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露如此耿直好学,再次让假公济私的飒凌惭愧难当,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自己协调吧。靖阑,跟我过去。”
张靖阑一脸浆糊地跟着走了。
“云露姑娘,农庄那晚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李璟风没有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单刀直入主题。
可惜云露并不领情,冷声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早就听闻李公子懂得怜香惜玉,那日却放荡无礼,岂不因我是商贾之女,觉得我身份低贱才轻-薄于我么。”
“不是不是!”李璟风急忙否认,“我没有觉得你身份低贱。”
“不是?”云露冷笑,“那难道是因为李公子一向偎红倚翠,吃惯了姑娘嘴上的胭脂?呵呵,李公子,你是觉得天下女子都应该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不是不是!”在云露的伶牙俐齿下,李璟风已经急红了眼。
哼!云露几乎都没看他一眼,翻身上马。如果没有李璟风的到来,她一定会察觉到,平日里温顺的小红马今天似乎有些异常。
“驾!”云露轻甩马鞭,催着小红马慢跑起来。
李璟风从马厩里随意拉了一匹马,紧跑一阵儿跟上云露,“云露姑娘,我不像你想的那样。”似乎怕云露不相信,他又特地加了一句:“真的!”
管你真的假的,云露丝毫不理会,“你要是再跟着我,小心我不客气。”
李璟风倒不怕,就算云露用鞭子抽他他也不会觉得疼。但看云露坐在马背上还不是很稳的样子,他害怕惹她做出过激的举动酿成危险,只得勒马停下。
骑在小红,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云露感觉畅快极了。她现在还不敢跑太快,真期待有一天自己能熟练地跨上马背,无所畏惧策马狂奔。
跑了两圈,云露发现小红马摆头很厉害,马蹄子也越来越急促。怎么了,难道有苍蝇钻进马鼻子里去了?
云露勒紧缰绳,想让小红马停下来,却惊骇地发现马匹已经不受控制了。
远处的李璟风见小红马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禁有些担心。云露的骑马技术还不太熟练,催马跑那么快她难道不害怕吗?可多看两眼之后,他发现异样:云露神情慌张,似乎在竭力拉着缰绳不让自己掉下来。
在他思考间,小红马已经狂奔起来,横冲直撞引得男子校场那边纷纷侧目。
不对!李璟风跨上马背,扬鞭追上去。
“阿露,把手给我!”李璟风大喊。
耳边风声呼啸,地上灰尘飞扬,马蹄子激起的石子打校场周围的木桩上,“嘣嘣”直响。云露却倔强地不肯理睬,她不知道今日小红马怎么会突然发飙起来,更无法预料如果自己被甩下去会怎么样。
李璟风呼了一口气,飞身落到云露身后,骑坐在小红马的背上。
云露被颠得不知所措,心中惶恐不安。李璟风握住她的手,拉紧缰绳试图驯服发狂的小红马,竟让她在极度危险中生出一种依赖感。
“嘶--”小红马昂头惊啸。
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的护栏,小红马却无半点要停下来的迹象。李璟风扔掉缰绳,抱紧云露的腰,飞身落到远处地空地上。
云露惊魂未定,抬头看去,小红马已经撞翻了校场周围的几根护栏。附近几个正在搬运马粮的工人惊慌逃开。
“我的小红马怎么了?”云露颤声问,鼻音里的哭腔已然泄露了她心底的情绪。小红马是一匹极好的马,是父亲千辛万苦费尽心力为她寻到的,她不希望它出事。
李璟风看了她一眼,安抚道:“你放心,它没事。”
飒凌此时已赶了过来,李璟风喊道:“飒凌,我们一起把马逼进水池里。”
李璟风和飒凌,一左一右、前后夹击,硬生生把小红马狂奔的方向逼向校场外的水池。那水池是夏天给马匹困凉用的,现在只有小半池水。小红马跳进水中,疯狂地摆动着身体,似乎想把什么东西洗下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小红马才平静下来,乖乖地半跪在水池中央。云露站在水池边,因为害怕而不敢上前,飒凌安抚道:“小红马可能是因为身体上沾染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发狂,洗干净就没事了。”
洗干净就没事了?!
