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以前从不认为谁都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现在却是觉得这种事情着实幼稚,碍于咸宜公主在场,李白只是淡笑道:“原来杨卫尉卿是在质疑圣人的眼光,只是方才圣人令高公公给某下了旨意,只当是来踏青游玩,不参与狩猎,故而今日未带任何利器,也不打算杀生,怕是让杨卫尉卿失望了。”
杨洄仿佛被李白当众打了一巴掌,这李白先是说他对圣人有质疑之心,后来又拐着弯的说他要逼李白抗旨,哪一个罪名安下来他都吃不消,甚至还会连累父亲!
“没想到李太白还如此好口才,真是小瞧了你。”杨洄冷笑道,而后猛喝一声,“李白,王维,崔宗之,你们三人竟然放走了公主殿下的白狐,简直是大胆,以为这里是你们家的后院不成?怜悯之心可不是随处都能生的,想在公主面前抢风头,打的一手好算盘!”
无缘无故被泼了脏水,任谁都无法容纳,崔宗之都给他气笑了,道:“你这后生,别的本事没有,倒是不知在哪学的一身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本领,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放走了公主的白狐了?论胡说八道,我看长安城你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杨洄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李白和王维的出身他不放在眼里,这崔宗之是齐国公的世子,他还不敢过于得罪,扭头对咸宜公主道:“公主,他们故意放走了您的白狐,这可是稀罕之物,是您要送给惠妃娘娘的礼物,万不能放过这些人。”
咸宜公主有些犹豫,杨洄是她未来的驸马,按理来说她应该站在他这一边的,况且母妃和杨家交好,再怎么说也不能帮着外人的道理。
咸宜公主不说话便等于是认同了杨洄说的话,杨洄冷哼一声,得意道:“你们给我等着罢,就算圣人不追究,你们放走了公主送给惠妃娘娘的白狐,且等着被处置罢。”
杨洄说完,猛一拉缰绳,掉过马头,对咸宜公主道:“公主殿下,我们去那边,不和这些人搅在一起,没得脏了您的眼。”
咸宜公主犹豫的看了李白等人一眼,而后还是随杨洄而去。
“这杨家,现在是越来越猖狂了!”崔宗之看着杨洄的背影,满是愤怒。
王维反倒云淡风轻道:“这杨家父子都是驸马爷,一个娶了长宁公主,现在这个又要娶圣人最宠爱的咸宜公主,倒也是有横着走的资本。”
第96章 露从今夜白(九)
“什么资本, 不过是靠着裙带关系罢了,一个靠女人上位的男人,小心伺候着生怕惹了公主不开心, 且看他日后如何难受罢,现在也只能狗仗人势!”崔宗之骂完,忽然想起王维之前也是依附玉真公主,便立时噤声, 小心观察王维的表情。
王维却丝毫不在意:“这杨洄并非表面上骄横狂妄如此简单,说不定是谁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呢,这里看我们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太白, 惹了多少人的眼红和嫉妒,他们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看你出糗呢!”
李白哈哈笑道:“由得他们去, 我向来不在意他人言语。”
“对了, 那个彭允一直喜欢针对你,我后来派人去查了查他的底细。”崔宗之道,“原来嫂夫人先前曾和他有过婚约,因种种原因没能如愿以偿, 便一直耿耿于怀。”
王维出乎意料的看了李白一眼:“太白早已知晓?”
李白心里也很惊讶,面上却平静道:“这个我知道,只是没想到他的心胸如此狭隘,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若只是心里惦念着,我是管不着, 若是敢越了礼节,我自然不能放过他!”
崔宗之还是第一次瞧见李白放狠话,以往见他都是云淡风轻,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脸上带着若即若离的笑容,从未与谁发过脾气,没想到还是个如此重情之人,于是便不敢将郝知礼也与许萱有过婚约的事情说出来了。
王维道:“自己没有本事,反倒怪在别人身上,也是个没有出息的,太白不必将他放在心上,这样气量小的人,李林甫也不会容忍他许久。”
“不会容忍谁?”
似乎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这是李白首先冒出的想法,看到来人是彭允,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施施然道:“不会容忍你。”
彭允一点也不生气,他耸了耸肩,道:“昨天没有瞧见你,还以为你没有来,你们三个倒是齐全,怎么没瞧见贺公?”
