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夫全都死了,外甥女也死了,就只有外甥了。
是啊,他不想出宫,他要守在宫里,等着外甥的消息,他要等着赵奕杀进紫禁城,亲手为父母为外家报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堂堂正正地登上皇位。
宫里要有人的,没人可不行,所以他要留下,若是赵奕败了,那就让他这个废物上吧,反正他是早该死的人了,早死晚死都一样。
不能看到赵奕坐上龙椅,那他就与那个恶魔同归于尽。
老云闭上眼睛,又打起了瞌睡。
“喂,老云在吗?”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是个小内侍。
“老云,快去,叫你呢。”旁边的太监们催促着,老云这才睁开眼睛,打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出屋子。
他认识这个小内侍,几年前这个小内侍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有一天忽然来找他,说他在宫外的亲戚想接他出宫,他知道那是谁,那是外甥女给秦家生的儿子。
也不知那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他当然不会走,于是他拒绝了。不过从那以后,这小内侍经常来银作局,只是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每次小内侍走后,银作局的总管太监便会对他包容几分,和颜悦色,也不嫌他懒了。
他心里清楚,是秦家那个孩子让人暗中照顾他了,那个小内侍每次过来,应是给总管太监送银子吧,这几年里换了三任总管太监,每一个对他都还不错。
今天这个小内侍又来找他,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为了出宫的事?
第八九一章 长门哭
“云师傅,这次宫里放人是铁板钉钉,娘娘们都在省吃俭用筹备军资,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添置头面了,您就别多想了,二十四衙门里,比您有面子的多了去了,您想留下也要看看让不让您留。”
小内侍边说边瞄着老云,这个老云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宫外有对他这么好的亲戚,换作是他,几年前就出宫享福了,还用在银作局里看人脸色?
老云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直勾勾地看着某处,默不作声。
小内侍暗地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算了算了,刚才这些话是我自己想对你说的,你爱听不听,咱们都是宫里的,谁也比谁强不了,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能出去了,那才是好事。”
“我今天过来找你,不是来劝你的,是你在宫外的亲戚让给带几句话,对了,这是你亲戚家里的女眷,女眷啊,那是家里管着吃喝拉撒的人,人家让给你带话,就是不嫌弃你,你可放聪明点。”
老云的双唇紧闭,依然不说话。
对他这副死样子,小内侍早就见怪不怪了,银作局里都知道老云是个怪人,有时候一个月也不说一句话,刚进宫时只会埋头干活,后来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什么活也干不好,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发呆。
小内侍只好继续自言自语:“人家说我告诉你,你最心疼的两个晚辈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儿孙满堂,你留在宫里就是拖后腿,你以为你拼上性命就行了,那没有用,若是拼命就能办成的事,也不用等到今天。你留下只会被人抓住把柄,害了外面的孩子们。你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而不是宫里。”
小内侍一口气把话说完,咂咂嘴,这话可真难听,居然是女眷说出来的,这女眷八成是个母夜叉吧。
老云依旧不说话,小内侍看着他死气沉沉的脸,无奈地摇摇头,这人是没救了。
直到小内侍离开了银作局,老云仍然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而此时的太医院里,正忙得不可开交,罗娘子的病情又加重了,这次病得比以往还要重,从发作到现在,已经吐了几次血,这会儿人也昏过去了,大有油烬灯枯之势。
陈太医直摇头,这不是造孽吗?听说昨晚皇帝临幸了罗娘子,罗娘子便成了这副样子。
他去找江院使,道:“您德高望重,素来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您不如劝劝皇上,若是再翻罗娘子的牌子,即便是把病治好了,也不能生育啊。”
江院使捋着胡子,唉声叹气:“这个道理谁不知道?可是皇上能听吗?”
