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太心中的火气散了一半,哼了一声,道:“他倒乖觉!”转头看向陆微,问道:“你觉得呢?”
陆微道:“先把这人留下,其他的以后再说。”关于此事二皇子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再死咬着王氏不放,倒像是对二皇子的处置不满似的,并非明智之举。何况单凭这点罪证也动摇不了王氏的根本,对于王氏这种心思歹毒的人,最好是一次击中要害,要她永无翻身的机会才好。
陆老太太沉思了一会儿,道:“也好。”又向林战说,“你回去告诉赵大郎,就说他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明日恭候大驾。”
林战答应着,却朝陆微使个眼色,陆微会意,装作去看那个丫鬟的模样,起身走近了林战,果然林战飞快地塞给她一张折好的纸,又伸出大拇指微微向她晃了晃。
陆微便猜到他的意思是说这纸条是大公子给她的,忍不住腹诽道,这位林大先生倒是跟他家公子一个德行,面上正正经经,私底下花样不少,不像那位傻呵呵的林二,根本就是个漏洞。
待她回房打开纸条一看,忍不住扬声笑了起来,原来赵昱竟带着王玉宁私奔了!今生这些人的命运竟是越来越有趣了!
她点燃蜡烛,亲手把纸条烧尽,心情越来越愉悦。她不过推波助澜了一把,逼着王玉宁抓紧时间抓住赵昱,原本只是想以王玉宁为饵,引得王氏跟赵昱离心离德,没想到后续居然这么精彩,此事一旦传扬出去,绝对比月西园被当众撞破的表兄妹私情更加劲爆,从此这两个人就要牢牢地捆在一起了,想必京中好人家的女儿,哪个也不会再趟这潭浑水,王氏这辈子也休想娶到一个高门的媳妇。
这王玉宁,可真是个能人!
而赵昱么,也挺让人惊喜。前世他娶了她却不肯圆房,想必是觉得她并非自己想娶之人,所以宁肯在成亲当天离京,用行动表示厌弃和不满。从这点看,他还算有几分真性情,只是今生,当他没希望娶她,又被王氏压着不能娶王玉宁时,他的这份真性情竟促使他带着王玉宁私奔了,有趣!
陆微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私奔对女子极其不利,赵昱选了这一招,可见他对王玉宁并非那么体贴照顾。更可笑的是像王玉宁那么爱算计的,居然就这么跟着他走了?到底是情真意切顾不上其他?还是年纪太小没意识到弊端?
不过,聘者为妻奔者为妾,既然王玉宁迈出这一步,她陆微总要帮帮她,让她永远不能回头。
当天下午,刘妤与刘斯林接到了陆微的邀约,请兄妹二人到翠微楼小聚。
兄妹俩进门时,见陆微已经在雅间等候,不过她旁边还还站着一个不是陆府服色的丫鬟,一见到她们就跪下磕头。
陆微指指丫鬟,道:“刘公子还记得此人吗?”
刘斯林打量着这个面色古怪的丫鬟,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
还是刘妤心细,仔细回想了很久,迟疑地问陆微:“是不是那天在月西园引咱们去水坞的?”
“不错,是她。”陆微向那丫鬟道,“你说说吧。”
那丫鬟伏地不起,将王氏设计陷害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刘斯林越听越怒,抬脚想踢过去,临了又想起在两个女子面前做出此举十分不妥,硬生生收回了脚,咬着牙说:“好个肃宁侯府,好个赵昱,我记住了!”
陆微示意下人带走那丫鬟,抿了一口茶水,才道:“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二公子,赵昱昨天带着王玉宁私奔了。”
刘斯林先是一愣,跟着放声大笑,连连说道:“好好好,好个有情有义的儿郎,既如此,我便帮他传传美名吧!”
陆微浅浅一笑,道:“美名自然是要传扬的,不过那肃宁侯夫人对王家姑娘却有些不大满意,若是二公子有什么合适的姻缘,不妨介绍给肃宁侯夫人。”
刘斯林诧异地问:“陆姑娘这是要……帮他们?”
“非也,非也。”陆微摇头道,“他们如此看得起我,几次三番出手算计,我若不还以颜色,岂非失礼?赵昱那人我打过几次交道,好虚名,又没吃过苦,如今他对王玉宁千好万好,等他身上的钱花光了,这时候若有一门有权有势的好亲事摆在他面前,二公子,你觉得赵昱会不会后悔?”
刘斯林迟疑着说:“那又怎样?难道真给他找门好亲事,便宜了他不成?”
“若是这亲事又泡汤了呢?”陆微笑道,“二公子不妨想象一下到时候这三个人会闹成什么样子。”
刘斯林大笑起来,道:“好,这个主意妙,不用咱们动手,他们自己就得狗咬狗!”
