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出奇的沉默,飒凌喝了一口茶,拱手道:“尤老爷的病情已无生命危险,日后好生养着就可以了,在下先行告辞。”
“飒大夫慢走。”沈氏也无心挽留,让云露出门相送。
李璟风看见二人出来,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云露姑娘,你父亲没事了吧?”
她这么一个大大夫在这,李璟风居然不问……飒凌丢下一个白眼,径自上了马车。云露还沉浸在飒凌的话中,神情稍显萎靡:“我爹没事了。”
没事了,那怎么还不开心?李璟风纳闷,终于意识到飒凌的存在。但他知道飒凌遵守自己的行医道德,绝对不会轻易透露病着的情况,所以他只能忽略过去了,“云露姑娘,我前些日子外出,带了很多特产回来,什么时候我……”
“李公子。”叶宁雪款款地走了出来。她穿了一条石榴红亮缎掐腰月牙长裙,衬得整个人格外明媚;细细的腰身间系了一条蝴蝶结长穗宫绦,随着步履的移动,青白色的穗子轻轻飘扬,宛如凌波仙子。
“叶姑娘,有什么事吗?”李璟风问道。
“我听说李公子来了,所以出来看看。”叶宁雪走到云露身旁,装作很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
云露一大早起来,并没有心思挑选穿戴,只穿了一条很家常的绛紫色长裙,正没精打采地垂头看着地面,显然相形见绌。幸好之前得知李璟风到来,自己特地回客院精心打扮了一番,叶宁雪心里得意,表情却十分天真,“表姐,你早上明明说李公子不来了,为什么现在自己又出来送他呢?”
早上云露并没有说这样的话,叶宁雪胡言乱语不过想在李璟风面前抹黑云露的形象,让她成为一个会耍手段的心机女。
云露抬起头,看了叶宁雪一眼,“既然表妹那么想见李公子,那你就替我送送他吧。”说完,她转身走了。
“云露姑娘,”李璟风连忙追上去,“飒凌的医术很好,你爹一定会没事的。如果发生什么情况,我也认识一些名医,请你一定告诉我,或许我也能帮上一点忙。”
“谢谢你了。”云露低声道。
李璟风看着她的背影,呆呆地怔在原地。他只见过云露几次面,而在这少数的几次中,她要么伶牙俐齿,要么机灵古怪,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失落。尤老爷肯定病得很重!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撬开飒凌的嘴巴。
“喂,飒凌!”李璟等转身向马车跑去,几乎忘了叶宁雪的存在。还是飒凌向他使眼色,他才想起来,回过头带着歉意道:“叶姑娘,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叶宁雪强忍怒气,摆出优雅迷人的笑容,“嗯,那你注意安全。”
车轮子轱辘辘转动起来,李璟风还没开口呢,飒凌就问道:“那叶姑娘,和云露一比,可爱多了吧?”
“各有各的好。”李璟风随口回答,“尤老爷他……”
“说你蠢你还真蠢!”飒凌感叹,“胭脂吃多了口舌麻木了?连上等品和冒牌货都分不出来?”
李璟风摸不着头脑:“什么上等品,冒牌货?”
唉,飒凌感叹,李璟风这个公子哥啊,把所有的姑娘都当做娇嫩可爱的玫瑰花,只要是个玲珑女儿身就能把他糊弄住,“云露呢,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那叶宁雪……呵呵。”
飒凌说这番话也是因为刚刚听到叶宁雪的挑拨离间之语,怕李璟风中了她的圈套对云露心生间隙。可飒凌没料到,李璟风压根没把叶宁雪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此时的叶宁雪,满腔怒火回到竹客院,挥手打掉了丫鬟送来的茶盏。
正半躺在长榻上的嗑瓜子的沈二娘斜了她一眼,问道:“什么事惹到你了?”她这段时间得老夫人青睐,吃香喝辣,小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
“那个尤云露,只会装可怜!”叶宁雪恨恨道。沈二娘皱眉:“你不是出去送我未来的金龟婿吗,怎么又扯上那死丫头了?”
“什么女婿,早就被尤云露那个贱人抢走了!”
“什么?!”沈二娘终于坐起来,脸色大变。虽然她吃尤家的吃得很香,但她最想要的还是能实实在在抓在手里的肥肉啊,“怎么回事,你跟娘说说。”
叶宁雪让丫鬟们都出去,然后把方才去大门口送李璟风的经过讲给沈二娘听。说到最后,她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李公子最后根本就没在意我,都怪那个小贱人,装的楚楚可怜的勾引人!”