崔宗之道:“贺公年纪大了,不适合来此,倒是公允你现在跟在李林甫身边,过得是风生水起。”
彭允笑道:“哪里哪里,趁尚书还在容忍我之时,多捞些好处,日后全身而退时,方能过得滋润些。”
崔宗之不屑道:“希望你日后真能全身而退罢。”
彭允冷笑了一声:“怕是不能全身而退的是你们吧?太子如今尚自顾不暇,我奉劝你们一句,且先找好退路,否则万一......可就晚了。”
崔宗之冷冷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彭允抚摸着马头上的鬃毛,道:“齐国公的世子,日后便是齐国公,倒的确不用我来操心,我只是格外担忧太白兄啊。”
李白指正道:“若我没有记错,你是和知礼一个辈分吧?按理来说,你也该唤我一声姑丈,不可没大没小。”
崔宗之和王维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起来,彭允登时脸上一阵青白,他双手攥的发白,强忍着羞愤道:“姑丈,希望你能一直做我这个姑丈,千万不要给我把你拉下来的机会,到时候我保证你会很惨!”
看着彭允愤而离去的背影,王维调侃道:“若非是太白阻隔在中间,看来这彭允虽然是个小人,倒也是个痴情种啊!”
李白冷冷道:“痴情?他想对谁痴情都随他去,唯独某妻,他想都别想!我即便是得罪圣人,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崔宗之和王维对视了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原来他以为李白这个十全十美的人没有自己的软肋,故而才能活的这么潇洒,原来也是有不能触碰的底线,原来,人人都一样!
王维转移话题道:“天色不早了,估计好戏要开演了,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
李隆基坐在高处,吃着昨日剩下的烤肉,对一旁的高力士道:“以往都是朕赏赐他们些吃食,现在却是他们在孝敬朕了。”
高力士笑道:“殿下们都很有孝心,生怕大家饿了肚子,要么是早早给圣人送来垫肚子,要么就是多猎一些,各个都很重视大家。”
李隆基点点头,端起一旁的茶水漱了漱口,漫不经心的问道:“朕昨日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嗣升先回来,平时看他默不作声的,没想到还有惊讶到朕的时候。”
高力士不方便评价各位殿下,李隆基对身边人干政很是不悦,故而小心道:“忠王殿下平时虽然看起来没有其他几位殿下突出,但依老奴看,他对大家的孝心是一直都有的,只是其他殿下的优秀掩盖住了,故而昨日一鸣惊人,其实老奴也很惊讶。”
李隆基哈哈笑道:“你嘴里从来没有过坏人,口蜜腹剑的家伙!”
高力士闻言忙跪下道:“老奴不敢,老奴说的都是心里话,万不敢欺瞒大家。”
李隆基将他亲自扶起,笑道:“瞧你这胆量,朕不过是说句玩笑话。既然嗣升如此惦念朕,回去便好好赏赏他罢。”
高力士没敢搭话,李隆基眯了眯眼,指着远处过来的几辆马匹,道:“朕眼神有些不好了,你快看看,是谁先回来了。”
高力士忙踮起脚望过去,不确定道:“好像不是几位殿下,看那着装好像是哪位大臣的公子们。”又近些了,他咦了一声,“那青色衣衫的莫不是李太白?他身边还有两位......”
李隆基看他那努力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力士啊,你眼神也不行了啊。”
高力士苦笑道:“老奴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伺候大家多少年。”
李隆基拍了拍他的手:“别说这样的话,有朕一日,也就有你一日。”
高力士闻言感动的涕泪纵横,见李白等人走近,便背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听到李隆基问:“你们这么早便回来了,还是空手而归?”
李白行过礼,挥了挥衣袖,道:“遵圣人旨意,去林内踏了踏青,便回了。”
李隆基哭笑不得的指着他:“你倒是会钻空子偷懒,那朕问你,踏的青如何?”
