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还是老的辣。
姜宪讶然,对她伯父这种如同行军布阵般的天马行空的主意非常的佩服。
如今曹太后失势,曹家没落了。曹宣眼睁睁地看着,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他此时此刻只怕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自责、愧疚,后悔。而白愫是北定侯府的嫡长女。从小宫里长大,太皇太后喜欢。和她又情同姐妹,就是在赵翌那里也有几面薄面。娶了白愫,就等于和白家、姜家、王家说上了话,向皇上低了头。若是从前。曹宣可能不会理会,但现在,但凡有一丝能保护曹太后、曹家的机会。他都愿意去做。
曹太后却不同。
她是摄过政的太后,她原本打的是想把她嫁给曹宣的。她伯父若是主动提出让白愫嫁给曹宣。她会认为这是姜家对她的羞辱,对曹家的羞辱,不仅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利用这件事让赵翌以为姜家在脚踏两条船,借赵翌之手收拾姜家。
这件事由李家去跟曹宣说比她伯父去跟曹太后说的效果要好百倍。
如果曹宣能说是自己看中了白愫,那就更好了。
姜宪笑道:“如若李大人做成了这个冰人,那可得好好地谢谢他。”
李谦笑道:“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姜宪扬眉。
李谦笑道:“我爹怎么好和曹宣说这些,不过是让他出这个头罢了。这门亲事,当然还得靠我这个李大人了!”
姜宪立刻就明白过来。
他和曹宣同是曹太后的心腹,还是同僚和朋友。曹宣若是有更好的人选,这件事就当是李谦说了句笑话。如果曹宣同意这件事,李谦也就当是给他出了个主意。就算是曹宣说到曹太后那里,曹太后也不能因为李谦对曹宣的关心而去责备他。
这件事自然由李谦提比李长青更合适。
姜宪道:“你就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吗?”
李谦点头,笑道:“我一直觉得我和白大小姐不合适,担心着有人再提起我和白大小姐的事。如今白大小姐有了更好的归属,我也很替她高兴。”
真是言不由衷。
直接说自己看不上白愫不就得了。
不过,他凭什么看不上白愫!
姜宪心里就有点不舒服,道:“掌珠哪里不好,你居然敢嫌弃她?”
要不是白愫看中的是曹宣,她有的是办法让李谦乖乖地娶了白愫。
以李谦的为人,也会对白愫很好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仿佛有团火苗蹭蹭地往上窜。
姜宪就瞪了李谦一眼。
李谦心中一荡。
姜宪今天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碧绿色遍地金的比甲,玫瑰红的八幅素色湘裙,乌黑的头发挽成了个纂儿,除了个珍珠发箍,什么也没有戴。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映着那淡淡的唇粉嫩粉嫩的,像三月里开在枝头的桃花般娇柔可爱。
他不由觉得喉咙发紧,干渴得厉害,端起旁边茶几上的茶盅一口气喝了大半盏。
姜宪问他:“我伯父请了你来,不可能把你丢在我院子里吧?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伯父知道吗?你又怎么知道我住这边?”
李谦道:“你伯父下了帖子请我爹吃饭,我爹觉得机会难得,就带了我一起过来。我想起上次你曾经帮过我,就说来向你道声谢,结果你伯父说不用谢。我爹怕你伯父觉得我们家不知道好歹,说这么大的事,应该当面谢你。你伯父拧不过我爹,就让世子爷领了我过来。你在睡觉,我说我在这里等着好了。世子爷陪了我一会,有从前大同的同僚过来拜访他,他先去了前院的小花厅,说一会就过来……”
姜宪好多年没有听到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了,心里感觉怪怪的,道:“你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我伯父家做客,不怕曹太后知道吗?”
李谦含蓄地道:“曹太后现在不怎么在外面走动。”又道,“而且这件事我也会照实跟曹宣说。以曹宣的聪明,我想我只要把话带到,他就应该知道他怎么选了吧?”
这也是。
曹宣是个聪明人。
如果是别人提这件事,他可能还会犹豫,但她伯父亲自向他提亲,这意义就很不一般了,他应该会郑重地考虑这件事。
姜宪问:“方氏现在怎样?皇上准备到万寿山和曹太后一起过腊八节。”
第95章 好奇
“我也不知道。”李谦道,“现在曹太后住进了宜芸馆,我是侍卫,不太方便在宜芸馆里走动。那天晚上我悄悄地把方氏带去了万寿山交给了程德海就没有再问过这件事……”
姜宪很是意外,道:“程德海还活着?”
前世,曹太后死后这个人也死了。
李谦点头,笑道:“你别小瞧这个人。这个人很有两把刷子。他是怎样死里逃生的我也正在查,但他一出现在曹太后面前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能打动曹太后是真。宜芸馆的事,曹太后都交给了她。”
姜宪沉吟道:“那你见到过一个叫宋娴仪的宫女没有?”
