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盈盈下拜。
她不及探春明艳动人,胜在温柔可亲,话也不多,听探春那样夸她,脸上飘起两朵可爱的小红云。
水汷知探春一向好胜要强,只是不知迎春棋艺如何,指着水晏道:“既然如此,老二,你陪姑娘下一盘。”
水晏是三人中棋艺最差的,用他来试迎春棋艺,再适合不过。
赢了,探春面上好看,输了,也无伤大雅。
水晏知水汷想法,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探春手里也捧了个暖炉,走到水晏身边,与他换了暖炉,埋怨道:“丫鬟们都是惯会偷懒的,你也不知道打发丫鬟去换,手里的暖炉都凉成什么样了?”
水汷秦远相视一笑。
迎春入座,探春站在她身后,有眼色的丫鬟马上搬来椅子,并着几碟点心,探春让了一圈,一边吃,一边瞧。
三盘之后,迎春赧然一笑,咬着唇,轻声道:“昭王善于布局。”
水晏一笑,道:“二姐姐技高一筹,晏心服口服。”
探春伸手去点他的额头,乐不可支,笑道:“让你还瞧不起人。”
秦远心痒难耐,道:“你不行,让我来。”
水汷的茶喝到一半,看着闹哄哄的四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水汷放下杯子,掰着手指去算,还有一个多月宝钗才能进门,心里有些腹诽太后时间安排的不紧凑。
卫家小子娶湘云,也就月余的事情,为何到了他,时间要等这么久?
边城频频传来消息,请求他回守驻防,若不是边关不稳,也不会这般催他。
然而京中诸事,实在让他难以回防,想起京中政事,水汷顿时头大。
废太子一案,他不能在太上皇面前表现出丝毫着急,否则便是别有用心了。
到了中元节宫宴这日,六皇子一身蟒袍,腰系玉带,他的眸子异常的明亮,主持起宫宴,倒比往年的新帝多了几分大家之风。
文臣武将们推杯换盏,丝竹音响,舞女们翩翩起舞,有人凑到水汷面前,道:“怎么不见昭王?”
水汷笑道:“家弟自幼体弱,风吹吹便倒了,这种场合,恐扫了众大臣的雅兴。”
来人唏嘘道:“昭王入京这么久,下臣还未拜会过,那日往王府递帖子,也被拦在了外面。”
水汷道:“哪日递的?本王怎么不知道?许是府上的小子们躲懒,本王回去必然要好好责罚他们。”
说着一声叹息,道:“大人不知,家中无主母,母亲又连日身上不好,府上早已乱成一锅粥了。”
来人也跟着附和,敬了水汷一杯酒,也就离去了。
北静王水溶饶有兴致地看着水汷与大臣们互相敬酒,手指摩挲着夜光杯,嘴角微微勾起。
水汷余光看到水溶,隔着席面,遥遥一敬。
水溶回敬,嘴唇轻动,却无声音。
水汷眼角一跳,水溶的口型,说的分明是当心。
当心什么?当心新帝,还是六皇子?亦或者说,是他自己?
水汷拧眉,再去看水溶,他已经放下了杯子,像个没事人一般,食指跟着丝竹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面,安然自若。
新帝卧床在东宫,欢快的丝竹音顺着夜风传来,他的脸色变了几变,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连大气也不敢出,比之平常更加谨慎,生怕自己一个失误,便惹得新帝大怒,丢了身家性命。
新帝沙哑着嗓子,道:“叫王子腾过来。”
平日里伺候他的太监夏守忠擦着汗,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日是中元佳节,王大人在宫中赴宴...”
只听“砰”的一声,新帝抓着手边的杯子,砸了夏守忠满头。
茶水混着血水从他的头上流下,夏守忠两股战战,连忙磕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去...”
新帝挣扎着起身,不住地喘息,身边的宫女连忙上前按胸抚背。
新帝艰难道:“朕才是一国之君,朕还没死,把他叫过来!”
“告诉他,朕有要事相商。”
夏守忠只得前去。
出了殿门,听着丝竹声音阵阵,夏守忠拿帕子擦去额上鲜血,心里止不住犯难。
王子腾为京营节度使,手里握着十万京兵,城府极深,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新帝这种情况下请他,他会过来吗?
更何况,他实权在握,宫宴上也是焦点人物,怎么会轻易离宴,来这冷冷清清的东宫?
思前想后,夏守忠眼珠子一转,换了副讨好面孔,去找元春。
新帝卧病在床,嫔妃们自然不好出席宫宴,个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与宫女们说着话。
元春见夏守忠额上尚有血迹,却一脸笑意,联想近日种种,便知他心中所打算。
元春虽素来不喜他踩低捧高的性子,但也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仍抱琴给他倒上茶,问道:“公公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来我这里作甚?”
