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听人说,她病重。”刘允的脸色阴阴沉沉,说在口中的话,亦是干脆利落。
李冀并没有半分触动,冷冷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二哥会这么说。”刘允不怒反笑,眉间的那道细纹迅速铺平,“我也是道听途说,只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二哥一声,二哥若不在意,权当我没说。”
他将藤条握在手中,轻轻一折,柔软脆弱的藤条,发出“咔啪”一声响,登时碎成两截儿。
李冀的目光冰凉,注视着刘允,心头起了波澜。
他与刘允打小就认识,彼此知根知底。他知道刘允的性子,从来不说无用之言。
所以,他才会问他,问起那件事做什么。可偏生他的答案含糊其辞,叫他倍感迷茫。
莫非他是在暗示什么?李冀想着,面色变了变。
刘允见他不接话,也就不再说下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信手将枝条一扔,镇定自若的又走了回去。
他并未等李相去而复回便同李家大公子告了别,从闹闹嚷嚷的环境里,抽了身。
李相回来,瞧不见刘允,心底又犯了寻思。
方才二皇子心急火燎的找他,竟然是问他,刘允成功洗刷冤屈,可是他暗中帮了忙。
他坚决的摇摇头,矢口否认的同时,又问二皇子,这些流言从哪听到的?
二皇子的面上闪过一丝怀疑,而后笑了笑道,李相不必知道。
觑着二皇子的面色,李相的心里“咯噔”一下。二皇子的性子,像极了宣统帝,猜疑善妒。
仿佛正是因为这一点,宣统帝才格外喜欢这个二皇子,不惜将他过继给皇后。皇后膝下本无子,二皇子这一去,顺利成章成了嫡皇子。
彼时宫里就有人议论,皇上这般做,再明显不过。皇上虽未立太子,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二皇子日后一定会继承大位的。
这样一来,不仅宫里的人对此深信不疑,就连朝堂之上的百官,私下里也在议论纷纷。
李相更是审时度势,轻轻松松就攀上了二皇子。他毕竟是当朝宰相,任何想登大宝之人,都离不开他的辅佐。
所以,当他提出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做正妃之时。二皇子连片刻的犹豫也无,当时拍板说好。
政治联姻,原就是稳固地位,谋取最大权利,不可或缺的手段。
打从李家的花轿抬进二皇子府的那一天起,他一门心思全花在了党争之上。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起的每一个念头,全是为了二皇子上位铺路,包括这次对六皇子下手。
想不到二皇子居然为了道听途说的两句流言,对他生疑心。
李相虽说满腹委屈,但他心里更清楚。二皇子没有明言,他就不能辩解。
贸然辩解,只会坚固二皇子的疑心。
到时候二皇子,一定说他此地无银三百两。
信任二字一旦被打破,于谁而言,都十分不利。所以,深思熟虑之下,他将委屈全吞进了肚子里。
一直等到人去楼空,百官尽散,他才派了眼线出去打探,那匪夷所思的流言,究竟来自何处。
一出相府,刘允转身就去找了莫白薇,一方面是提相府的事,另一方面则是他的私心了。
虽说才与莫白薇分开,不过短短一夜。他却像失了魂。自心尖处流淌出的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牵着他一步步走到莫家的巷子。
好在莫府今日上门的客人很多,他稍微一打扮,轻轻松松就混了进去。
他根本不用打听,也知道蔷薇园的路怎么走。因为他之前来过,不过,不是走进来的,是飞进来的。
那是他第一次写信给她的时候。他想着,嘴角忍不住上翘。
信步走到蔷薇园的门口,他清清嗓子,朗声喊了一句:“我找六姑娘。”
第二百零一章
门口站着一个小丫头,拿眼怯怯的看他,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然后道:“你是?”
“就说一位姓柳的公子,要见你家姑娘。”
“你稍等片刻,我进去通报一下。”
这公子,长得也忒俊俏。那小丫头涨红了脸,交待一句,转身飞快跑回了园子里。
正巧从里面出来,见她慌慌张张的,忙问道:“兰草,有什么事?”
