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捡起翻阅,单是第一页废太子的生辰八字,就足以让他心惊胆战了,更别提后面太上皇亲笔所写的太子的日常。
钦天监哆哆嗦嗦翻看,看完之后合上书,脖子一梗,眼一闭,额头狠狠磕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立即一片血红,道:“臣请奏陛下,彻查当年太子一案,以安社稷祖庙。”
太上皇如何敢查?
他现在所存的儿子们,没有一个能继大统!
壮士断腕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够了。
祭祖之事不欢而散,朝堂上笼罩着一片乌云。
左立一身飞鱼服,立在太上皇殿外,太上皇无力地招手,让他进来。
左立道:“水晏形似义忠亲王。”
他没有说太子,也没有说废太子,只说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是太上皇给太子追封的称号,义在前面,忠在后面,注定他只能是废太子,而非一国之君。
银色的面具遮着左立的面目,露着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机械般开口,太上皇知道,这是他最利的一把剑,自小培养的,只忠于他一人的剑。
太上皇脸色变了几变,道:“你如何发现的?为何此时来报?”
左立道:“新婚之夜,属下藏身于房梁。”
“传太后!”
太上皇忽然道,声音急促,引发一串咳嗽,左立发现,他印象中那个坚不可摧的帝王,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暗自强撑的老人。
太上皇没有继续问,左立也不再逗留,告辞离去,烈烈风中,他身上的飞鱼服荡起一片雪舞。
再忠诚的狗,也有一颗想要活下去的心,他不想给太上皇陪葬,但他得罪的大臣太多,新帝容不下他,六皇子也容不下他,他们只等这他一死,好给自己的心腹腾位置,怎么会容他活着?唯有南安王一脉,在京城根基不稳,他上位了,方有他左立的生存之机。
但是如太上皇问了,他就会说,他会给太上皇讲一个故事。
水汷比他老子的手段高明的多,水晏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当年老南安王战死一事,他们已查清了因果。
新帝、六皇子都讨不了好。
太后终于没有再端着架子,她的声音是娇娇嫩嫩,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道:“太子...太子当真有后?”
“我...我...”
太后没有用“本宫”,双手捂着脸,眼泪从她指缝中流出,汇聚成串,落在铺着万字吉祥纹的毯子上的,很快消散不见。
“我要见他。”
新婚第三日,原本是探春回门的日子,正当水雯发愁要不要再拌上一次男装的时候,宫里来了圣旨,说要水晏与探春进宫谢恩。
水晏彼时再与秦远下棋,他布局略胜一筹,但不及秦远的剑走偏锋,几个回合下来,白子被秦远的黑子吃的七七八八。
秦远撂下棋子,道:“你的棋艺,越发不如从前了。”
水晏手里捧着暖炉,嘴角含笑,道:“操心的事情多了,心思也杂了。”
秦远拿起桌上杯子,抿了一口茶,道:“府上棋艺,唯有你与王爷还能与我过上几招,如今他越发忙了,你又心思不在上面,我这算不算独孤求败了?”
水晏想起夜里探春与他讲的私密话,瞥了一眼秦远,道:“内子讲,她有一姐姐,最善围棋,改日请来了与你对弈。”
秦远道:“再说吧。”
看了看水晏,想起旧时一起长大的时光,长叹一声,道:“你此番入宫,也算苦尽甘来了。”
水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此事之后,才是真正的麻烦事呢。”
探春按品大妆,与水晏一起入宫。
马车上,水晏握着探春的手,温声道:“你不用害怕,见太后就像见太妃一般。”
探春回握着他的手,低下头,眉间爬上一丝极淡的忧愁,又很快消失不见,再抬头,便是水晏所熟悉的明艳。
水汷换了身常服,与秦远纵马而行。
不知不觉,来到曾经的卫家的府邸。
门户破败,台阶上、石狮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水汷抬手,轻轻拂去狮子上的积雪,触手滑滑的,低头瞧去,是一层挣扎着求生的青苔。
水汷抬头望着空荡荡的门匾,道:“不过几日,你便能住在这里了。”
秦远一撩袍子,重重地给水汷磕了一个头,再抬头,额上沾了一层白雪,隐约看到额上的红肿。
虎目含泪,秦远道:“王爷大恩,必当铭记在心!”