刘妤神色复杂地看着陆微,低声说:“阿微,你变了不少。”
“被人算计到这个地步,多少总会改变一点。”陆微眼前又浮现出前世那场熊熊大火,她知道自己变了,变得阴暗,狠辣,但这样很好,唯有比坏人更坏更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登门道歉
辰时刚过, 陆府门外已经停了好几辆装得满满的大车,引得经过的行人都探头探脑地张望,陆府的门房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肃宁侯府那位大公子,究竟是上门道歉,还是上门摆阔?拉了这么几大车的东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下聘呢!
陆家正院正房之内, 陆老太太居中高坐, 陆启夫妇居左下首, 陆微居右下首,齐齐看向端坐在客座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年轻男子。
陆老太太端起官窑白瓷的茶盏抿了一口,心说, 原来年轻人中也有这种性子稳重的,还以为当下的小儿郎们都是活泼爱动的性子呢。只不过眼前这位似乎有些过于稳重了, 自打他极其谦恭有礼地说完道歉的话, 她又礼貌性地客套了几句之后, 这将近一炷香的功夫, 一屋子人都在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
陆老太太琢磨了一阵子,觉得虽然肃宁侯府很不地道,但是这位赵大郎不但认认真真道了歉, 而且呈上来的礼单足足写满了两张纸,从珍宝古玩到绫罗绸缎,无一不是精致贵重,看起来确实是诚心实意来赔礼的, 倒像是个正派讲理的好后生。再一想这赵大郎原是替兄弟背黑锅,而且听说,他帮着背锅的那对母子,对他可是极其不厚道。
想到这林林总总的情况,陆老太太再看赵骞时就觉得顺眼了许多,甚至还生出了几分对身世坎坷的晚辈特有的怜爱之意。这个一脸冷肃的年轻人只不过比杨季安大上一两岁,但是杨季安家庭美满父母疼爱,而这位,恐怕只能事事依靠自己了,怪道如此少年老成。既如此,就不能太不给他面子。
陆老太太轻咳一声,开口道:“你的诚意我们都知道了,不过东西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你还是带回去吧。”她不说“贵府”而说“你”,借以表明自己只是对赵骞的举动很满意,而不是对肃宁侯府。
赵骞听明白了,当下便道:“只是一些小玩意儿,给陆姑娘压压惊,老太太不必放在心上。”
侍立在他身后的林绩脸皮抽搐了一下,小玩意儿么?快把大公子的私库搬空了一半好吧!大公子本来就穷,这下又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挣回这么多东西了。话说,有必要这么实在吗?单把侯府给备的东西带过来不就行了?那个陆微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万一下回又得罪了她需要道歉,总不能把私库全都搬空吧?
陆老太太见他神情坚决,便把礼单递给陆微,示意她看看。陆微扫了一眼,也是吃了一惊,成套的红蓝宝石头面,千金难求的吉光缎,前朝名师手制的古琴,书画名家的传世之作,两张单子加起来,怕不得几万银子的东西。这绝不可能是王氏准备的,王氏那种人,出门不捡钱就觉得是亏了。
他可真是……大方。不过,不能收。
刘氏在一旁早就坐不住了,却又不敢去问,只得悄悄推推陆启,示意他把礼单要过来看。陆启今日请假回来,原本是想着等肃宁侯府的事情完了再好好陪陪柳姨娘,谁知道竟然坐了这么久还没完事,也是有点着急,忙伸手道:“大丫头,给我看看。”
陆微起身奉于他,陆启瞅了一眼,吃惊地说:“这么多!肃宁侯府还真是诚心诚意啊。”
林绩的脸皮又抽搐了一下,忧伤地望着赵骞,心想,公子啊,你这做好事连个名字都不留么。
刘氏早已凑近看了一遍,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东西又多又贵重,愁的是肃宁侯府打着给陆微赔礼道歉送来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二房的份。她试探着说:“侯府可真是客气,倒有点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陆老太太对陆微说:“侯府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你定吧。”
刘氏心里像多了根羽毛拂着似的,痒痒的难受极了,却听见陆微说:“大公子,这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赵骞抬眼看她,片刻后说道:“这些首饰绸缎,我留着也无用,早晚都是你的。”
众人都被这话弄得一愣,陆微却是哭笑不得,这位说话永远都是这种诡异的风格,家里其他人头一回听见,估计还要再适应一阵子。
她端正了神色,说道:“大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礼物太多太贵重,我真的不能收。”
赵骞看她一脸坚决,知道不可能全部送出去,心中略有些失望。不过,别的东西她不肯收就算了,那些首饰大多数他母亲留下来的,一定要送出去才好。
他慢慢道:“既如此,首饰留下,其他的我带回去。”像是怕她开口拒绝似的,忙又加了一句,“我特意挑的,很衬你。”
不知为什么,陆微觉得脸颊有些微微的发烫,这话说的……若不是知道他平日说话也这么颠三倒四,真会以为他是在讨好自己。她拿帕子轻轻按了按脸颊,端肃神情说:“那就多谢大公子了。”
刘氏禁不住一阵失望。只有首饰的话,看来二房分不到什么了。
陆老太太瞥了一眼,满心疑惑,难道看错了?这两人的对话为什么好像很熟的样子?她仔细观察自家孙女,见她红唇轻抿,神色灵动,一双秋水眼看着赵骞,又似埋怨,又似无奈,分明是十分熟稔的模样。而赵骞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黑黝黝的眼眸自始至终都专注地望着自家孙女,仿佛世间根本没有其他他感兴趣的事情。陆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心说,他两个早就认识?什么时候的事?