“门外来位客人,说是柳公子,来找姑娘。”
“是吗?”远远往门口眺望一下,抬起了脚步,“我去瞧瞧。”
她原先同刘允打过几次照面,所以,一眼认出了他。
“柳公子?”她轻轻一问,像是十分吃惊。
“十七呢?”刘允显然也认出了,所以问的是十七,而不是六姑娘。
“姑娘在睡……不……在休息。”话说到一半,急忙改了口。
刘允抬起头看了看天,日头高挂,已然过了午膳时间。刘允暗暗一笑,决定先不去打搅,“你转告十七,我有要事与她相商,今晚约在凌波塔。”
一听说是要事,立即将“不合适”三个字咽进了肚子。
她点了点头,正在犹豫要不要留刘允在府中喝口茶。他却突然开口道:“我先走一步。”
莫白薇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夜,早上芭蕉喊她起床的时候,她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如何也睁不开。
芭蕉起先以为她是病倒了,倒唬了一跳。伸手一摸她的额头,发现并不烫,便知她只是累着了,才放下了心。
她索性不叫人再去打搅她,只在用午膳之时将她喊醒,用了一碗粥。
谁料,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及至莫白薇醒来,已是华灯初上。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接过递过来水,“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口,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长姐那边,可有什么情况?”她一醒转,就迫不及待的问道。眼下这件事太关键,能不能成功,事关莫家的安危。
她不能有一丝大意。
“大夫人仍在床边守着,那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将茶盅放下,口气里带了几分于心不忍。
莫白薇听了明白,她盯着,又细细的叮嘱了一句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一旦这中间有人走漏了风声,麻烦势必会大。
“婢子记着呢。”眨巴着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芭蕉也嘱咐我许多次了,我一定记在心上。”
“那便好。”莫白薇松了一口,又抬头去瞧窗外。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漆黑的天幕上,隐隐约约能看见月亮的轮廓。白得像玉,圆得像盘。
一转眼,正月十六了。她感慨一句,将头靠倒在床板上,闭上了眼睛。
“姑娘,还有一事。”刘允那句要事,始终萦绕在在她心头,挥散不去。她一咬牙,索性将刘允留下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莫白薇。
听说是刘允找她,还亲自上了门,她的心尖一颤,脸颊跟着又着了火。
其实,这个时刻,如果能选择的话,她更愿意躲着刘允。但她又害怕自己不去,会错过什么要紧事。
一咬牙,一狠心。掀开被子,跳下了床。然后,看着道:“换身衣服来。”
“您真的要去?”拿着男装走了出来,不安的又问了一句。
适才见莫白薇犹豫,她还以为事情出了转机。南陵风气虽然开放,但未婚男女私下见面这种事,还是一大忌讳。
万一被人发现,被冠上的可是私相授受的名头。再说,莫府里居心叵测之人,又常见得很。谁要有心拿这件事做文章,那自家姑娘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听听他说什么。”
一听这话,自知劝阻也是无用,只好道:“今儿正月十六,街上人多,你将红莲和松林一并带去,妥当一些。”
莫白薇从善如流,“你去安排吧。”
松林原本提议乘车过去,却被莫白薇婉拒:“今晚街上人一定多,乘车未必比走路快。仔细凌波塔离得不远,我们走过去便是。”
天黑得透了。
一轮明晃晃的月亮,高挂在天幕上,洒下淡淡的清辉,落在房顶上,屋瓦上,树上。
地上明晃晃的,矮小的影子映在地上,跟着脚步缓缓的移动着。
街上果然如莫白薇所言,挤满了人。
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混杂的人群中,勉勉强强地一条路来。
一袭黑衣的少年,站在塔下,落在地上的塔的影子与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他的双手自然的垂下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隐隐泛光。
那张冷峻的脸,即使搁在人堆里,莫白薇还是一眼就瞧见了。昨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甚至还能感觉到来自少年掌心里的温度。
“十七。”刘允笑吟吟的迎了上去,“你睡醒了?”
莫白薇一脸黑线,心想定是说漏了嘴,她急忙反驳,“是休息。”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一字一字的表达了强调的意思。
“出了什么事?”念及此行目的,她直接了当的问出了口。
“白玉病了。”刘允勾起了嘴角,意味深长的道:“他非说是你害的,指名道姓的叫你前去探望。”
“天底下,还有这种人……”莫白薇心里一阵无语,“我可碰也没碰他。”
第二百零二章谈判
府上一片喧嚣吵闹,处处张灯结彩。
刚用过晚膳,李相就借口说头痛,离开了吵吵嚷嚷的是非之地,抬脚去了安静无人的书房。
自打刘允出现,整整一天,他都心神不宁的。派去的探子,傍晚的时候带来了消息。然而,结果不容乐观。
那些探子说的清清楚楚,坊间里的传言里,的确说是他暗中帮助七皇子洗刷了冤屈。但问及是谁传的这些话,那些探子无一例外,摇着头说不知。
流言这种东西,本就是口口相传,要想查出来是谁首先造谣生事,的确不是件容易事。
这流言,假若是叫宣统帝听去也就罢了,赖好还能打消对他的怀疑,但要是传进二皇子二中,对他而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儿。
饶是他一再强调,六皇子既无背景,也无实力,根本不具备争夺皇位的实力。
他实在没理由去帮一个不受宠,也无未来的皇子。
更何况,谋逆的之事,还是他一手操办。
但人一旦起了疑心,耳朵就像是被厚厚的膜给挡住,什么也听不进。
无奈之下,他只好给三女儿写了封信,交待她,好好的探一探二皇子态度。
前有刘允,后有二皇子。过节的心情,被这两个皇子,折腾得半点儿没剩下。
外面烟花燃放的爆炸声,隆隆作响。鼓掌声,喝彩声依稀可辨。
李相此刻却觉得寂寞的紧,他瞧着灯罩之中,明灭的火烛,心思起伏不定。
“笃,笃,笃。”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父亲。”
“进来吧。”
李相挺直了身子,揉着眉心,盯着门口。
李冀的身子慢吞吞的从黑夜之中,一点点出现在光里。
“冀儿,不去凑热闹,跑到我这书房来做什么?”
李相一脸狐疑,他尽管心绪复杂,然则说出的话,仍然存了两分慈爱之意。
李冀抿紧了嘴唇,觑着李相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道:“我来同您说我的亲事。”
“那件事你无需再提,为父心意已决。”李相闭起双目,冷冰冰的道。
他很多时候都怀疑自己这个儿子身上的偏执,到底是不是来自他。
因为这桩婚事,父子俩前前后后争吵过十几次。
每一次,都吵得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眼下他正犯难,更不愿提这个。
“父亲。”李冀拔高了音量。
“冀儿,为父的心意,你怎么就不明白!”李相满脸不耐烦,说出的话,听起来亦是冷漠威严。
他千挑万选,才挑到一个品貌俱佳,家世合适的姑娘。
可李冀不仅不领情,反而差点儿同他反目。
可他这般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像个普通人,而不至于变成别人的笑柄。
李冀倒吸了一口凉气,冷冷回击道:“我可听说,您亲自选的那个好姑娘病入膏肓,没剩几天日子可活了。再者说,就算她顽强的挺了过来,日后落下了病根,咱们府上,还要养两个病秧子不成?”
话毕,他歇斯底里的咳了两声,洁白的帕子上,霎时染了两团猩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