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借此机会,整顿朝纲,重塑正气,以正视听。
消息一递出,狱卒来得迅速。转眼之间,就将人带出了大殿。
李相暗暗松了口气,他与京兆府尹王大人素来交好,这一点群臣心里清楚,宣统帝心里更清楚。
宣统帝将案子交给由京兆尹府调查,换而言之,就是将大权交在他手中。显然,在这件事上,宣统帝并未怀疑他。
“来人,给七皇子赐座。”宣统帝又发了话,视线悠远的落下殿门口的光亮处,并不敢同刘允对视。
刘紫苏上前一步,将刘允搀扶起来。一个圆脸的小太监,搬来了圆凳。
但因长时间跪拜,刘允的膝盖早已麻木不堪,这会儿猛一站起身,整个人立时就瘫软下去。
刘紫苏被他一带,身子一趔趄,亦摔在了地上。
宣统帝不自禁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看一眼狼狈的二人,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他轻声道:“允儿,莫怪父皇冤枉你。你谋反的事,先前铁证如山。不过,朕倒不曾料到,这桩案子居然是有人蓄意嫁祸。”
他的语气说到后面,难得的带了几分愧疚之意。
刘允听得真切,心底的那一抹恨意,也就淡了几分。他努力的撑起身子,在椅子上坐好,又伸手扶起刘紫苏。这才不疾不徐的开了口,“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你说。”宣统帝脱口道。
“儿臣与胭脂素不相识,既然儿臣是被人陷害,那胭脂……”他故意没将话说透彻,只点了表面。
然而话里的意思,只消是有心人,就能听明白。宣统帝自然不糊涂,他点点头道:“那件事,我会命人再查。”
大殿沉沉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转晴。明媚的阳光,照在花圃中枯草生出的嫩绿的新芽上,显得那抹翠色,愈发的耀眼。
宣统帝瞅一瞅窗外,神情倦怠的道:“朕累了,退朝。”
群臣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相此刻的心情如春光般明媚,他早就迫不及待想等退朝之后,找王大人商量对策。
然而,他的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黄敬就找上他,说宣统帝要单独见他。
他闻话,身子一僵,抬眸看一眼明媚的阳光,一种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
不管怎么说,告密的奏折是他呈上去的。如今皇上当朝宣布七皇子刘允无罪,只怕是对他这个告密者产生了怀疑。
他咬着嘴唇,只觉得全身发冷。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瞬时化为乌有。
他硬着头皮,不安的挪动着步子,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他实在不知道,路的尽头意味着什么。
宣统帝躺在躺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眉宇之间,全是疲惫。
其实,到此刻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轻信了奏折。
那些被称为罪证的信件,他其实连看也不曾认真看过。
他揉揉眉心,抬脚往窗台处走了几步。窗台上摆着两盆芸娘草,翠绿的叶子里开着细碎的小花。
他凑近使劲嗅了嗅,一点香气也闻不见。
花平凡,也没有香气。
这些年来,他仍然想不通,她为何独独喜欢苜蓿草。记得她好像说,她正是喜欢苜蓿的卑微,隐秘以及平凡。
她真以为自己也如那苜蓿一般,只要隐匿自己,就能不被人发现么?
难道她不知道他的眼线分布在各个宫殿,所以,才会做下那种事么?
他的眼神冰凉似剑,愤然的甩了甩袖子,决绝的转过身去。
李相正好进门,瞥见宣统帝阴沉的脸,又唬了一跳。他攥紧了拳头,心虚的问道:“皇上,您找老臣?”
“先坐下。”宣统帝仍皱着眉,指一指窗子旁的凳子。
但那凳子上此刻好比生了刺,李相坐着,浑身不自然。
宣统帝则又回到躺椅上,黄敬端了茶递给他。他掀开茶盖,不紧不慢的喝着,似乎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李相却觉得过得比一季还要漫长。
他用眼睛的余光,偷瞄着宣统帝。比起在朝堂之上的火冒三丈,此刻的宣统帝看起来十分平静。他喝着茶,深沉的面色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猜不透宣统帝此刻的想法,也就不敢贸然开口。
良久之后,宣统帝放下茶盏,悠悠开了口:“你瞧瞧那苜蓿草好看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叫李相摸不着头脑。他不明其意,瞪大着眼睛,半晌没动。
宣统帝抬起了手,指指窗台,又问了一遍:“朕叫你瞧瞧窗台上的苜蓿草好看么?”
