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的出神,忽听赵骞叫他的名字, 说道:“你去趟陆府,就说我想请陆姑娘下午帮我挑几样东西, 恳请老太太同意。”
林战忍不住又翻了翻眼睛, 提醒赵骞道:“陆姑娘说过, 腿好之前不许你去找她。”
“她说的是不许我偷偷摸摸去陆府找她, ”赵骞道,“没说不许我光明正大地请她出来。”
有区别吗?林战在心里问了一句,却没敢说出来, 只是默默地鄙视了自家公子一下,起身离开。
林绩泪流满面,自家公子的聪明才智终于能用到娶老婆这件事上了!
赵骞把红纸上写着的生辰八字又看了一遍,直到记得滚瓜烂熟了, 这才小心翼翼封装好,对林绩说:“你跟我去趟钦天监。”
等两人把庚贴送去钦天监回来,林战已在园中等着,道:“陆老太太同意了。”
“好好好,”赵骞一叠声说了三个好字,忽地又问,“你们说我请她帮我挑些什么东西呢?”
二林对望一眼,一致决定不理搭这个魔怔的人。
被属下抛弃的赵大公子闷闷地坐着苦思冥想,以至于连午饭都忘了吃。
下午,当赵骞的车驾在陆府门前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后,终于看见他朝思暮想的人袅袅婷婷自门内走出,赵骞立马掀开车帘,伸手殷切地想扶她,但是陆微轻轻一躲,搭着身旁那个新来的丫鬟借了下力,轻巧地上了车。
赵骞瞥了一眼那个似乎被叫做红樱的丫头,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就再碰没过自家未婚妻的小手了,好容易今天有个机会,又被这丫头抢走了。他闷闷问道:“她会功夫?”
陆微嗯了一声,道:“三表哥给我挑的。”
赵骞又看了红缨一眼,对方毫不示弱地回望了过来,赵骞脸色微沉,心道,等着,以后再也不让你有抢我献殷勤的机会!
便听陆微问他:“要挑什么东西?”
“我还没想好,”赵骞迎着她诧异的目光,一本正经地说,“我饿了,你先帮我挑个吃饭的地方。”
“真的?不是刚吃过午饭吗?”陆微刚问完,就听见赵骞的肚子极其配合地咕噜了一声,不由噗嗤一笑,道,“好吧,我知道有家店的馄饨很好吃。”
馄饨吗?赵骞垂眼,她显然不太了解自己的饭量,但是……好吧,总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车子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门前停住,红缨利索地跳下,取出脚凳扶陆微下车,赵骞慢了一步,眼看佳人又被那个没眼色的丫鬟抢去,一时好胜心起,抬手在车壁上轻轻一撑,飘然下车,抢在陆微另一侧扶住她,道:“走吧。”手上微一使力,已经挣脱了红缨,拽着陆微飞快地进了店。
陆微低声道:“不是跟你说过还没恢复好,不要乱动乱跑吗?”
赵骞心里一暖,忙道:“好得差不多了,大夫也说要多活动才能好的更快。”
“真的?”陆微狐疑地问。
“真的。”赵骞不动声色地答应着,心说,大不了今天回去多贴两贴膏药。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上了桌,汤色清澈,葱花碧绿,馄饨雪白,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陆微已经吃过了午饭,此时只挟了几颗花生米陪着他,笑笑地看他飞也似地吃完了一碗,招手又要了第二碗,等他吃完了第二碗时,陆微笑道,“我还知道隔壁有家店的烧鸭很好吃。”
赵骞立刻道:“走。”
吃到第四家的素馅包子时,赵骞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地方?”这条街很偏僻,按理说一个闺阁小姐不大有机会到这种地方吃饭。
陆微心中一痛,最近这段时间她已经很少再想起前世的事,但是这几家店……前世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破了王氏房中的一个花瓶,王氏罚她两天不准吃饭,后来银杏偷偷溜出去买了东西给她吃,她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四样,馄饨,烧鸭,红豆糕、素馅包子。当时她大口吃着,银杏弄了壶冷茶给她喝,又一样样指着说是从哪里买的,她一直记着这四家店的名字和地址,只是没想到,直到今世,她才有机会亲身到店中看看。
前世今生,命运的轨迹似乎已经改变,她没有嫁给赵昱,昔日的几个仇人也离心离德,不成气候;但又好像没有改变,赵昱前去从军,万一再次带着军功归来,他们母子难保不会东山再起,而自己若是不跟赵骞退亲……
她看着赵骞,一直以来的疑惑重新萦绕心头:若是嫁给他,那么她的命运又将跟跟肃宁侯府绑在一起,前世的噩梦会不会重现?
赵骞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因为他发现她的双眸又像蒙了一层薄雾似的,把他隔得远远的。他有些慌,胡乱把包子咽下,忙道:“你帮我想想应该买些什么东西吧,要不然没法给你祖母交代。”
他看见她轻轻笑了,道了声“你呀”,但是这笑意不达眼底,她整个人仍然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离他越来越远。他紧张不安,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问道:“你,没事吧?”
