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锦言暗笑,如果不是想给你帮忙,我何必管这些闲事?
秦珏心情大好,亲了亲罗锦言便去了松涛轩。没过一会儿,豫哥儿悻悻地过来了,罗锦言一整天没有见过长子了,笑着问他:“在范先生那里把功课做完了?”
范逸林每天都是想方设法让豫哥儿在自己里写功课,免得他下学以后就只顾着玩儿。
豫哥儿有些郁闷:“我爹也不知是怎么了,又把我当成小孩子,娘,您看我又长高了,是吧?”
罗锦言笑道:“怎么了?你去松涛轩,被你爹轰出来了?”
豫哥儿被掀了底儿,有点不好意思,可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故作潇洒地摇着折扇,蛮不在乎地道:“我的事情也很多,本来也不想去。”
不想去怎么还被轰出来?
罗锦言没有揭穿他,对他说道:“我今天没去甜井胡同,你四祖父给送了些黄牛肉,你,这会儿让管三平陪着你去甜井胡同,给叶祖母和元姐儿送些黄牛肉过去。”
叶氏喜欢喝酒,黄牛肉是给她下酒的。
豫哥儿这个年纪,很喜欢把自己当成大人,更喜欢代替家里的大人去办事。
听说让他去送东西,立刻高兴起来,拉着罗锦言说个不停:“娘,我爹叫了一屋子人在松涛轩里谈事儿,晚膳肯定不会回来了,我倒是很想陪您用晚膳,可若是叶祖母一定要留我在她那里用膳,我是不是就不用回来吃了?”
“元姐儿不喜欢吃牛肉吧,您要不要让灶上做点小点心给她带过去啊?”
“坐轿太慢了,坐车也没意思,娘,要不让我骑马去吧,马跑得快。”
好不容易一一回答了问题,把豫哥儿打发出去,罗锦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双胞胎啊,是不是她生得太快了,出生前没有来得及做好分配?否则怎么一个惜言如金,一个话多屁稠呢?
结果就是秦珏在松涛轩里忙到半夜,担心吵醒罗锦言,便宿在松涛轩里了。豫哥儿去甜井胡同,一张小嘴儿把叶氏哄得心花怒放,陪着叶氏从黄牛肉说到四和轩的羊肉饺子,又从海盐腔的戏班子说到菊花的名种,叶氏身边虽然有元姐儿,可元姐儿动辄就是几天不说话,就是罗锦言过来,也不会陪着她说这么多话。
叶氏越来大孙子就越是喜欢,就好像看到小时候的秦珏。秦珏像豫哥儿这么大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每每想起,便难受得无法自拔。这也是她疼爱四个孙子孙女的原因,每次看到他们,她恨不能把心掏出来。
可她忘了,秦珏小时候可不像豫哥儿这么爱说话,秦珏除了调皮就是捣蛋。
她不但留下豫哥儿用晚膳,还让人回明远堂报信,豫哥儿今晚不回来了。
自从孩子越生越多,越长越大,罗锦言很少有像今天这么清静的时候。
两个小的用了晚饭就由各自的乳娘抱去睡了,秦珏没回来,豫哥儿和元姐儿也不在,罗锦言百无聊赖,又拿出那枚小小的玉锁。
她还记得王宝把这枚玉锁递出来时带的那句话:“这不是宫里的东西,但却是信物。”
是啊,这是信物,罗氏女交给她的信物。
与她合作的信物。
自从上次在针工局外见面,距今也有快半年了,罗氏女是想清楚想明白了吧。
可也只是想明白了,却并非信任,否则也不会把宫外的东西当做信物。
别说是宫里,就是秦家和罗家,各房女眷有些什么首饰,大到整套的祖母绿,小到镏金的簪子,一件一件全都登记在册,宫里当然也是如此。
如果真是信任她了,罗氏女便不会送枚宫外带来的玉锁交给她,也不会让王宝递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谨慎啊。
罗锦言却觉得这枚玉锁弥足珍贵,她找了条络子系在玉锁上。玉锁太小了,一看就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孩戴的。
次日,秦珏上午去了衙门,快到晌午时明月跑回来,告诉罗锦言道:“大奶奶,大爷下午要去保定府,让您给他准备准备。他骑马过去,您不用准备太多东西。”
罗锦言没有多问,很快便让丫鬟们准备好了,让明月拿着走了。
送走明月,罗锦言沉吟起来,查尹宸的案子,为何要去保定府呢?
对了,蒋家现在保定府,他们家当初是给秦珏递过投名状的啊。
蒋家就是蒋氏的娘家,秦牧是蒋氏害死的,蒋家也因此给秦珏递了投名状,后来秦珏给蒋家补了保定卫的差事,兄弟几人去了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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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九章 罗娘子
张氏带着小语儿过来,悄悄告诉罗锦言:“老太爷进宫了,回来以后便说有些日子没去潭柘寺了,要去待些日子,还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就算是翻了天也不是改朝换代,他还是著书立说才是根本。”
张氏口中的老太爷当然就是凤阳先生张谨了。
如果张氏没在面前,罗锦言肯定一个漂亮的白眼扔过去,这条老狐狸,定然是进宫后看出什么了,担心会被人在这个时候推举出来站队,就跑到潭柘寺里继续编书去了。
你不是迷尽大姑娘小媳妇的怜花公子吗?
