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宗之笑道:“崔兄以为未成大业不得娶妻,难不成别人都得和你一样?”
王维顿了一下,晒然一笑。
贺知章道:“你们二人年龄相同,既然结识也是缘分,日后大可直呼姓名,仁兄来仁兄去,既累又疏远,不好。”
王维又是一惊:“原来太白和我同岁?真是看不出来,唉,看来容颜果然很重要,我倒是显得比太白大了好几岁。”
李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哪有,我倒是羡慕摩诘的成熟稳重。”
“你们俩啊!莫非是有了换脸的打算?”崔宗之调侃道。
王维眨了眨眼睛:“我倒是乐意之至,只是不知太白是否舍得?”
李白笑而不答,贺知章若有所思的问道:“听说今晚玉真公主设宴?不知都宴请了何人?”
王维闻言收敛了笑意,贺知章不喜玉真公主身边围绕的文人已然很久,虽然没有对他过多表示,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王维心中清楚,平时自然也不会对贺知章多加拜访,两人见面也只寒暄几句,不会过深交流。
“都是一些未有功名在身又颇有才气的文人墨士和画客,贺公也要来凑凑热闹么?”
贺知章笑着摇了摇头:“玉真公主并未给老夫下帖,若是贸然去了岂不是不请自来?”
王维淡淡道:“能请到贺公,也是我等的殊荣,公主殿下想必也会十分惊喜。”
贺知章呵呵一笑,并未将他那表面话放在心里,对玉真公主的所作所为也丝毫不屑。
“李郎与太子身边的红人郝象贤可有交际?”贺知章转头问向李白,似乎觉得这俩人相识颇有些不可思议。
李白忙解释道:“宠之是李某岳父世交家的儿子,故而平时会有一些交集,宠之为人爽朗,待人以诚,对我和娘子都十分热情,我们亦当他亲兄弟般对待。”
李白言毕,忽然发现面前三人神情各异,互相对视一眼,似乎要说些什么,终将没有多嘴。
“怎么?”李白不解道。
贺知章捋了捋胡须,道:“近来听闻他最近常和你走动,故而有此一问。”
李白皱了皱眉,思索道:“也只与他见了那一次,最近还不曾见过,他时常在太子身边做事,定然十分繁忙,哪有时间经常来我这里走动,莫不是贺公听错了?”
贺知章淡然道:“许是我听差了,你们年轻人有话说,老夫我就不掺和其中了,时间也不早了,这便回了。”
三人站成一排,一齐恭送贺知章离去。
他刚走开几步,就见一旁的酒店里推推嚷嚷的走出几个人来,似乎是喝醉了酒,嘴里骂骂咧咧的似乎要打起来了。
那几人身上俱穿着锦衣华服,店家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劝,生怕得罪了哪一家的权贵,这世家子弟如此无德无礼,当真是一大笑柄,几人并不想理会这等肮脏事,却听见一人大着舌头骂道:
“区区一个商人之子,不过是早些年赶到了好时候,如今能让你买个官当当,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自己那德行,还敢在长安城里撒野,若不是看你手中有几个钱,早把你轰出去了!”
商人纵然卑微,但这人口中句句鄙夷,着实令人生恼。
李白细细的打量了那人一番,因喝了酒,一张脸上眼歪嘴斜的,完全认不出是谁,他又疑惑地看了眼被骂的那人,不仅感叹,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那人并不是什么生面孔,正是在安陆与李白有过几次照面的彭允,李白冷笑一声,贺公闻言停了脚步,问道:“李郎认得此人?”
李白似笑非笑道:“算是熟识,之前在安陆时与这人打过几次照面。”
贺知章了然的点点头,崔宗之在一旁解释道:“此人正是显庆年间以经商致富,后捐绢布二万段助军,充作军费的彭志筠之孙彭允,唐高宗曾特授奉议郎,并布告天下以示褒奖。”
贺知章恍然道:“原来是他,此人我却是不了解,如何这般被人欺侮了去?这几个小子都是一些成不了气候的纨绔子弟,与这些人一处厮混,想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崔宗之笑容里带着深意:“商人后代想光宗耀祖,终归是有些困难,况且他身上又无独特之处,只凭着当年的恩惠觅得一席之地,如今看来,却是不稳了。”
贺知章看了眼崔宗之,又看了眼李白,意味深长的问道:“如此,那我等是否要帮上一帮?”