水汷将他扶起来,道:“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父亲待你如子,我敬你如兄,一家人不说两句话。”
走进门前,历经风霜的封条摇摇晃晃,水汷一把扯下,推门而入。
破败的九曲回廊,雪花掩盖的假山,结了冰的流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繁荣景象。
百年世家大族,再回首,已只剩一人。
满目疮痍,仿佛在诉说多年前的那场杀戮。
秦远的泪水无声滑落,那年他刚刚记事,仆人怀里抱着水晏,手里牵着他妹妹,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他听到很多人的哭喊声,但他不能回头,他是卫家最后一点的血脉,他要活下去。
仆人带着他去了一个庄子,庄子的主人是个美艳的妇人,她的指甲指甲染得通红,转睛流珠间,有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场,她放下手里抱着鎏金暖炉,说你妹妹太小,又是个女娃,不妨留在我这。京都不能再呆下去,我让人送你去金陵。
他擦去妹妹脸上的泪水,与她告别。
再相见,沧海桑田。
七尺男儿,在这个百孔千疮的院子里哭的像一个孩子。
他终于回来了。
泉城卫家,终于可以沉冤得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测了一下时速,我每小时居然才能码800字....容我先去哭一会儿
写这个文花费了挺大功夫的,虽然写出来的内容不太尽如人意,跟我想象中的差距有点大,本来想写个甜甜蜜蜜恋爱的小故事,没想到剧情一路歪倒宫廷政变上...到现在收都收不回来了。
宝姐姐被曹老赋予了太多的东西,外佛内儒,外圆内方,每看一次,每次的体会都不一样
向喜欢宝姐姐的小天使们道个歉,剧情走到这,我实在歪不回来了。
原本下一本写三国同人,码了有几万字,想了想,还是先不开了,下一本仍然开宝钗的,宝钗的视角重生,吸取这一本的教训,给一直追文的小天使们一个交代!
以及,最近要开始写番外了!小天使们想看谁的番外?超过三人想看我就写~
☆、赐婚
太后比水晏想象中要年轻几岁,穿着一身与她年龄并不相符的沉重宫装,光洁的额头还没有爬满皱纹,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模样。
水晏携探春向她行礼,刚刚抬起头,太后已经疾步走到他面前,染了蔻丹的手指微微抖动,将他搀起。
水晏穿着宽袍大袖,尽显魏晋风流,上挑的眉眼,潋滟的神态,与太子当年别无二致。
“南安王他们待你好吗?”太后问道。
水晏点头,道:“兄长待我很好,太妃也是很和善的人。”
太后摇了摇头,不是兄长,是皇叔,面上苦涩,却问:“本宫听说,你自幼体弱?”
太上皇静静地立在屏风后面,看太后与水晏相谈甚欢,过了一会儿,他从后殿离开,回到龙首殿。
水晏与探春见完太后,便有太监来报,说太上皇宣二人进殿。
水晏仍牵着探春的手,不动声色,拜见太上皇。
太上皇并不询问他的生活,只与他谈古论今。聊起政事时局,两人侃侃而谈,论起古今帝王将相,水晏也颇有见解,太上皇道:“老南安王养了个好儿子。”
水晏不亢不卑,谢过太上皇称赞。
水晏与探春离宫之后,太后手持凤印,缓缓盖在明黄懿旨上,一旁竹星道:“娘娘,事情还未水落石出,您这样行事,是否太过仓促?”
太后闭了眼,泪水滚滚落下,道:“这便足够了,他父子二人以身犯险,留得太子血脉,比什么都重要。”
太后懿旨自清思殿发出,前来传旨的太监一身喜气,来到荣国府,贾赦贾政连忙来迎,太监道:“二位老爷大喜。”
贾赦贾政面面相觑,身后小厮连忙上前塞给太监一包银子,太监拒而不收,笑眯眯推了回去,道:“太后赐婚薛侍读。”
宛若惊雷平地起,梨香园中,薛母得了消息,搂着宝钗,悲戕大哭:“我苦命的儿!”
贾母王夫人急忙劝住,让她收拾一下去接旨。
荣国府中门,四处肃清,只有前来宣旨的太监以及贾赦贾政贾珍等人。香案已摆好,宝钗跟在薛母身后,目不斜视,三跪九叩,接了太后懿旨。
太监眼睛笑成一条缝,道:“姑娘是有大福之人。”
薛母眼里仍有着泪,着人往太监怀里塞银子,道:“谢公公吉言。”
太监这次却接了。
回到梨香园,薛母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落下。
宝钗眼圈微红,酸甜苦辣齐上心头。
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又来娶她做什么?