夏守忠忙起身接了茶,脸上堆满笑,道:“陛下想贵人了,让我来请贵人。”
元春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新帝喜欢的,向来的都是那种娇娇软软的女子,如吴美人周美人之流的妃子,而她,不过在太后身边呆的久了,新帝才勉强给了她一分体面。
饶是如此,新帝仍怀疑她是太后派来监视他的耳目,极少在她这里过夜。
夏守忠见元春如此,尴尬一笑,道:“陛下虽更为宠那两位,但心里也是有贵人的,若是不然,为何东宫里的好东西都先往贵人宫里送?”
这句话倒是真的。
太后宫里,哪怕阿猫阿狗,放到新帝那里,也是极为珍贵的,更何况人呢?
面子上的活儿,谁不会做?
元春道:“陛下的心,我自然是知道。”
夏守忠连忙道:“您知道便好。如今陛下身子不爽利,您若在旁边伺候一二,等他身体好了,必然是念着您的好的。”
元春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只道:“公公莫要说笑了,中午吴美人去看新帝,还闹了个好大的没脸,我笨口拙舌的,只怕更不得陛下的喜。”
夏守忠见元春不为所动,想起她往日性情,一咬牙,起身离座,跪在元春面前便要磕头,道:“贵人素来仁善,求娘娘救小的一命。”
元春故作惊讶,侧身避过,让抱琴去扶夏守忠,道:“公公最得陛下的心,今日这是怎么了?”
夏守忠边哭边道:“贵人,我实话跟您说了吧,陛下要召王大人,可这中元宫宴的,我怎敢过去请?一个不好,到了那边,便是要掉脑袋的。”
“还求贵人念在往日我没少在陛下那替您支吾的份儿上,救我这一次。王大人是您的舅舅,您去陛下那走一遭,便是救我的命了!”
元春道:“舅舅是舅舅,我是我,我去陛下那走一遭,哪里能代表舅舅?公公还是快快起来,莫要折煞我了。”
夏守忠只是磕头,额头碰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上,很快一片血红。
元春心善,到底不忍,更何况,她已是新帝的人,生死荣辱,皆寄予新帝一人,于是道:“罢了罢了,我走这一遭便是了。只是有一条,我代表不了舅舅。”
又吩咐宫女道:“还不快给公公拿药。”
宫女脆生生应了,取来药膏,递给夏守忠。
元春回屋换了身衣服,便要与夏守忠一起去看新帝。
夏守忠忙道:“您先请。”
夏守忠走在后面,看到元春的脊背挺直,发梳的一丝不苟,通身的气派,当是新帝宫中的第一人。
夏守忠暗中叹息,怪不得新帝不喜她而喜吴美人。
元春身上那种自幼锦衣玉食教养出来的大家气派,的确与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难以相容。
作者有话要说: 元春:夫妻一场,我给新帝续一秒
☆、大婚
中元宫宴上,水汷不是主角,又加上他此时“有伤”在身,向六皇子打了个招呼,便早早离席。
水汷回到王府,圆月如银盘,高挂夜空,秦远找到他,递给他一封信。
水汷拆开信,眉头微皱,问道:“最多能撑几日?”
秦远回答道:“十日。”
水汷眉头微皱,十日,时间虽然紧凑,但也足够了。
时间如流沙,一点一点从指缝中溜走,转眼便到了水汷要迎娶宝钗的日子。
喜服极尽繁琐,十几个丫鬟去伺候水汷穿戴,水汷如一个木头人一般,被摆弄来摆弄去。
花费了大半个时辰,水汷终于穿戴完毕。
水汷对着宽大的琉璃镜左看看,右看看,施了粉的脸上白里透着红,眉毛也被丫鬟修的不那么锋芒毕露,唇也被点成淡淡的红,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
水汷觉得自己这相貌也是好看的紧,剑眉星目的,英气逼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宝钗喜欢的那一款。
转念又一想,纵然现在不喜欢,也是没关系的,以后的日子很长,日久生情,宝钗总能发觉他的好。
装扮完毕,天色方亮。
水汷父亲战死于边疆,太上皇派了位老王爷,代老南安王主持,由他上告祖宗,请了主神位。
水汷鞠躬,谢过老王爷,接着一撩衣摆,恭恭敬敬磕了两个头。
执事者捧来酒杯,递给水汷,水汷敬过祖宗神灵,洒在地上,最后一杯,一饮而尽。
屋外南安太妃泪眼朦胧,欣慰里又有着几分淡淡的不甘,道:“我儿长大了。”
卫夫人与袁氏去劝,又笑着去夸赞水汷。
只听外面一声“吉时到了”,众人簇拥着水汷出仪门,仪门外早早地备好了骏马。
那是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的良驹,浑身雪白,四肢修长。
因为是新郎坐骑,马上无鞍甲,马头上装饰着一朵大红花,马身上铺着大红的织锦缎子,上面绣着鸳鸯戏水,下面缀着金线流苏。
水汷翻身上马,王府的下人们簇拥过来向他讨喜钱,一旁小厮刚掏出准备好的喜钱,便被一抢而空,下人们笑着向水汷祝贺。
水汷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天气里还有着几分初春的寒冷,水汷却紧张的出了一身汗。
长这么大,他尚是第一次体会到掌心滑的控不住马缰。
好在良驹知趣,水汷双腿一夹,马儿便颇为优雅地抬起前蹄,伴着,缓缓向薛府行去。
来回的行程是早已商议好的,先走哪条路,再走哪道街,都是不容出错的。
遇路口撒喜钱,遇桥放鞭炮,马儿哒哒地走,绕城半圈,仍在王府附近打转。
水汷忽然有点埋怨管事的不识趣,路程安排的这么繁琐,若是宝钗等急了,那该怎么办?