“这个我还真没有注意。”李谦道,“你要是想知道,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姜宪也只是随口问问。
李谦笑道:“不过你放心,皇上去万寿山的时候,我会好好地和皇上说话的,怎么也会哄了他高兴,不会让他有机会抓住我的把柄的。”
这个素来会自说自话。
她什么时候担心他得罪赵翌了。
但姜宪不想和他多说话了。道:“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快回去吧!等会我伯父见不到你该着急了。他应该有话对你说吧!”
既然李谦都知道最终白愫和曹宣的婚事能不能成在于他能不能说动曹宣,她伯父就更明白了。
李谦有些失望,道:“你不想知道那天德辉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不想知道了。
“我大哥已经告诉我了。”姜宪道,“你快回镇国公府去吧!”
李谦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地犹豫了半天,道:“我还是等世子爷来了一道去吧,免得他找不到我的人还以为我窜到什么地方去了。”
随他。
姜宪道:“那你在这里喝杯茶。我先回去了。这里有点冷。”
“好的,好的。”李谦忙送她出门,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冷淡和疏离似的。
风夹着雪打在姜宪的丁香色刻丝宝瓶梅花纹的斗篷上。
李谦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边。
风雪也好像骤然一顿。
李谦道:“你怎么穿了件这么老气的斗篷,我觉得你还是穿宝蓝、玫红比较好看。”
嫌她的皮肤还不够苍白吗?
姜宪大怒,道:“这是太皇太后赏的。”
“哦!”李谦显得有些无奈,道,“那就不能不穿了。”说着。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兴奋起来,道,“我下次给你带件斗篷过来吧!我听那些我爹的师爷说。京城有家叫‘花想容’的绸缎铺子,是曾经做过江南织造的曾家开的,里面有很多江南过来的新式样子,到时候我给你去挑几件新式样子……马上要过年了。正是做春衫的时候。”
姜宪打定了主意不理李谦的,可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生气,一句话也不说地往前走。
李谦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不是说宫里的东西不好,就是那花色。太老成了,不适合你……”
姜宪突然停住了脚步。
李谦猝不及防,差点撞在姜宪的身上。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姜宪冷冷地看着他。“你爹的师爷还管京城哪家的绸缎铺子东西卖得新颖……我看是你的丫鬟说的吧?”
前世,她把百结赐给了他。
姜宪觉得眼睛涩涩的。
李谦却还在那里灿烂的笑。那笑容,看着就让人心烦。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道,“我们家一年四季给人送礼,不要说流行的布料了,就是流行的女服款式都要知道……我到时候让他仔细地挑,送你的东西保证是头一份,决不叫你失了面子。”
姜宪记起来了。
李谦的生母在她十岁的时候就病逝了。
前世他曾经给他的生母请封。
姜宪不由打量了李谦一眼。
他这个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早年失恃。
可见人人都有缺憾之事。
她道:“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前世,李家很低调。除了李长林因为做过福建总兵又是李谦的父亲这个名字被人广为熟之之外,再就是李谦有个叫李麟的堂兄,任陕西都司指挥使,李谦曾为他请封正二品的龙虎将军,不怎么带兵打仗,专管着李谦西北军的粮草马匹等军需。李家其他的人好像都没有谁听说过,既没有谁特别的纨绔玩出事来的,也没有谁有什么建树声名远扬的。先前姜宪还有心问问李谦,后来李谦和她绝裂之后,不要说问李家的事了,就是两人见面,除了场面上的那些话,姜宪一句多的话都不和李谦说。
此时李谦又引起了她的好奇。
李谦笑道:“我们家兄弟三人,有个妹妹。我是长子,生母病逝,还有个比我小五岁的庶弟,叫李骥,是一个跟了我父亲很多年的姨娘所生。三弟叫李驹,今年十岁,妹妹乳名叫冬至,今年八岁。他们两人都是我继母所出。”
他没有提李麟。
原来他和她一样,都只有一个人。
其他都不是同胞弟妹,只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前世这些人都不显呢?
姜宪在暗中猜测,微微颔首,很想问问他和他的庶弟好不好,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问得太亲昵了,咽了下去。
姜律大步走进了院子,远远地就喊着李谦:“李大人,你已经见过我妹妹了!”
言下之意,让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李谦心中不悦,但人家是正经的堂兄妹,他怎么能比。纵然不悦,也只能忍着。
“是啊!”他笑道,“郡主为人很好,待人十分亲切,我已向她道过谢了。”
这混蛋惯会睁眼说瞎话,他什么时候向自己道过谢了?