皇上不但不会听,说不定还会牵怒于他们。
陈太医咬咬牙,转身走出江院使的屋子,他找了个借口从太医院出去,对候在宫外的随从耳语了几句。
傍晚时分,宗人令赵含带领七八位上了年纪的宗室长辈求见皇帝。
赵极不允。
他们便在宫门外长跪不起,赵含带头捶胸痛哭,几位长辈也是哭得天崩地裂。
从太祖皇帝哭到高宗,从先帝英宗皇帝又哭到早夭的太子赵秀。
呜呼哀哉,皇嗣不在,妖女惑国,我赵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一定会气愤无比。
自从赵极亲政以来,对皇室宗亲并不亲厚,这些宗室大多混得不好,他们对赵极又恨又怕,却也只能谨慎小心,生怕被捉到错处。
而赵宥这些年在朝暗中拉帮结派,又和庆王府、骁勇侯府有梁子,当初让皇帝处置赵蓝娉的事,宗室营里有头有脸的女眷们大多都有份,若是有朝一日,让赵宥坐了龙庭,他们这些人家,哪个也没有好果子吃。
至于南方的赵奕,打的是皇太孙的名号,按理皇太孙才是正统,可是宗室们大多没人相信。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多年前亲身经历过窦太后和赵极夺宫之变的,当年那种情况下,别说是两个小孩子,就是支持厉太子的功勋世家也被摧残得土崩瓦解,两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又怎能逃出生天。
因此,宗室营的人私底下都在说,这位皇太孙赵奕十有八、九是冒牌的。
正是这个原因,宗室们自觉地将赵奕排除出去,赵宸登基对他们不利,那还不如保全现在这个朝廷。
二皇孙当然不能接回来,接回二皇孙,便是承认了赵熙这个重兴皇帝,百年之后,史书上岂不成了笑话。
再说,当年二皇孙还在宫里时,惹出多少笑话,谁不知道那是个半疯子,当年的四皇子赵熙虽然是个蠢材,可至少不疯不傻,二皇孙还不如自己的父亲。
而且二皇孙并非皇子妃所出,而是婢生子,虽说皇家不讲究这个,可是自立朝以来,历代大周天子,没有一个是潜邸的侍婢所出,赵极的生母也是英宗册封过的贵人。
单论这个出身,二皇孙也不配继承皇位。
这个道理说通了以后,宗室营各家各户,恨不能都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皇帝,赵含等人挑出来的这几个,都是根正苗红的太祖子孙,生母也都是有诰封的命妇,长得一表人才,从小到大都是精心教养出来的人中龙凤,随便一个,也比二皇孙优秀十倍。
可能是这些年压抑得太久了,一旦有了希望,这些皇亲宗室们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神百倍。二皇孙坐了皇帝,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只能便宜常济文那些文臣们,而宗室子弟坐了皇帝,他们个个都是有功之臣,他们的子孙再也不用谨小慎微,终于能够扬眉吐气。
就连韩前楚也没有想到,他只不过让人挑唆了那些文臣,宗室营的人就能有这么大的反应,居然跑到宫门外哭丧了。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件事好像闹得太大了,大到他已经无法掌控。
刚开始时他只想效仿当年松溪书院的作法,让那些读书人闹着接二皇孙回来,此消彼长,用皇嗣的事压下尹宸的事。
可是宗室营那边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些所谓的太祖子弟,闹腾的劲头竟比常济文那边还要大。
这不是好事,这滩水搅得太浑了,他已经压不下去了。
第八九二章 红绒花
这件事的肇事者秦珏正骑着马,悠闲地走在保定府的大街上。京城里正乱着,即使已经蒋家的人已经按他的吩咐暗中行动,他也不能回京城。
他告诉自己,京城里的那些纷争和他没有关系。
当他第三遍告诫自己的时候,连他自己也相信了。
他很满意,买了驴肉火烧,又想到大慈阁买酱菜,若谷好心提醒道:“大爷,大奶奶自己就开着酱菜铺子,您买了别家的酱菜送回去,她一准儿不高兴了。”
秦珏赞赏地看了若谷一眼,自从若谷娶妻生子之后,那被猪吃掉的聪明劲儿又回来了。
既然不去大慈阁买酱菜了,秦珏只好让若谷去打听,保定府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于是秦珏找到一家卖绒花的铺子,捡着他看着鲜艳好看的,买了几十朵绒花,连同驴肉火烧,让若谷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之前秦珏和若谷已经收到飞鸽传书,知道宗室营的人拼了老命在折腾,可是百闻不如一见,按照秦珏的吩咐,若谷见了罗锦言一面,便往六部的方向去了。
从六部再往前,就是宫门,他要去看热闹。
宫门外有金吾卫的小旗认出他是秦侍郎的随从,可也不能让他靠近,若谷只好,他远远地站着,还算守规矩,也就没有轰他,但若谷也只看到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宫门外面跪着,别的也看不清楚。
他只好找了以前就认识的骆淇的一个手下打听,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叫什么事啊,这些老家伙有的捧着太祖画像,有的捧着太宗皇帝赐的扇子,还有的捧着高宗皇帝赏的马鞭子,一个个哭得死去活来。
他们都是太祖子孙,谁家里没有几件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啊。
若谷听得直咂嘴,这些人大多都是皇帝的长辈,皇帝虽然心狠手辣,可也不能为了这件事发落皇室宗亲,也只能暗地里使出手段处置他们。否则那就是亡国之举啊。
可这些人全都拼了老命,他们虽然又哭又闹,可是没有一个人是针对皇帝的,他们嘴里骂的是常济文那群人,还有就是罗氏女。