陆微猛的一惊,发现赵骞正紧张地盯着自己,黝黑的眼眸中盛满了关切和心疼,让她为之动容,为之不安。
这不是他头一次这么望着她了,陆微发现每次当她陷入沉思时,赵骞总是这么紧张又带着点忧伤地盯紧了她,好像一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似的。
那一刹那,陆微忽然意识到,她大概是还不起他如此深情的吧。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低声道:“没事。”心中无缘无故难过起来。
之后的行程中,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妥当让对方多心,越小心越觉得疏远,末了赵骞忽然道:“改天去我那里吧。”
“嗯?”陆微疑问地望她。
“你跟灰团,就是上次让你看的猫,好像。”赵骞一本正经地说,“都是正好好说着话呢忽然就不对劲了,你看,”他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几条细细的抓痕,“昨天我正逗着它玩,它看起来也挺高兴的,但是忽然就翻脸挠了我几下跑了,真是奇怪。你俩真的很像。你应该能猜到它的心思,哪天你有空去看看它,再告诉我怎么对付它,以后我就不会被抓了。”
“你……在开玩笑吗?”陆微看着他肃然的神色,只觉得哭笑不得,谁能告诉她这个人脑子里到底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啊!
“没有,”赵骞皱眉,“养猫太难了。”大概唯有养你比养猫更难吧。
想到他被那只灰扑扑的胖猫折腾的团团转的样子,陆微禁不住笑出声来,道:“我又没养过猫,我能有什么办法!”
赵骞的眉头锁的更深了,正要说话,忽听有人叫道,“阿微。”
回头看时,却是杨季安迎着日色走来,他往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时流露出怅然、迷茫等诸多复杂的情绪,看着陆微道:“你很多天都没去我家了。”
陆微笑着看了下赵骞,道:“本来今天要去的,偏他有事找我。”
杨季安看着眼前并肩而行的一双璧人,黯然低头。素日哥哥们老是调侃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于情爱之事不开窍,他的确从未想过这些事,因为自他记事以来,就和陆微一处相伴,上山打猎下河摸鱼,他习惯了有她在一起说笑玩闹,从没想过生命中还需要有别的女子,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身边会换成别人。
即便前些日子陆家着急择婿,杨季安也没放在心上。他总觉得自己和陆微在一处是顺理成章的事,这么多年两家人看在眼里自然早有安排,没想到只是几天的功夫,陆微已经定了亲,人选却不是自己。他后知后觉地追问之后,才知道母亲根本没去陆家提亲。
他难过地想,怕是已永远地失去了与她同行的机会。更糟糕的是,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多么习惯有她一起。
他生性开朗洒脱,此时虽然伤心,却并不消沉怨恨,依旧像从前一样关切地说道:“月末便是你十五岁生辰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找去。”
“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陆微笑道,“你跟我们一起逛吧,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带回去给妙清。”
我们……从前她说这个词,多半是指自己和她,从此以后只怕要换人了。杨季安难过地想着,脸上还是露出笑容,道:“不了,你们玩吧,我这就回家去。”
他目送着他们两个慢慢向前走,被日光拖在身侧的影子比主人更加亲密,早已交叠在了一起,而他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同主人一样惆怅孤单。
他又看看不疾不徐在身后跟着他俩的红缨,慢慢露出一个怅然的笑,这丫头是抚远候府从家生子中挑出来培养了多年的习武苗子,有她守着,今后即使他不能长伴在她身边,总也会安心许多。
☆、谣言
十月的京城秋意渐浓, 黄叶纷飞时宫中传来了好消息,太子的病情经御医多方诊治,如今终于趋于稳定。
皇上闻知后圣心大悦,早朝时接连封赏了数位侍疾十分用心的皇子,其中二皇子格外得圣上青睐,被加封为绍王, 又令宗人府在京中繁华地带征地建绍王府, 建成后即可择吉出宫, 开府置属。
除了二皇子, 还有三皇子因办事沉稳得力得到皇上嘉奖,特许到翰林院任编修一职,协助修撰《实录》。剩下几位皇子大多只是得了口头褒奖和金银赏赐。三皇子受封虽然是实职, 但因是文官,况且与封王相比差距不小, 所以越发凸显出皇上对二皇子的殊遇, 一时京中的风向也跟着一变。
对于勋贵子弟来说, 这件事最大的好处便是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作乐了。之前因为太子的病情, 皇上时常发脾气斥责官员,弄得人心惶惶,便是玩乐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就连那个以放诞恣意著称的昭阳郡主,前段时间也只敢在京郊别庄喝酒玩乐罢了,如今乍一解禁,京中的杂耍班子、当红的戏子立刻就□□乏术, 不是东家祝寿请了去就是西家赏花请了去,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一时间满京城飞杯换盏,管弦匝地,好一番热闹繁华景象。
那昭阳郡主自是不落人后,立刻赶回郡主府连摆了三日大宴,专一挑些俊俏健壮的武生上演打斗戏目,有幸得了请帖前去观看的儿郎们回来,无不说满戏台都是实打实的好身板好容貌在翻来滚去,莫说那些专门等着看男色的贵女们,就连他们看了也觉得心痒痒。
便有好事者想起前阵子昭阳郡主在别庄时经常有几个子弟前去造访,如今昭阳郡主回城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不见他们出现?