张氏不用猜也知道罗锦言一定是在腹诽,她笑道:“老太爷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大局面前,他老人家素来是拎得清的。”
当然是拎得清啊,这老头儿装疯卖傻一辈子,从来没有站错队,每一次政治转折,他全都做得漂亮之极。
别人贬官发配都是郁郁而终,他被贬官发配赢来一世清名;别人被锦衣卫抓住是关进诏狱,他被锦衣卫抓住是平步青云,纵观几朝几代,像这样在文坛仕林皆能吃得开的,也只有他一个了。
果然,没过几天,时任太常寺卿的常济文被推举出来,动笔写了一道洋洋洒洒万余字的奏折,请皇帝以大局为重,接二皇孙回京。
二皇孙便是赵熙的儿子,赵熙死后,二皇孙被送往皇陵,到达皇陵后,他便一病不起,但据说近日已经康复。
曾经一度,京城里都传言二皇孙已死,直到常济文的折子递上去,朝中很多人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常济文的折子刚刚递上来,宗人令赵含则代表皇亲宗室也上了折子,他的折子却不是要立二皇孙,而是请求皇帝在宗室中另挑一个人。
赵含有他的理由,二皇孙是赵熙之子,如果立了二皇孙,那么日后二皇孙登基之后,要给赵熙什么庙号呢?
按理应是皇帝吧,可那样是否就是承认重兴皇帝这个名号了呢?
赵含在宗室之中辈份不高,以往也是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却没想到他会递这样的一道折子,若说背后没有人给他撑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赵含甚至还在折子里列举了几个人选,都是七八岁年纪出过痘的,出身高贵,品学兼优。
赵极看到这几乎是同时递上来的两道奏折,只觉喉咙一阵腥味涌上来,他挥挥手,示意退朝。
卫喜搀着他,刚刚走出太和殿,赵极便一口鲜血吐在了龙袍衣袖上。
这两道折子的事当天便传到罗锦言耳中,她根本不用刻意打听,就知道现在京城上下怕是都在谈论这件事了。
无论是常济文还是赵含,都选在这个时候递折子,虽然不会是商量好的,但也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这是要借着立储的事,压下征南大军的冤案吧。
这是一环套一环,眼见皇帝对征南大军的案子是能压则压,他们便把议储的事情提上来,赵极最反感的一件事便是让他过继别人的儿子,还有就是赵熙那两个儿子的事了。
罗锦言庆幸秦珏借着尹宸的事去了保定府,否则清流这一队说不定就会拉上他。
难怪张谨老头溜得那么快,如果他不溜走,也轮不上常济文递折子。
到时一大堆人找上他,这个捶胸那个顿足,全都变成了忠臣孤臣,他若执拗不写这折子,一世清名也就没有了。
罗锦言是太清楚这些自栩清流的读书人了,英宗时,江南的松溪书院结党议政,声势浩大,大有操控内阁之势。现在韩前楚想要压下尹宸的案子,便又想出了这么一招来。
罗锦言回到娘家,请教了罗绍这才知道,原来韩前楚的两个侄女和一个侄儿都是与江南几大书院的所谓清流联姻。这次推举常济文的,就是这些人。读书人的关系网历来错综复杂,这个是那个的同窗,那个又是这个的同科,而且能供出进士的人家,也没有多少是像戏文里的一穷二白,这些人家沾亲带故,零零碎碎地加在一起,也不比秦家陆家这样的大世家的关系网简单。
罗绍道:“他们还来找过我呢,真是一堆糊涂蛋,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常济文可不是糊涂蛋,可他硬是被一堆糊涂蛋推举出来了。
这些人当然也不是真的糊涂,他们有他们的道理,让皇帝早立子嗣的确是顺应天意之举,而二皇孙也确实是皇帝唯一的血脉。
于是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便就是两派人相互指责了,常济文一派坚持要接二皇孙回来,赵含一派则立主要在宗室中选一个。
赵极恨不能把两拨人全给宰了,他们是看准了他不能再有儿子了吗?
罗氏女还病着,不能侍寝,后宫里的年轻妃嫔便轮流等着翻牌子,可惜赵极龙体欠安,一夜换了几女,依旧不能成事。
赵极不由得想起王承秋来,王承秋在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情况,难道不采补了就真的不行了?