李白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笑道:“既然算是李某的故人,就劳烦贺公伸把手,此番恩情某自当记在心里。”
贺知章也不与他客气,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他本就做了几十年的官,又颇有名气,单是往那一站,周围的气压顿时低了下去。
四周安静了一下,那个一直喋骂不休的人忽然看到一个六旬老头站在自己面前,碍于面子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便对着贺知章指指点点道:“你这个老家伙,眼睛瞎了么?看不到本官在教训人么?还不快给我闪远点,小心贱你一身的血,你这条老命也跟着去了西天。”
贺知章冷笑一声,并未回答,那人身边有未喝醉的,见眼前的老头有几分的眼熟,不敢造次,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见好就收赶快走人!
谁料那人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见贺知章不说话,只当他也是怕了的,顿时胆子越来越大,摇摇晃晃走上前竟是要对贺知章动手!
崔宗之忙站到前面挡住,他面容英俊,怒起来也极为慑人,那人忙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问道:“你又是何人?莫不是女扮男装?”
崔宗之被人羞辱,一双好看的眼睛冷光四射,冷冷道:“你可知你刚才辱骂的老人是何身份?”
那人酒壮怂蛋,此时也不知道惧怕为何物了,不屑道:“管他是谁,不过是个脑袋以下入了黄土的人,晾他也蹦跶不了几日了!”
崔宗之冷笑一声:“可怜啊可怜,还自称是做官的人,竟然连太常少卿都不识得,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那人闻言顿时一个激灵,仔细看了看贺知章,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忙与身旁几人行礼道:“不知是太常少卿前来,失礼失礼!我等多喝了几杯,胡言乱语几句,少卿莫要怪罪,我们几个是熟识的好友,打趣几句罢了。”
贺知章哈哈一笑,道:“打趣?老夫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番打趣人的,我怎么看着这位脸色不佳啊?你们几个小辈我虽然识不全,你们的父亲我倒是都知晓的,子不教父之过,看来老夫回去应当写个奏折禀告圣人,否则我大唐日后岂不是要毁在尔等手中?”
那几人闻言瑟瑟发抖,忙跪在地上痛苦哀求,之前的嚣张完全不见了踪影。
第59章 长安一片月(七)
夕阳西斜, 长安街上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一道绯红, 那几人落荒而去,当真是狼狈不堪。
彭允看着贺知章身后的李白,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朝贺知章行礼道:“多谢太常少卿出手相助,这番恩德公允必然铭记在心,日后有机会定然报答于少卿。”
贺知章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道:“你也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太白罢, 是他开口说你是他以前的一位故人, 老夫这才出手相助。”
彭允面露复杂的看着李白, 他仍是以前那副淡然的样子,配上他那张清俊的面庞, 还是那么的让人讨厌!
他就定定的看着李白,似乎在等他先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李白只是面带笑容的站在那里, 轻风吹动着他一身素衣,飘飘若仙。
“太白兄, 多谢了!”长久的沉默后, 彭允脸色泛白的朝李白作了一揖, 不料李白竟然大大方方的受了。
“公允客气了, 举手之劳罢了。”
李白脸上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却又只是平常般微笑,彭允捉摸不透, 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细究,若是往常他必然要说几句漂亮话,如何也要让贺知章对自己留一个好印象,奈何今日实在不是个好日子,被人这番羞辱,他此时只想回去好好想个对策,如何将那几人算计一番,再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
“公允家中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改日再登门拜访,还请太白兄莫要嫌弃才是。”彭允生硬的说道。
李白欣然道:“那是自然,白在家中恭候。”
听到这话,彭允如释重负的快步离去,周围异样的眼光似乎要将他看了个清透,也不知道这李白什么时候来的长安,莫非近几日人口相传的“谪仙人”就是他?
还真是有本事,竟然入了贺知章的眼缘,还与崔宗之、王维等人站在一处,这俩人他也曾拜访过几日,不是出门不在家就是身子不适,总之就是拒而不见!
一丘之貉!也不知李白有何本事,许自正瞎了眼,这群人也瞎了眼!