陆启惦记着柳姨娘,见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忙向陆老太太说:“母亲,儿子还有事,想先走一步。”
陆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去吧。”
陆启如蒙大赦,喜孜孜地出了门,径奔柳姨娘处。刘氏从窗户里看见了,一阵咬牙切齿。
主人走了一位,赵骞便不好再留,遂向陆老太太行礼说:“老太太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晚辈就不叨扰了。”
陆老太太道:“我也不虚留你了,赵公子慢走。”却向陆微道,“你送送赵公子。”
陆微怔了一下,让她送一个外男?这是从何说起?她疑惑地看向陆老太太,见她正低头吃茶没有留意,只得起身道:“赵公子请。”
赵骞端肃的神情不自觉地便是一松,唇角也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抬起头看着陆微,轻声道:“有劳你了。”
陆老太太从茶杯上方微微抬眼看着这一对,心下更是好奇。
伴随着轮椅的辘辘声音,赵骞道:“抚远候府昨天下午送来了两位骨科的大夫,验看了我的伤势,又重新配了药,说再有两三个月就能痊愈。”
陆微松了一口气,道:“能帮上忙就好。”
赵骞忙说:“多亏你帮我找到这么好的大夫。”
陆微笑道:“不必客气。”
在他俩两步距离之外,林战林绩对望一眼,心中对自家公子都是一阵嫌弃。陆微不知道,他俩还不知道么?公子的腿伤一开始便是御医在治,早就说过再有两三个月就能痊愈,如今公子一张嘴,功劳全成了佳人的,幸亏给御医的报酬极其丰厚,不然可是亏心。
赵骞又道:“赵昱带着王玉宁如今在城郊一带,还没有出京。”
陆微哂笑一声,道:“我猜他们不会出京。”
赵骞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似乎很了解他?”
陆微没有说话。如果说前世是因为不够了解赵昱才下场凄惨的话,那么加上今生,她对赵昱,真的十分熟悉了。
自负,总觉得凭自己的本事无所不能。同时又自卑,最怕别人看不起他。总吹嘘要挣功名,却又瞻前顾后,迟迟没有行动。
就如这次私奔,若真是铁了心要私奔的话,早应该出京以防被家人找到了,如今还在京郊一带徘徊,多半是等着王氏找过去妥协。典型的赵昱作风,又想得便宜,又不愿意受一丁点委屈。
不过,只怕王氏这回不会遂他的心愿。以她对王氏的了解,王氏此刻对王玉宁的恨应该超过了对赵昱的溺爱,况且私奔这事么,只要赵昱肯回家,顶多被人嘲笑几句,其他不会有损失,可王玉宁要是捞不着一个明媒正娶,这辈子就搭进去了。所以,王氏等得起。
赵骞专注地看着她,似乎要弄懂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疑惑地看向他,问:“怎么了?”
“你恨他?”
赵骞没有说这个他是谁,但陆微知道是指赵昱。这个问题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赵骞就曾问过,只是如今,她忽然发现自己没办法再拒绝回答他。
良久之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赵骞垂下眼帘,沉默片时才说,“我会帮你,但他,终究是我弟弟。”
陆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有些心虚,又有些烦躁。心虚他这么真心实意帮她,她却满心都是算计。烦躁他为什么偏偏是赵昱的哥哥,骨肉亲情,如何能割舍得下?
许久以后,陆微道:“我不会放过王氏。”前世她死在王氏手里,今世算计她的主谋也是王氏,她或许可以看在赵骞的面子上放过赵昱,但无论如何,她做不到轻饶王氏。
赵骞很快答道:“我也不会放过她。”
“那就好,起码目前为止咱们的目标还是一致的。”陆微轻轻俯下身子,离赵骞靠近一些轻声说,“我有个主意,去试试赵昱对王玉宁到底有没有那么喜欢……”
赵骞的气息顿时乱了。她其实没有靠的很近,顶多只是比正常的距离近了一寸,可他一个习武之人,自小沉静,无波无澜,被林绩腹诽是石头人的,此刻居然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他甚至都能听见那种空洞又急切的声音,嘭、嘭、嘭,好像必须塞点什么进去,这颗心才不会这么空落落的难受。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忽然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若是此刻能抱抱她,应该就不难受了吧?他甚至动了动手指,但终于还是克制住了冲动,只是一张脸慢慢地红了起来。
陆微说了半天,不见赵骞回应,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赵骞移开眼睛,尽量平静地说:“没事。”他想起今日带来的几匣子珍宝头面,都是母亲留下的,很美,很适合她,忍不住又说,“下回见面你戴那套红珊瑚的首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