李相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背过身。窗台上拢共放了四盆绿植,其中两盆的叶片里夹杂着白色的小花,另外两盆叶片细长如丝。
他根本分辨不出来,哪两盆是苜蓿草。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哪一盆都跟好看挂不上边。
他暗自思索着,嘴唇被他咬得泛白。他绞尽脑汁,可仍然猜不透,宣统帝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这……”李相嗫嚅着嘴角,深吸一口气,道:“以臣多年养花的经验来看,这苜蓿草,实在算不上好看。要臣说,花里好看的,还要属牡丹。不过,这苜蓿草也有它的优势。简简单单,丝毫不张扬,在这冷寂的冬日里,看起来倒也赏心悦目。”
他弄不清宣统帝的深意,也就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而是表达了模棱两可的意思,既说它不好,也说好。
“朕也不明白惠妃为什么喜欢苜蓿草。”宣统帝叹了口气,平静如水的面上荡起了一层波澜。他虽是在同李相说话,听起来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今日之事,叫朕想起了惠妃。话说回来,惠妃那案子也是你亲手办的吧?”
昨天忘记更了,委屈脸,今天补上,么么哒。
第一百八十章旧案
李相心里一惊,张口道:“惠妃的事,昔年皇上的确是交给臣全权处理。”
惠妃是七皇子的生母,香消玉殒前,曾宠冠后宫。
不仅如此,她还成功诞下皇子,在宫里风头一时无人能及。就连皇后见了她,也要让三分。彼时,宫里的风言风语,全是惠贵妃早晚要取皇后而代之。
但到后来,因为惠妃蓄意残害静妃肚中的孩子,招致众怒。
皇太后当时就下了令,要赐惠妃死罪,以祭奠她的孙儿。
宣统帝起初并不相信,为还惠妃清白,特意找了他来,要他务必将那件事调查清楚。他着实下了一番功夫,挨个儿将涉案的宫女仔仔细细的盘问了一遍。
最终的结果也只有一个,那碗红花,正是惠妃派人给喂下去的。
宣统帝龙颜大怒,当场赐了惠妃死罪,以平众怒。
打那件事后,宣统帝根本不让人提起惠妃的名头,就好像惠妃这个人从来未出现在宫里一般。
但今时今日,宣统帝不仅主动提起,而且听起来口气里还隐了一抹淡淡的遗憾。
李相的心里不由得一惊,惴惴不安的又问道:“皇上可是想起了惠娘娘?”
“那件事,可有什么纰漏?”宣统帝说着话,只觉心头涌来阵阵寒意。
他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在刘允之事一锤定音之际,心里便生了这个想法。从朝堂到御书房,一直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
“没有。”李相闻话,重重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那件事证据确凿,应该不会有纰漏。”
他心里比谁清楚,宣统帝是对昔年惠妃投毒之事,产生了怀疑。
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怀疑,一定是因为七皇子谋逆的罪名,有了惊天逆转。
他略微想了一下,忙不迭的补充道:“那件事,除了静妃身侧的丫鬟指认惠妃以外,还有近十个目击证人。那几个人来自不同的宫里,互不相识,根本不会有串口供之嫌。她们都说瞧见杏月鬼鬼祟祟溜进了香兰殿,而且手上端着一个茶碗。臣令太医查过茶碗中的成分,的确如静妃所言是红花无疑。”
杏月是惠妃的贴身侍婢,香兰殿是昔年静妃所住宫殿。若没有惠妃首肯,杏月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擅闯香兰殿。
所以,在那件事上,似乎确实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宣统帝暗叹了口气,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看着李相,又说了一句叫人头皮发凉的话。
“七皇子的事眼下已经水落石出,以后的事,叫京兆尹府全权处理,你就不必再插手!”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宣统帝显然已经信不过他,但在这种时候,李相也不好再辩解,只得领了旨,恹恹地退下去了。
出来之时,宫门口的马车已经陆续没了踪迹。李相的脚步似灌了铅,从未有过的沉重。他的脊背微驼,一脸有气无力。
马夫看见他,倒吃了一大惊。仔仔细细地盯着看了几眼,才肯定确实是自家爷,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
“爷,今儿怎么格外晚些?”