姜宪睁大了眼睛。
李谦嘻嘻笑,朝她递过来一个“你就当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快帮我挡挡你堂兄”的眼神,道:“郡主,这里风雪太大了,小心着了凉,您还是快点回屋去吧?”
姜律听着也顾不得和李谦计较了,急声附和道:“保宁,李大人言之有理。你快进屋去,别受了风寒。转眼就要过年了,你不想过年的时候还躺在床上吧?你今年要是好好的,我就带你去什刹海看冰嬉。”
第96章 家宴
姜宪笑眯眯地点头。
前世,她身子骨不好,冬天里几乎不出门。第一次出门,是她九岁的时候,姜律用一张虎皮把她裹着,抱着她一路去了什刹海坐冰车。
她永远都记得冰车在冰面划过时寒风扑在脸上的感觉。
事后她什么事都没有,姜律却被她大伯父狠狠揍了一顿,还被叫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赔罪。
她知道姜律是心疼她什么都没有见过,什么都没有玩过。
现在虽然不是小孩子心性了,但她还是愿意哄着哥哥开心。
姜律看她的眼神柔和下来,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姜宪乖乖地站在那里由着他揉。
李谦睁大了眼睛。
他发现姜宪在谁的面前都很乖,但在他的面前就特别的飞扬跋扈,看他各种不顺眼。
不过,这样不可爱的姜宪却让他觉得非常的有趣,而且真实。
他不由朝着姜宪挑了挑眉,调侃地笑,并在姜律离开的时候在她的耳边低语:“你要是能去,我教你走冰。”
谁要他教了,姜律不知道玩得多好。
姜宪目不斜视地回了屋。
李谦咧了嘴笑,快步跟上了姜律。
下午酉时,李氏父子回去了,姜镇元陪着姜宪在内宅用晚膳。
姜宪问伯父:“李长青是个怎样的人?”
姜镇元思索了一会,道:“是个极聪明的人,能忍,也能审时度势,看似豪迈。实际上心思细腻,很会揣摩别人用意。很不简单!”
能得到她伯父这样一句,可见李长青也是个人物。
姜宪颇为意外。
前世李长青正值壮年却从家主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之后好久都不曾在公众面前露面,是为什么呢?
姜宪非常的好奇。
第二天,姜纵一家先到。姜纵父子在花厅陪着姜镇元说话,十六婶则过来给房氏和姜宪请安。
从前姜宪回来的少。见到这位十六婶的时候就更少了。根本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她一面笑盈盈地还了礼,一面打量着姜纵的母亲道:“我回家来,就是姜家的姑娘。十六婶不必多礼,这样反而让我不自在。”
姜纵的母亲看上去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中等个子。圆圆的脸,白净的皮肤。乌黑的双眸,笑容温婉,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
或者是接触的太少,她在姜宪的面前显得有些拘谨。腼腆地朝着姜宪点了点头,就安静地坐在了一旁,给姜宪剥了个桔子。
正在吩咐管事的妈妈等会的菜都要少盐少油的房氏见了忙道:“她十六婶。保宁吃不得这个。”
姜纵的母亲顿时面色飞红,喃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宪忙解释:“十六婶。我冬天吃不得凉,又怕上火,您要不给我泡个福饼给我吃吧?我喜欢吃那个。这个就您吃吧!”
姜纵的母亲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去给她泡了个福饼。
姜宪慢慢地喝着带了淡淡甜味的福饼水。
有小姑娘撩了帘子就跑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大红锦衣,衣领、袖口都镶着一圈白色的绒毛,一张脸胖嘟嘟的,白生生的,看上去像那过年时画在年画上的小人,非常的可爱。
姜宪的直觉让她觉得这应该是姜含的妹妹姜蕴。
不然没谁敢这样跑进来。
她没有见过姜蕴小时候的样子。
姜蕴进宫去给她问安的时候十三岁了,已经是个身材纤瘦面孔清丽、宫中人人称赞的美少女了。
她看见屋里突然多出来姜宪,急急地收了脚,直着身子站在了那里,细声细语地问姜纵的母亲:“大伯母,十六婶,阿蕴来给您们请安了!”又眨着眼睛问姜宪:“你是我郡主姐姐吗?”
姜宪忍不住笑,道:“我正是嘉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大人般模样地上前,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
姜宪看了看自己的穿戴,没有什么适合打赏的东西,就吩咐身边服侍的百结:“去装一斛南珠给堂小姐玩。”
百结笑着应声而去。
姜纵的母亲有些吃惊,但也没有说什么。
姜蕴只知道自己得了郡主的赏,高兴地向姜宪道谢,在她母亲进来的时候没等她母亲和房氏等人见礼,她已高声地嚷道:“娘,娘,郡主姐姐给送了我一斛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