水汷显然是想多了,彼时的宝钗,妆还未上完。
镜中的人眉目如画,太后赐下的前来梳妆的嬷嬷们见了,也忍不住惊叹:“来时我还在纳闷,能教南安王费劲心思求来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今日见了,方觉传言不虚,莫说南安王了,纵然是我们这些老婆子见了,也是喜欢的紧。”
宝钗敛眉,微微一笑,道:“嬷嬷谬赞了。”
另一位宫嬷嬷赞道:“王妃这么好的模样,脂粉若擦得多了,反倒污了王妃原本的颜色”
宝钗道:“一切皆听嬷嬷的。”
宫嬷嬷的手保养的极好,指头没有一点茧子,手里拿着茜香国女王上贡的脂粉,擦在宝钗脸上,通透异常,完全没有寻常脂粉的厚重与假面感。
宫嬷嬷道:“王妃请闭眼。”
宝钗听话闭了眼,只觉得几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抚弄,又过了一会儿,方听到宫嬷嬷的声音:“王妃可以睁眼了。”
宝钗知自己容貌丰美,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自朱,因而她甚少擦脂抹粉,艳极反素。
在几位宫嬷嬷的巧手装扮下,宝钗的优点被无限放大,微施粉泽,如同被擦亮了的明珠,璀璨照人,一旁的莺儿与文杏不禁看的呆了。
宫嬷嬷又给宝钗带上凤冠,道:“妆成。”
宫嬷嬷话音落,薛母等众人方进屋,薛母看着宝钗凤冠霞帔模样,眼中泪花闪烁,道:“我的儿...”
一语未终,泪流满面。
王夫人王熙凤等人连连劝慰。
众人扶薛母坐在堂上,宝钗在文杏与莺儿的搀扶下俯身要拜,王熙凤连忙将她搀起,薛母离座,含泪道:“我身上无诰命,拜不得。”
宫门一入深似海,王府亦如是,宝钗看着面前母亲不再年轻的面容,想及自己一去,兄长天真不理世事,再无人为母亲分忧,不觉心如刀绞,双眸蒙起一层水雾,还未开口,却听宫嬷嬷温声劝道:“王妃仔细花了妆。”
宝钗心中酸涩,宫嬷嬷又在一旁,只得强忍着泪,道:“母亲好好将养身子,来日方长,女儿会时常来看您的。”
外面鞭炮响起,昭示着花轿抵达了薛府大门处。
薛府小厮合力将大门关上,虚掩着,直至从门缝收足了红包,方开大门。
宝钗嫁给水汷,主婚者的身份必然不能太低,薛母请了兄长王子腾为主婚人。
中门外,王子腾与水汷相对行礼。
水汷道:“劳烦舅舅了。”
王子腾微微一笑,道不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迎水汷进仪门。
王子腾从右侧入,水汷由左侧入。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正厅。
薛母盛装,端坐在高堂,一旁摆着薛父的灵位。
薛母一如往年,慈祥如旧,再见薛父,却是阴阳两隔,水汷念及上一世薛父的教导,薛母的照顾,心中感慨万千,俯身参拜。
王子腾来不及扶,水汷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薛母连忙起身,离座还礼,道:“王爷使不得。”
水汷道:“母亲安心受礼便是。”
文杏与莺儿搀着宝钗来到正厅,与薛母告别。
薛蟠眼睛红红的,前来背宝钗上轿,薛母目送宝钗离去,忍不住泪水涟涟,拉着王夫人的手,道:“我膝下虽有蟠儿,但姐姐你是知道的,远比不了宝丫头,她这一去,我如断了臂膀,以后连个商议的人都没了,如何教我不难受?”
一旁的王熙凤见此,连忙夸道:“姨妈这是哪里的话?王府离咱家也近,宝钗以后回来也方便,哪里就如断了臂膀了?”
“再说了,咱们家那么多姑娘,都不及宝钗,入门便是王妃,超品的诰命。”
又恭维薛母道:“到底是姨妈有福,以后这泼天的富贵,享用不尽了!”
王夫人也道:“宝丫头是有大造化的人。”
薛蟠背着宝钗,轻轻地把她放在轿中。
听着声乐震天,看着妹妹一袭红盖头,薛蟠心里却不是滋味,张口便道:“他若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
薛蟠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说,告诉他又能怎么样,能抓着南安王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