赵极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换个人试试,当天晚上,他去了勤政殿。
罗氏女住在勤殿殿的暖阁里,她虽然保住性命,但是病殃殃的,偶尔到御花园里透透气,也要抬着才能回来。
自从她病倒之后,赵极虽然时常来看她,却也没有再让她侍寝。
今天赵极又来了,罗氏女吓了一跳,往常赵极过来,都是白天,可今天竟然是晚上。
她很快便明白了,赵极是让她来侍寝。
王宝也吓了一跳,难道皇帝发现了?
可是皇帝想要怎么做,没有人可以拒绝。
次日早上,赵极意犹未尽,天生凤命果然是不同,后宫里那么多女人全都不行,只有罗氏女才能让他再展雄风。
临走时,他看着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少女,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自豪。
他甚至爱怜地给罗氏女拉了拉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暖阁。
赵极刚走,卫喜便折了回来,对王宝道:“好好侍候罗娘子,皇上今晚还是要翻罗娘子牌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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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章 紫禁城
确定赵极已经走了,罗氏女才缓缓睁开双眼。那双原本美仑美奂的眼睛灰暗无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承尘,像一个濒死的人,失望地感受着这个冰冷的世界。
从小到大,她的生命便是禁锢,从一个地方再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人手里再到另一个手里,唯一的一次自由,是她从郎士文手里逃脱,那夜她躲在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里,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她觉得夜晚的空气都是甜畅的。那夜她幻想了很多很多,大周朝推崇佛教,她可以去做尼姑,在寺院里躲上几年,即使罗家找到她了,也不敢公然到寺院抢人,再说,她做过尼姑,皇帝也不会要她的。
以后,她跟着师傅四处化缘,走遍山山水水,出家人即使死在外面,也会有善心人给收尸的,这样她如果死了,随便埋在哪里就行了,反正爹娘早就不要她了,她没有亲人,埋在哪里都一样。
那晚,是她记事以来最快乐也最轻松的,她幼稚地以为那些自由的日子就要来了......
第二天,她便被罗家人“救”走了。
两行清泪终于从她空洞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王宝,你来。”她轻声唤着。
守在门外的王宝连忙进来:“贵人,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那药给我多拿几颗。”她幽幽地说道。
王宝吓了一跳,忙道:“贵人,那药伤身的,您不能天天吃,再说每次也只能吃一颗。”
罗氏女转过头来,自嘲地笑了:“一颗?昨天我才吃了一颗,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要给他糟蹋?”
王宝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讷讷地道:“那还是让奴才来吧,奴才就说您病得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说不下去了。
昨天罗娘子用过药,“病”情又加重了,晚上皇帝来的时候,太医还在给罗娘子诊脉,说罗娘子的病情又反复了。
即使如此,皇帝还是临幸了。
屋里的空气如同凝固,令人滞息。
罗娘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行了,王宝,别这么矫情了,这药死不了人的,我也不想死,哈哈,我总要拉上几个垫背的才能死啊。”
明明是在笑,但是听在王宝耳中,却如同一道道冰刃,遍体生寒。
罗娘子只有十四岁吧,这么小的年纪,却似已经万念俱灰,心里除了恨再也没有别的了。
“要不您就按秦大奶奶......”王宝试探地说道。
“闭嘴!”话未说完,就被罗娘子打断了,她冷冷地道,“去拿药,快去!”
王宝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罗锦言已经得到消息,宫里要放出来的人,已经定下来了,云栖就在其中。
听到这个消息,罗锦言反而更急了。她带着豫哥儿去了建明侯府骆家。
骆淇的夫人与罗锦言素来交好,见罗锦言说想请骆淇往宫里带话,她没有多问,就把骆淇从前院叫了回来。
骆淇如今已是金吾卫指挥使,秦珏便是托了他在银作局照顾云栖的。骆淇并不知道银作局里的那个老太监是什么身份,但是秦珏既然让他帮忙,这个忙他一定会帮,何况还是举手之劳。
罗锦言把来意说了,骆淇先是怔了怔,随即便一口答应下来:“弟妹你放心吧,这话我一准儿给带到了。”
银作局里,几个上岁数的太监正在唉声叹气,他们都在出宫的名单上。
虽然都是太监,银作局可比不上别的地方,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一次也没有见过皇上。
簪环首饰做得多了,可那些娘娘们是什么样子,他们也不知道。
这些年他们都在银作局里,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外面是什么样儿,想都没有想过。
“南边在打仗,早就改朝换代了,唉,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回不了老家了。”
“是啊,你是湖北人吧,我听说湖北早就失守了,这会儿是......”一个老太监谨慎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是皇太孙的天下了。”
“唉,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啊,我刚进宫那年,东宫就起火了......”
“嘘,你老糊涂了,不想全须全尾地出宫了?”
......
太监们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化做一声声叹息。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懒洋洋歪在角落里的老云嘴角浮现出一抹自豪的笑容。
什么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了,湖北失守了,那里已经是皇太孙的天下,皇太孙,他的外甥。
可只有湖北怎么行啊,那个恶魔还在龙椅上,只要那人还活着,外甥就不会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