虽然他自知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但鬼使神差地还是问了出来。
李相阴沉着脸,并不回答,而是一头钻进了马车,不耐烦地道:“回府。”
车夫自知多嘴,半分也不敢怠慢。长鞭一落,马儿便欢快的奔跑起来。
他赶着马,心里却忍住不在想,自家爷到底是哪儿不正常,倒与日间里的不大一样。
坐在马车中的李相,心情更是糟糕。他紧紧攥着拳头,乌黑的眼睛,像是一滩绝望的死水。混浊而布满森森之意。
他反复揣摩着宣统帝最后说的那句话,心底愈发不安。
其实说到底,在刘允谋反这件事上,当着宣统帝的面,他所做的也只是将罪证上交朝堂和谏言,也根本没到被怀疑的地步,顶多只能算疏忽。
然而,宣统帝所表现出来的那幅样子,那口气,分明就是怀疑。
清凉的风从窗帘的缝隙里,一点点钻了进去,刺在他略显疲惫的面上。他丝毫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畅快。他索性将帘子整个撩起来,任由凛冽的风灌进去。毕竟,身体上的麻木冰凉要比心里的好受太多。
不知不觉,相府便到了。车速变慢,渐渐停了下来。
呼呼的风也跟着变得轻柔,而后遁于无形。
管事哈哈早侯在来了门外,见马车停下,慌忙的上前一步,早就准备好的满脸笑意,在看到李相那幅忧虑不安的面色一瞬间,急忙收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道:“爷,可是出了事?”
李相瞪他一眼,加快了脚步,“吩咐厨房,午膳不必准备了,你随我去趟书房。”
“是。”哈哈恭恭敬敬的答应着,紧随其后,心里一阵扑扑通通乱跳。
瞧见这一幕,看门的小厮也觉不可思议。李相他们刚走,他就我悄悄的跑到正在系缰绳的车夫跟前儿,极小声的问道:“咱们爷今日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对劲儿?”
“不该知道的,千万别问。”车夫停了手中的动作,心有余悸。
“我瞧着咱们爷跟失了魂似的,万一真有意外,咱们得赶紧计划计划找下家。我早听说,这府上呐,最近不太平……”
那小厮将头凑近车夫,嘀嘀咕咕的又说道。
车夫猛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般的道:“你还别说,我最近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有人抓到了爷的把柄,正准备发难呢。”
……
炭火刚刚搬进书房,冰冷的空气还未能变得温暖。加上书房的位置本就偏僻,又有竹林遮挡,此刻人置在其中,就仿佛掉进了冰窖里。
黄芪往李相手中递了个汤婆子,又沏了杯热茶放在桌上,这才紧张不安的站在了一旁。他的双手插在袖中,头深深地垂着,每吸一口气,都觉得如同窒息般难受。
李相出神的望望窗外的翠竹,忽然开口道:“叶三出事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行动
“叶三?”黄芪凛然一惊,心虚道:“您见着他了?”
李相猛的一拍桌子,愤然道:“早就提醒你,叫你小心行事。你知不知道,那叶三落在九公主手里了?”
桌面上的茶盅跟着乱晃,茶盖撞击茶碗,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黄芪心里一点儿也没感到喜悦,而是忐忑。他觑着被茶水浸湿的桌面,唇瓣,不安道:“怪不得奴才的人没找着他,不过,那叶三有把柄在我们手中,他就算被抓,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相嗤之以鼻,冷冷问道:“你所说的把柄是芸娘?”
黄芪大惊失色,他从未同根李相提起过芸娘二字。这会儿从李相口里,听到芸娘这个名字,心头一跳。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变得有些张口结舌:“您是……是……说芸娘也被找到了?”
芸娘那边他派了眼线把守,想来不会出事。而且这阵子,叶三虽未再出现,但芸娘握在他们手里,他还是十分放心。
但今日听见李相主动提起芸娘,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就是芸娘被找到,另外一种是叶三招认了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