云露突然想起早上来时看到达林普刷马背的场景,不过现在她没心思计较,恳求书院马厩里的马童帮忙挑几桶水给小红马冲个澡。那些马童本来有些不愿意,司琴从荷包里掏了一把碎银子给他们,他们便欢快地答应了。
冲过澡后的小红马还是一个劲地甩头,但情绪明显安定下来。云露拉着马缰,慢慢地向书院后门走去。
下午休息片刻,司琴便进来报:“小姐,达公子来了。”
达林普?云露想起早上的事,便道:“请他到客厅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达林普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解释书院小红马受惊一事。原来清早他去马厩,看见齐阳等人在附近转悠,对着小红马指指点点,还让小厮抓了沙撒它。
“集市上卖得有一种药,马匹碰上后就会瘙痒难耐、发癫发狂。想来当时他们是要药粉混在沙石里,我一时疏忽没有察觉。”达林普低下头,十分愧疚。
云露问道:“既然如此,早上我去时你为何不告诉我?”
达林普道:“我当时没料到沙石里有古怪,想着把小红马擦干净就可以了。当初齐公子记恨云露姑娘也是因为我,我不想你们二人因此再置气。”
他想的自然是为云露好,自己把马擦干净并隐瞒事实,省的云露得知后去找齐阳的麻烦加深两人之间的矛盾。可他忽略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结了就不会那么容易解。齐阳已经对云露怀恨在心,那么即使云露不因此去找他,他也不会就此算了。
达林普走后,司琴小声问:“小姐,你相信他吗?”
云露沉声道:“凌夫子说过会查明真相,现在说相信还太早。但如果一定要在他和齐阳之间选一个,我宁愿选他。”
是夜,月光皎洁,夜空无星,枯败的草木显得秋风有些清冷。司琴服侍云露睡下,灭了灯,关好门窗。
云露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一片莹白的暗云纹窗纸。屋外的风似乎变大了,刮的树枝簌簌作响。偶尔有响声传来,也不知是什么掉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窗子被吹开了。云露套了鞋子,起身去关窗。走到窗前,却冷不丁地瞧见对面榕树上站了一个人。她下意识捂住嘴,唯恐自己叫出声来。
树枝在秋风的欺凌下剧烈摇动,他却安如磐石。宽广的大地一片灰暗,唯有他是鲜明的。飞舞的发丝和他身上的白袍交相辉映,在清冷的月光下透出一股孑然独立的苍茫感。
李璟风,他怎么在外面?
李璟风见窗子开了,飞身前来。云露见他在夜风中翻飞的长袍,也不知怎的连连后退,正好方便了他从窗子里进来。
“你、你干什么?”云露结结巴巴地问道,考虑自己现在要不要立刻叫人。
“你别害怕。”李璟风的声音异常温柔,“飒凌已经查过,马身上沾了一种药粉,混上达林普刷马用的水产生效果,导致小红马发狂。是齐阳撒的沙石,夫子已经惩罚过他了。”
云露点头:“我知道了。”
李璟风说完调查结果后便没了声响,云露见他呆愣地站在原地,自己还穿着中衣,心里有些不自在,“夜深人静,若没什么事,你便走吧。”要是给别人看见了传出闲话,那她的名声都要毁了。
“我,我还有东西送给你。”李璟风拿出两个白玉小圆盒,“这是薛家小胭脂。”
薛家是大殷朝做胭脂的大行家,薛家胭脂向来是女儿家趋之若鹜的东西,但这薛家小胭脂却另有所指。
原来五十年前薛家有一脉研究出一种新式做法,但因为程序过于繁琐复杂且难度极高被家族否定,后来这一脉便自立门户,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研制成功。
话说这款胭脂香色俱美,轻薄透气,每日用细簪子挑一点儿化在手心里就够了。皮肤不好的打在脸上能呈现出肤若凝脂的效果,皮肤好的擦一点就够国色天香了。而且它不仅能润泽肌肤,还同具保养之效,人称“薛家小胭脂”。
小薛家专门有一片玫瑰花谷,自己养了蝴蝶蜜蜂在谷中传授花粉,以避免蜂蝶带来其他杂种花粉影响玫瑰花的质量。花期来临之前则精心挑选数位妙龄少女,在花朵盛开的清晨,沐浴焚香过后进入谷内,相继采集花露和花朵。花谷旁又有数位少女,将鲜花的花瓣一一摘下,拧出汁儿来,最后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而成。至于其中的配置成分、蒸叠方法则是秘而不传的独门秘方了。
因为制作周期长、过程复杂,薛家小胭脂一盒难求,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稀罕货。据说连宫里的娘娘都以拥有一盒薛家小胭脂为傲。而现在,李璟风给了她两个……
云露赧然,也不知该不该收下。她是姑娘家,对薛家小胭脂自然动心;可想到之前与李璟风之间的冲突,似乎又觉得不能收。
“你拿着吧。”李璟风以为云露不想要,着急得把手又往前伸了寸许,“就当是我对那晚的失礼之举道歉。”
云露接过那两个白玉圆盒,攥在手心里。收下他的胭脂了就代表原谅他了吧。
李璟风见她收下,大喜过望,怕吵醒其他人只得压抑着喜悦的心情低声道:“那你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你了。”说罢,他向窗边走去,走了两步又转过身,“云露姑娘,请你相信我,那晚我对你……绝对没有轻-贱之意。”
云露看着他飞身离去,白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又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白玉盒,走到梳妆台前把盒子放到桌面上,转身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司琴发现那两个盒子,惊讶地问道:“小姐,这是薛家小胭脂吗?”
