的好,那些不好的,都好似忘干净了似的,记不起了。
她挨着他离着他又近了些,往日不曾这样细细看过他,心里除了愧疚,也不知竟生了什么感觉,难受得紧。
“你我错过的不过是前尘往事,我多盼着自己能忘记,也不必每日纠结痛苦,爱恨两难。”
原是我错怪了你,也原是我对不住你。
她望着他的眉眼,一时不知是意乱情迷,还是叫他吸引了去。反正是一股脑的,凑在他跟前,像是小鸟啄食一般的,轻轻浅浅的在他的唇边轻啜了一口,还未留见半分笑意,便见着他已然挣了双眼,眼下正愣怔怔地瞅着她。顾潆也是没料他竟然醒着,猛地撤了脑袋,眼睛瞪得正圆,起身正要逃走,却被萧远扯了手臂,不偏不倚的落在他怀里。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是这副模样,娇羞的红了脸蛋儿,像是刚刚含苞待放的桃花,不觉心间又是一动。
顾潆心下正连连后悔方才怎么就如此贪恋,一股脑的凑了上去,这下可如何是好,心里只盼望着他不要觉着自己是个轻薄之人才好。
“我……我……”
她羞怯的不敢回望着他的眼睛,又不知该瞥向何处,便只好暗暗的低下头去,紧张得不成样子。只待他轻柔的抚着她的脸颊,萧远的一双唇角正落在她紧咬的樱唇之上。丰润而柔软,游走在她的唇齿之间,缓缓吻着。顾潆只觉得全身酥酥麻麻的,脑袋也是晕晕糟糟的不清醒,抬起头来,才将萧远眸子里的神采与笑意望的真切。
“我爱你,阿潆。”
“我,我们,站这儿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
此情此景,他们两人倒是光明正大,站在几丈远的廊子里,两眼生笑。谁叫他们一进侯府便正巧撞见了这“情难自禁”的一幕,其实自前几日萧远来府上时,她便觉得有苗头,只是不想这样巧,来时顾潆方醒,她正想遁回去,却没成想顾澟倒是不介意,想他这妹妹终于开窍,便双双站在廊下看到现在。
“今夜之事,还是先不与他说了。”
“嗯,春宵苦短。”
顾澟望着今日天气晴好,尚有一丝清风,背过身去,微微挑起笑颜,也似正经说了句,“春宵苦短。”
他心里笑,真不晓得她是怎么想到这句话的。倒是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辨不得丝毫玩笑,可爱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