李白道:“林内积雪未退,还无青可踏。”
李隆基知说不过他,便转而问王维和崔宗之:“你们呢?朕记得,朕可没有给你们也下这么一道旨。”
王维与崔宗之相视一笑,只听崔宗之道:“臣听了圣人给太白兄下的旨,便想着也讨圣人欢心,去跟着踏了踏青,却见无青可踏,便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嗯,你倒是实诚。”李隆基十分高兴,也不追究他们的说辞,让他们坐在一旁,“待会儿看看别人的成果,朕要看你们会不会脸红。”
三人刚坐下,那边又见忠王匆匆往这边赶来,李隆基见他猎物虽然比昨日多,却比往年少了许多,问道:“你几位兄弟都在林内努力的狩猎,你倒是回来的早,却是拿不到朕的赏赐了。”
李玙朝李白三人点了点头,笑道:“儿臣本就不是来与几位兄弟相争的,想着兄弟们都进了林子,父皇这边必定孤零零的,便早早回来与您做个伴。没想到太白等人在,早知如此,儿臣就多猎几个稀罕的了。”
李隆基很是高兴,笑道:“来了就不许后悔了,坐下,同朕说说话。”
崔宗之看了看李玙带来的猎物,不客气道:“那只红色的狐狸是殿下所猎?”
李玙道:“当然,我见它皮毛甚好,便没舍得杀死它,活着捉回来可是费了我好一会儿的功夫。”
崔宗之便啧啧叹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好同殿下开口要了。”
李玙哈哈一笑,大方道:“若是父皇没有看中,你喜欢的话便拿去,这狐狸活着的时候剥皮下来,那毛色是最好的。”
李隆基闻言道:“往年你们送朕的皮毛还有许多闲放着,既然宗之喜欢,那就拿去罢。”
崔宗之高兴道:“多谢圣人,多谢殿下,这小家伙臣就先带回去养着了,省得回到家中,家里人见我什么也没带回来,说我笨!”
众人便大笑起来,王维指着他道:“你这便宜都沾到忠王殿下头上了。”
李玙笑道:“无妨,我平时用不惯这些华丽的物什,身上背太多性命,有时候也觉得很累。”
李隆基听了他这番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崔宗之左右看看,调解道:“没想到忠王还是个慈悲心肠。”
李玙忙摆手道:“非也,我素来也喜欢吃肉,只是想到是动物的皮便有些难以接受,别人用着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用在自己身上,便觉得不太适应了。”
李白理解道:“不将自己的想法强行加诸他人,忠王也是个通情达理的豁达人士,对自己苛刻,对待他人宽容,乃是大仁。”
李玙忙道:“不敢当太白如此赞誉,只是单纯的个人喜好罢了。”
第97章 露从今夜白(十)
李隆基也不插话, 派人将自己手边的酒赏了李白一壶,听见李白道谢,便道:“你在朕身边也有些日子了, 除却诗和酒,可还有其它喜欢的东西?”
李白认真想了想,见李玙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于是道:“酒乃助兴之物, 诗则是白毕生所爱,两者不可缺一,白能同时所得,已然足矣。”
“哈哈哈!”李隆基笑道, “果然是个酒鬼,诗痴, 若如此度过一生, 岂不是大半时间都在梦中?朕欲给你一个官做做,你意下如何?”
李隆基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看着李白,李白此时还在想, 幸亏现在人不多,若是被彭允这厮听到,估计又要气得脸色发绿了。
想到这,他竟然心情颇好,站起身朝李隆基行了一礼,缓缓道:“欲做官者, 在白眼中,有两种人。第一种,不外乎是那些追求名利贪图荣华之人;第二种,则是欲施展抱负,为国为民的有志之士。然说起抱负二字,白年轻时,一直希望有一展宏图的机会,经过数年打磨,这个欲.望越来越淡,若是能尽一己之力,在哪个位置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白现在很是满足,毕竟每日离圣人这么近,比起做官,要轻松容易许多。”
李隆基仍是笑着:“若想一展宏图,自然是站得越高,所做的贡献就越大,你就甘愿臣服人下?那些人都不如你,却能对你挥来喝去,很是不公。”
这话实实在在的说到了李白的心坎里去,他以前也为这些不公懊恼过,也作过一些诗,但后来都被他撕毁了,于是后来也就渐渐明白,人生来世上便有许多不公,这是无能为力的,他能做的,便是后天改命,但这代价太大,以前的他可以毫无顾忌,现在却是要走一步想三步了。
“那些人也总有他们的烦恼,我自问每每喝酒时便心中十分快活,他们甚至都没有个能让自己快活的法子,到底谁才可怜。有个这个,便想着那个,总是不会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