那日众子弟聚会时又说起此事,刘斯林便道:“你们这群臭记性,忘了么?赵昱得罪了郡主,已经被发配到北地的卫所去了,上哪儿找他去!”
众人都来了兴致,纷纷追问怎么回事,刘斯林笑道:“前阵子你们不是夸说赵昱精壮么?夸的他果然生了取巧的心,不知怎么的居然搭上了昭阳郡主,有一阵子打得十分火热,听说啊,”他压低了声音,十分暧昧地一笑,“赵昱有一次在别庄一连住了三天都没出门!”
“真的?”众人失笑道,“明昱兄平常再正经不过的人,原来也如此急色!那他怎么又得罪了郡主?”
“具体的细节我就不知道了。”刘斯林笑嘻嘻的晃着扇子,“兴许是他肾亏不顶用惹郡主生气了,也兴许是他跟表妹私奔的事惹郡主不高兴了,我又不是他,哪里知道的这么清楚。”
“什么?明昱兄还私奔过?太劲爆了吧!”众子弟惊喜过望,纷纷追问,“刘兄,快说说怎么回事?”
“那肃宁侯夫人有个娘家侄女,跟明昱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听说前阵子明昱跟家里闹着要娶这位表姑娘,没想到侯夫人不准,明昱一气之下就带着她跑了。后来表姑娘听说了郡主的事,还去找郡主评过理呢,啧啧,也是个女中豪杰啊!”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刘斯林啪一声合上扇子,“赵昱虽然跑了,他表妹还在家呢,不信我带你们去瞧瞧。”
一群人兴冲冲地跑去王家附近闲逛,喝茶吃饭时随便一打听,才知道这位表姑娘私奔的事竟然闹的左邻右舍全都知道,随便拉住一个店小二就能讲的头头是道,连两人住在哪里,请了几个厨子,甚至连两人有没有同房都能扯上几段闲篇。如此逛了一天,虽没能如愿见到那位敢于私奔的奇女子,但听到如此有趣的消息,也足够他们唾沫横飞地说上好些天了。
不久之后,京中便沸沸扬扬传说起赵昱的事情,一开始还只是就事论事,后来越传越离谱,等王保家的听说时,已经变成赵昱卖身求荣,不料昭阳郡主嫌他肾亏不肯接纳,赵昱转而去勾搭表妹,私奔之后又被表妹发现不能人道,于是表妹也甩了他。
王氏自从上次追赶赵昱染了风寒,多日来一直没有好利索,此时听王保家的吞吞吐吐说了此事后,胸中一阵翻腾,一个撑不住,刚刚喝下去的一碗药全数吐了出来,又干呕了半天,气喘吁吁道:“去查,查清楚是谁传的谣言,撕烂他们的嘴!”
王保家的出来门,暗暗懊悔自己多事,谣言这东西自己都会长翅膀飞,上哪儿能找出来谁传的?她出了一会儿神,随便找了几个素日得用的管事吩咐去查,又在外面耽搁了一会儿,这才回去跟王氏说已经交代妥当了。
王氏咬牙切齿了一会儿,道:“扶我起来。”
王保家的忙上前扶住她,王氏坐着喘了一会儿,换上家常衣服,独自坐着盘算了许久,才道:“你出去透个信,让咱们养着的人后日来见我。”
王保家的小心翼翼问道:“以往都是去乡下见他们,现在让他们进城吗?会不会太危险?”
“危险?”王氏冷笑一声,“如今我们娘儿俩都快让人逼死了,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她对着镜子一遍遍描着眉,在意念中演练着弄死仇人的各种办法,且等着吧,等她筹划一下,等她好好筹划一下!
末了她撂下眉笔,冷笑一声,其实不用查,知道这事又跟赵昱有过节的,第一个是陆微,第二个便是刘斯林。总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竹园中,林战低声回禀完毕,赵骞沉思片刻,道:“盯紧了,不要打草惊蛇,务必弄清那批人的来历,另外,我要所有的证据。”
在京城一片喧闹之时,某天程宣悄无声息地出狱回家了。他的罪名已经敲定,由原先的大不敬改为玩忽职守,只免职不下狱。
程宣一口气换了五桶洗澡水,总算觉得把一身的秽物和晦气全都洗刷干净了,他换上柔软的细棉里衣,惬意地说道:“夫人哪,这次多亏你四处奔走,为夫才能这么快出来。”
程姨妈最喜欢揽功劳,此时也不推辞,只道:“我腿都跑细了,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总算换了你平安无事。”
程宣一向对这个俏丽能干的妻子十分喜爱,此时听她这么说,便笑着深深一躬,道:“为夫谢过夫人,请夫人躺好,为夫亲自给夫人捶腿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