白玉盒是薛家小胭脂特制的包装,面上还有正楷“薛”字印记,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云露心里一跳,撒谎道:“上次爹给我带的,我昨晚突然想起就找出来了。”
是吗?司琴纳闷,小姐的东西她都会经手的,这个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处理完事情去书院,刚迈过大门槛就看到叶宁雪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自从分开乘马车去书院后,云露和叶宁雪接触的机会逐渐变少,而叶宁雪和李璟蓉的情谊却日益深厚。
齐阳对她的陷害,李璟蓉肯定知情。那叶宁雪呢,会不会也有参与?今日小红马受惊一事,肯定不止一人所为,是达林普,还是另有其人?
。。。
第26章 风渡秋水水寒似刀(一)
两场秋雨过后天气彻底凉了下来,以前正午时分的阳光还略微有些炙热,现在轻风一卷便觉得后颈窝里生出一层层的寒意。
云露想着祖母怕冷,父母也要回来了,便叮嘱管事嬷嬷早些把各个院子里的竹帘、凉椅、被褥等物一应换成秋季用具。
“小姐,”司棋挑了葱绿绣花线软帘进来,手里端了一碗冰糖百合马蹄羹,“奴婢刚才在外面听了一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司琴接过官窑白瓷碗,放到云露手里。热乎乎的羹汤,一下子就把手捂暖了,云露笑道:“我看书正乏呢,什么笑话,说来也给我乐呵乐呵。”
司棋笑道:“小姐不是打发奴婢去荣安堂查看院子里的用具是否都换了吗,回来的时候碰到冯嬷嬷和蒋嬷嬷两人在吵嘴呢。”
冯嬷嬷专管库房,蒋嬷嬷专管下人,这两人怎么吵起来了?
云露纳闷:“为了什么?”
司棋答道:“冯嬷嬷趁这两天更换家具物什就想把库房清理一番,没想到清出老爷以前出海带回来的那个七彩孔雀的大玻璃炕屏不见了,她老人家翻了本子才知道是方姨娘借去了没还。今个去找方姨娘要东西,没想到方姨娘矢口否认说炕屏不在她那里。当时去借的是方姨娘院子里的丫鬟翠珍,冯嬷嬷找不到东西便拿翠珍撒气,说咱们府里的下人眼皮子浅手脚不干净,蒋嬷嬷刚好路过,以为冯嬷嬷指桑骂槐说她,结果两人就吵起来了。”
那个七彩孔雀的玻璃炕屏做得极其精致,平常放在库房里,只有招待贵客才搬出来。如今不见了,首要责任人就是管库房的冯嬷嬷。那么风雅考究的装饰品,怕是一辈子都还不起,难怪冯嬷嬷着急。可冯嬷嬷是府中的老人了,贵重物品不外借这个道理难道不明白?
云露问道:“冯嬷嬷怎么就答应让翠珍把炕屏搬去的?”
到底还是小姐心思巧,司棋感叹,她都没注意到这一层,还是听小丫鬟私下议论才想起来,“是方姨娘和姨夫人一起接待外面认识的几位夫人,要把炕屏搬去充面子。姨夫人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冯嬷嬷哪敢得罪,忙不迟地就答应了,结果没想到就出了岔子。”
云露倒没料到方姨娘和二姨母结成了同盟,不过也不奇怪,方姨娘是祖母的侄女,经常去荣安堂,和二姨母多见两次面就混熟了,更何况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自己的娘亲。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司琴挑了帘子出去,喝道:“吵什么,不知道小姐在里面吗?”
“大小姐,大小姐!”冯嬷嬷扯开嗓子哀嚎,“大小姐你要为老奴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