时刻清醒理智的大脑此刻却如浆糊一般馄饨,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
面前薛母哭的悲伤,宝钗木然去劝她,过了半晌,稍稍恢复理智,道:“妈妈切莫太过悲伤,世人谣言哪能尽信?都传王府二公子体弱,但迎亲那日您也见了,哪里有什么不足之症?南安王想必也是如此。”
“太后懿旨已下,咱们也不好在梨香园继续待下去了,早日将京城的宅子收拾收拾,尽快搬过去方是正理。”
薛母一边哭,一边去派人收拾院子。
好在院子离荣国府很近,过了几日,便有人来回说收拾完毕。
宝钗婚姻大事终于定了下来,薛蟠却有些不是滋味,水汷是个好夫婿,但他的箭伤实在让人堪忧。
薛蟠在薛母面前略微一提,薛母心里更是难受,薛蟠见了,也不再提,见有人回家宅收拾好了,便道:“这么久没住人了,我先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的,我看着添些也就是了。”
薛母含泪让他去了。
薛母心里难受,作为姐姐,王夫人自然日日前来宽慰,知道她为什么难受,便只字不提水汷病情,只道:“宝丫头是个有福的,进门便是王妃,太妃又是极为和善的,探丫头是她弟媳,妯娌之间也有话说,这样好的亲事,别人求也求不来呢。”
宝钗婚期已定,要守在家中备嫁,自然是不好再去陪伴公主的,公主素来待她亲厚,宝钗也有些割舍不下,叫了薛蟠,寻了个晴朗日子,前去公主观与公主告别。
永昌公主为国祈福,除夕之夜也是孤零零的在道观中过的,唯有水雯与宝钗,还时不时地来看她。
公主指着玉盘中的点心,道:“这是小雯前几日刚送过来的,我很喜欢,你也尝尝。”
话刚说完,自己便笑了出来,道:“是我痴了,你以后便要嫁入王府了,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不稀罕的。”
宝钗心中酸涩,却不好在面上显现,笑着转了话题,道:“公主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天家的女儿,有什么打算不打算的?”
永昌公主一笑,眼里却难掩几分落寞,道:“不远嫁和亲,便是我的造化了。”
宝钗想起她与贾琏的纠葛,心里也不大是滋味。
只因打压王子腾,便草草将公主许给贾琏,后又为拉拢王子腾,赐婚之事再不提起,父女之情,薄凉至此。
猛然想起左立的话,宝钗更是神伤,天子如此,天子的子孙也是如此,女子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换取利益的物品。
公主见宝钗脸色有变,以为她想起贾琏,于是宽慰道:“琏二公子已有妻室,以后你莫再提起他了,他并非我的良人。”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宝钗方离去。
永昌感念宝钗帮助她的情分,送宝钗出仪门。
薛蟠彼时正在仪门外等候宝钗,见宝钗出来了,忙上前迎接,谁料一眼便瞥见了假山青烟映着的永昌。
一身素衣,仿佛要与这满园雪白融为一体,衣袂飘飘,恍若月中姮娥,薛蟠看得呆了。
太后的懿旨下的猝不及防,南安太妃纵然想为水汷娶一位江城的世家闺秀,却也不得不接旨。
接完圣旨,撤了香案,将懿旨恭恭敬敬奉在堂上,还未来得及说水汷几句,便有丫鬟来报,说卫夫人来了。
卫夫人是老南安王的妹妹,平时与王府来往也颇为勤快,到了厅里,先贺赐婚之喜。
南安太妃叹了口气,草草应下。
卫夫人见此,便知此门婚事南安太妃不甚满意,也就不再提及,二人聊了一会儿家常,卫夫人轻启红唇,道:“兰小子在我这磨了几日,我实在无法了,这才来找嫂嫂。”
南安太妃放下茶杯,疑惑道:“兰儿素来懂事,什么事能让他去闹你?”
“还不是为你那义女!”
卫夫人一笑,道:“史家的丫头,我之前也是见过的,是个不错的,原本想请了官媒,定给兰儿为妻。兰儿知道了,说什么自己还小,晚几年再定也不迟。”
“谁知从围猎场回来之后,态度便转变了,天天缠着我,要我赶紧给他定下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南安太妃点点头,道:“这倒是个怪事。”
卫夫人继续道:“嫂子既然收了她做义女,我还劳烦官媒做什么?”
叫了一声丫鬟,将东西呈了上来,笑道:“还望嫂子多费心,我膝下只有兰儿一个,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如今也成了人,少不得要让你这个舅妈去说媒了。”
“看你说的。”
南安太妃道:“兰儿那孩子,我也是极为喜欢的,纵然你不说,我也替他想着呢,这事包在我身上,你只管放心。”
“云丫头与荣国府的史老太君最为亲厚,明日我去荣国府走一趟,拉了她,我说媒,她保媒,一起去史家,这事也就能定下来了。”
卫夫人千恩万谢,又去看了水汷兄妹,方告辞离去。
南安太妃想的原本是卫若兰与水雯年龄想法,又知根知,他二人若成了姻缘,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水汷水晏以及卫若兰皆有了归宿,只是不知水雯的尚在何处?
南安太妃感慨万千,让人往荣国府递了帖子,说是明日造访,想了想,又让人去与探春支吾一声。
水晏此时是不好出府的,水雯上次行事太荒唐,断不能再做第二次,若是自己与探春一同回荣国府,想必荣国府也应说不出什么不是。
次日清晨,探春早早地前来伺候,南安太妃见她如此勤快,满口心疼,道:“我的儿,你起这般早做什么?”
一旁小丫鬟凑趣:“二奶奶想必是想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