呸!沈二娘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气得鼻子都歪了,“宁雪,你不能认输,李家那小子最开始就喜欢你,你要加把劲把他抢回来。想想李家的金山银山,你一定不能输给那个小贱人!”
看着母亲那张熟悉的嘴脸,叶宁雪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她的娘亲,一心想着用她去钓金龟婿,根本不明白她是真心所属。
。。。
第18章 金风吹行舟入溪口
云露回到倚梅阁,却根本坐不住,翻了两页书后折身去泰合院。
娘亲正坐在窗前发呆,云露轻轻地叫了一声。沈氏回头,见是自己闺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娘,我爹呢?”云露问道。
“他休息去了。”沈氏回答,“阿露,娘打算再请个可靠的大夫给你爹看看,那飒大夫,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
最初听到飒凌的诊断时,云露也有跟母亲一样的想法,可仔细想过之后却觉得并没有再请一个大夫的必要。
云露在娘亲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娘,飒大夫是书院请去的夫子,光凭这一点她的人品肯定有保证。而且西王世子与她交好,西王府也经常请她去看病,这说明她的医术也是极好的。换了别的大夫,保不准会不会为了赚银子弄虚作假欺骗我们。”
沈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也明白,天天喝酒总归对身体不好,我不过为了图个心理安慰罢了。我当你爹谈生意的时候只喝酒呢,没想到……”
“娘,”云露安慰道,“您没见过爹抽-大-烟,我也没见过,那证明爹没有说谎,他只跟客人谈生意的时候才抽。在上-瘾之前爹被发现了,我们应该庆幸才对。”
“也是啊。”沈氏点头,紧皱的眉头却一点也没舒展开来。
“娘,我有个办法,可以让爹把身体养好。”云露道。沈氏急忙接话:“什么办法?”
云露凑到娘亲耳旁,小声嘀咕了一句,沈氏却神色大变,一口否定:“不行不行,你爹绝对不会同意的。”
就是知道爹会不同意,才拉娘做同盟嘛。云露锲而不舍地对娘亲进行说服:“娘,我问你,你觉得是金子银子重要,还是爹的身体重要?”
“当然是你爹的身体重要。”沈氏毫不犹豫地回答。云露摊手:“那不就行了。娘,咱俩要连成统一战线,让爹同意我的办法。”
沈氏还在犹豫,房嬷嬷走过来:“夫人,老爷醒了。”
“走,娘,我们看看爹去。”云露也不管娘亲答应不答应,拉着她就向内室走。
尤项元半躺在床上,脸色好了很多。沈氏在床沿边坐下,低声问:“还难受吗?”
“好多了。”尤项元笑道,昨晚那一阵算是缓过来了,“阿露怎么也来了,书院不上课吗?”
哼!云露撅起嘴,不乐意地对沈氏说道:“娘,您看爹,喝酒都喝糊涂了,今天书院放假都不知道,我昨天熬了一下午的汤也白费了。”
尤项元这才想起自己答应女儿回家喝汤的,歉意地笑道:“是爹糊涂了,过两天你再给爹熬一锅汤,爹保证一口不留全部喝完。”
“爹不喝我的汤不要紧,只要以后不要喝酒就行了。”
尤项元见女儿低着头,声音也小小的;再看看沈氏,也是眉宇哀婉,眼睛还稍微有些肿,肯定哭过,不由得心头一软,拉着沈氏的手叹道:“我也知道喝酒伤身,不过总觉得自己身体底子好,没当回事,如今也是后悔不已啊。我跟你们娘俩保证,以后肯定少喝酒。”
“不行,不能少喝酒!”云露大声喊道。
尤项元一愣,不少喝酒难道还要多喝酒?
“是以后都不准喝酒啦!”云露补充道。尤项元恍然大悟,又觉得不可能,谈生意不喝酒怎么能成?尤其是北方商人,你不喝酒人家都不想跟你说话。
“爹,上次我听您说,乡下要新建一个农庄,不如您跟我娘去看看。一来你修养身体,二来也陪娘亲散散心。”
“不行!”果然云露刚说完尤项元就否定了,“农庄又不是什么大事,哪用我亲自去监督?再说,我要走了,咱们家生意怎么办?”