“哼,终有一天,你们会有来求我的时候!”彭允含恨的看着李白一行人,随手狠狠一挥袖子,从一旁狭窄的胡同离去了!
“这人你帮了他,想必他不仅不会记住你的好,还会因此事更加怨恨于你,这样的人还是少些交集的好。”崔宗之一语中的,好意提醒李白。
李白知他好意,心中倍感欣慰,道:“宗之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贺知章见他几人不过片刻便如同相识了数年的好友一般,心中也十分高兴,遂放心的离去。
崔宗之放心不下,朝李白二人道:“我还是送贺公回趟家罢,两位自便,改日定当宴请二位一同饮酒畅谈!”
送走二人,王维笑道:“某也要回去赴宴了,在此闲置多时,也不知公主是否生恼,不如太白跟我一同赴宴?想来公主见到太白,也会为太白的才情所折服!”
李白忙谢绝道:“还是不叨扰了,摩诘有事自去便是,某也该回家了。”
闻言王维自然也不好多加挽留,两人互相道别,一东一西,各自离去。
李白回到家中,恰好看到许萱坐在榻上整理一些东西,他收拾好心情,凑过去看了看,惊喜道:“娘子的手竟然这般巧,我竟是不知。”
许萱将贺夫人教给自己的东西一一放好,笑着答道:“我原本不会这些,今日闲着无事去拜访了贺夫人,这些都是她今日教给我的,明天我还要继续去学呢。”
“贺夫人?原来娘子今日是去了贺府,我说回来怎么没有瞧见娘子。”李白道,“出去走走也好,也怪我,本来是陪着娘子出游的,竟然将娘子一人放在家中,实在是不该。”
许萱却一点也未放在心上:“你有自己的事情,况且有些事情也不受你控制,我怎么能怪你呢?”
李白心中感到温暖的同时又感到些许愧疚,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太多,虽然现在较之以前好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忘记,他的前途本就举足无措,他自己都十分迷茫,更何况许萱了,而她依然没有一丝怨言的跟在自己身后,默默地支持着他,这让李白不得不慎重的走出每一步。
自从成亲以来,他觉得自己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若说以前还是少年那般狂妄自大,为所欲为,而现在已然改掉了许多毛病,那些他自以为是的,自认为好的,其实换成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完全是现在的自己不屑的,嗤之以鼻的,这便是成长罢。
“我今日回来了一趟,见你不在家,又出去了,却在半路遇到了贺公,还有两个年轻才子,这长安城果然人才辈出,今日也才只见着了两个,可见我以前实在是井底之蛙了。”
说起才子,许萱想起自己在贺府打听到的消息,对李白道:“可是有个姓崔的?”
李白疑惑道:“娘子怎么知道?”随即不正经的调侃道,“莫非娘子一直在跟踪为夫?还是娘子又千里眼?”
许萱懒得理他,解释道:“今日去拜访贺夫人时,听贺夫人说贺公今日是和一个叫崔宗之的才子出门饮酒去了,既然你遇见了贺公,定然也会有那位姓崔的才子,不知他与李郎想必若何?”
李白收起玩笑心思,挑眉道:“文采如何现在还不知晓,只看他相貌如此出众,自然不是凡人了。”
许萱顿时来了兴趣,认真看着李白清冷的容颜,好奇道:“难不成比李郎还要好看?”
许萱夸赞李白容貌的时候少之又少,此时听见这话却不怎么高兴,心里有几分的不满,语气也带了几分的哀怨:“当然比我好看多了,人家还比我年轻几岁,又有才又有貌,听说要给他说媒的媒婆都要把他家的门楣给踏破了,娘子以为如何?”
许萱凭空想象,自然想不出那人的模样,只得作罢,见李白满脸不开心,心里好笑,道:“那另一位又是谁呢?”
李白不甚高兴道:“那人叫王维,在街上偶然见到,一见如故,不过那人给我的感觉有几分很想浩然先生,因此才对他另眼相看。”
许萱咦了一声,道:“王维?”
又是一位著名诗人,不过先前见过孟浩然,她现在也不怎么大惊小怪了。
“娘子认识?”李白奇怪道。
“不认识。”许萱笑道,“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许是今日听贺夫人也提起过罢,既然几日如此巧合,李郎如何没有与他们饮上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