罗氏女至今尚未册封,因此就显得有些无辜了。
若谷估摸着这些老家伙越是这样闹,罗氏女反而越安全,何况她还提出缩减后宫开支的建议,如今又病得死去活来,这样一位柔弱又懂事的美人儿,被这些老头子如此漫骂,只能更加激发皇帝对美人的怜惜之情。
不过,罗氏女若是想继续留在宫里,怕是难上加难了,除非她能在短时间内怀上子嗣,否则皇帝一定会找个名目把她送到慈恩寺之类的地方,过个一年半载再接回来。
若谷心里有了数,正准备离开,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认出来了,那是高蕴府里的人。
呵呵,高蕴装病有一阵子了,没想到还挺关心朝廷大事。
若谷没有停留,连夜回了保定府。
明远堂里,罗锦言正对着那一大匣子红的粉的大绒花发呆。
她好像又回到刚成亲时,秦珏买回三大筐鸡毛,不对,是羽毛的事来。
立春安慰她道:“您看这些绒花多喜庆啊,过年的时候戴上挺好看的。”
罗锦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立春一眼,一朵花有手掌大小,让我过年的时候顶上这么一朵大红花,我竟可不出门了。
“先收起来吧,改天大姑娘回来了,让她看看能改成什么样吧。”罗锦言无奈地说道。
立春笑道:“是啊,大姑娘的手最巧了,上次她看着奴婢打络子,只看了一遍,就打出一条来,比奴婢打得还要精巧。”
罗锦言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等我腾出空来,也该请人教她做女红了。”
立春忍住笑,您少睡几觉,也就有空了。
而这个时候,韩前楚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也终于想明白了。
皇帝只所以纵容宗室营的那些老家伙闹腾,想来是要用这些人对付常济文他们吧。听说皇帝心急生孩子,硬是把个病得只余半条命的罗氏女给临幸了,罗氏女差点送命。
皇帝就是想要自己的儿子,二皇孙也好,宗室子弟也罢,他哪个都不想要。
现在皇帝就是要让他们两伙人狗咬狗。
韩前楚越想越忐忑,他问幕僚:“秦珏到了保定府都做了些什么事?”
秦珏是打着查案子的名目去的保定府,可韩前楚知道,尹宸的案子,压根没有保定府的事,秦珏十有八、九是借着去查案,躲清净去了,躲上一两个月,朝廷新任的征南大将军到任,他再回来草草结案。
不过,秦珏在保定府的事还是要留意,那小子鬼得很,谁知道他会不会做点别的。
幕僚道:“秦珏到保定府,就和蒋家的人打了一架,在酒楼里把桌子都给掀了,还是保定知府亲自给劝开的。”
“蒋家?哪个蒋家?”韩前楚问道,他位高权重,自是不会认识这些中等武将。
“就是秦牧的岳家啊,秦牧还在热孝里,他的那位继室就死了,外面都说秦牧是继室害死的,所以才送了性命,那位继室出身将门,他的几个哥哥后来调到了保定卫。”
韩前楚点点头,问道:“后来呢,除了和蒋家打架,秦珏还做什么了?”
“他去的时候是要去卫所里查北直隶粮草的事,他硬说尹宸的粮草是和保定卫的有关系,可是他和蒋家人这么一闹,保定卫哪里还让他伸手,他想查什么都查不到,前两天逛街买了不少东西,看来是要打道回京城了。”幕僚说道。
韩前楚哈哈大笑,你查查水灾案子,马市案子也就行了,还敢把手伸进我的卫所,你真以为老子这些年是混过来的?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要多,保定卫那是老子的子弟兵,滴水不漏,你到那里能查个鬼啊。
他挥挥手,对幕僚道:“拿着我的名帖去庆王府,就说我要去拜访庆王爷他老人家。”
庆王这个老东西,已经称病三天了,他倒要看看,这个老东西是真病还是假病,宗室营的那群老梆子,十有八、九是他在背后撑腰。
第**三章 百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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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府的百鸟林莺声燕语,已过中秋,却仍是一派春意盎然。
一高一矮两个小童在林间穿梭,不时仰起头来逗逗树上的鸟儿。这些鸟儿有的关在鸟笼里,还有的已经驯化好了,站在树枝上,也不怕人。
两个小童穿着一样的夹布袍子,大的六七岁,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分外灵动;小的只有两三岁,白白胖胖,玉雪可爱,像极了年画上的招财童子。
“玩累了吧,来,尝尝这栗米羹和果子露。”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冲着他们招招手,少年眉清目秀,眼睛弯弯的,一看就是个爱笑的。
石桌旁坐着一个老人,瘦小干枯,嘴角抿得紧紧的,神情和这少年恰恰相反。
小的那个孩子像个小肉球似的跑了过来,伸出蚕宝宝似的手指头,指着石桌上的栗米羹,笑嘻嘻地问老人:“鸟儿也能吃这个吗?”
他的声音奶奶糯糯,老人的嘴角动了动,但依然没有说话。
少年见了,连忙把小胖子抱到石凳上,笑着说道:“三少爷真聪明,王爷这些宝贝鸟啊,有时候还真的会吃栗子肉呢。”
小胖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把少年端到他面的前栗米羹推到老人面前:“公公,您吃。”
老人还是坐着没动,一旁的少年气得想跺脚,忍不住埋怨道:“老......云老伯,云祖宗,您就这么忍心啊。”
老人的眼角抽了抽,正要说话,豫哥儿一阵风地跑了过来,对少年道:“这个甜不甜啊,三月不能吃太甜的东西。”
他急喳喳的,像只急于保护鸡崽的小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