云露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爹娘送去农庄,所以也就做足了应对的准备,“爹,娘把房嬷嬷留下,帮着我管理府中事务;外面的生意就由刘管事负责,以前您出海的时候不也是让他管的吗,您还不放心?”
刘家和尤家世代交好,刘管事不仅是尤项元的得力助手,更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人。以往每次出门,家里的生意都是由他看着,说不放心是假的。
不过,以前尤项元一走几个月都是有理由的,比如航海看看外邦行情,再比如去北方联络联络丝绸商道上的朋友,像现在啥事不干就出去休息几个月还前所未有。而且,无缘无故休息,心理上也过不去啊。
“什么叫无缘无故?”云露有些生气,语气也加重不少,“爹,您没听飒大夫说吗,再这样下去,子嗣是小,生死是大!难道您就忍心撒手不管,让我和娘受族人欺负吗?”
云露说着,一阵心酸,不由得哽咽起来。如果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沈家的产业按理是要收归族里的,那时候她和娘还有祖母妹妹就只能靠族人接济。万一族长心生歹念,那她们祖孙三代就没有活路了。
“好了好了,莫哭莫哭。”尤项元把云露搂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云露出生时他高兴极了,一有时间就抱在怀里,长大后父女两人倒生分了。他才发现,原来闺女的秀发都及腰了。
沈氏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劝尤项元,见云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难受极了,叹道:“老爷,我们尤家的产业是祖辈世世代代打拼下来的,家业雄厚,不会因为你休息两个月就发生问题的。再说,如果真的要我们在你和财产之间选一样,我们肯定选你。”
尤项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始终拿不定主意。
“爹,您您要是,是还不答应,我我就去告诉,诉祖母。”云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鼻音极重,肩膀一耸一耸的。
尤项元大笑,拿过沈氏手里的锦帕给女儿擦眼泪,“好啦,莫哭了,再哭就成丑姑娘了,爹答应你就是了。”
“不准,准反悔。”
“爹绝对不反悔,要是爹反悔了,就让爹变成猪头。”
哈哈……云露破涕为笑,沈氏也无奈地笑了。
虽然已经决定出门,但不是想走就走的了的。尤项元把手里的几个商户情况详细地告诉刘管事,让他继续跟进。沈氏也在府里忙活着安排,抓紧处理眼下几件大事,又叮嘱云露多听房嬷嬷的话,有拿不准的就遣人去乡下问她,切不可肆意行事。
一切处理妥当,夫妇两人去向老夫人辞行。老夫人对尤项元突然要去乡下查看农庄很意外,不过也没多说,只嘱咐他注意身体不要过于劳累。
府里的姨娘因为两个月见不到老爷,闹着要一起去。尤项元此行的目的是修身养性,不是喝酒玩乐,不等沈氏开口,他就冷言拒绝了。方姨娘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的侄女,哭哭啼啼地打算去老夫人面前诉苦,幸好云露在半路及时拦住了她。
“姨娘,你真的要去乡下的庄子啊?”云露问。
“当然了。”方姨娘回答,眼角的泪痕倒像是真的,“老爷这么一走,把妾婢孤零零地扔在府里,要妾婢怎么办嘛?”
“刚好,你要去我娘就不用去了,我去告诉我娘。”云露故作开心,提了裙子就向泰合院的方向跑。方姨娘连忙拉住她,问道:“大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夫人不想跟老爷去?”
“我娘当然不想去了。姨娘,你还不知道吧,乡下庄子里的条件可苦了,大白天的都有蚊虫叮咬,我看那乡下来卖菜的妇人,她们的皮肤上都是红疙瘩,还有挠破的伤痕呢!”
啊?方姨娘下意识捂住自己娇嫩的脸庞。
云露窃笑,继续说:“还有住的地方,破砖破瓦的,床上的跳蚤蹦来蹦去;吃饭的碗筷都是黑的!要不是我爹非让我娘跟着,我娘根本就不想去。”
“那……”方姨娘迟疑,“老爷走那么长时间,夫人如果不去她就不担心吗?”
“谁说我爹去那么长时间啦,他就去十天,很快就回来了。”云露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翠姨娘,她都没说要去。为什么呀,因为她知道乡下庄子里的条件不好。姨娘你这么漂亮的脸,要是被虫子咬几个洞那可就毁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