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想了法子叫那些小厮三缄其口,又将他们园子里的下人,换了一遍。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件事权当没发生过。
只不过,在她回到园子之前,李相还叮嘱了几句话。
二少爷假若一意孤行娶你为妻,那便是违背朝纲,有悖伦理。皇上要知道了,别说是大好的前途,二少爷的性命只怕也难保住。
你自己斟酌。
最后五个字,她牢牢记在心头。顺带着将那荒唐的念头,一并撕碎在腹中嚼烂。
李冀偶尔提起的时候,她也急忙岔开话题,佯装不知情。不仅如此,为了避嫌,她还将自己的住处,挪到了最偏远的西厢房。
李冀为着此事,对她发了好几顿火。有好几次,她一心软,差点儿又要出言安慰。可念着李相的那句话,什么也不敢说,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李冀碰了几次壁,便不再主动提起。平日里,见她跟见仇人一般,冷着一张脸,冷冷冰冰的,倒像是陌生人。
不仅如此,在年节之时,他将她调去了厨房帮忙,换了另外一个面生俏丽的小丫头,在近旁侍候。
她心里尽管不是滋味儿,可只要能亲眼看着他顺顺利利平步青云,所有的一切便是值得的。
她本以为,日子还会这样重复着过下去,就仿佛那件事儿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今晚李冀却一反常态,满身酒气的跑到她屋里去,不由分说的拉起她便往外走。
那力气大的,她尝试了好几次,根本挣也挣不脱。
直到再次停下来,她才看清,原来他来的地方不是别处,居然是李相的书房。
书房里亮着灯,漆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只看那影子,就叫她胆战心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拼了满身的力气,挣脱他的束缚。而后,焦急的转过身去,拔脚便欲逃走,耳畔却忽然传来,他轻细的呢喃声,“别走,等等我。”
这声音,暌违已久。她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她就像提线木偶似的,呆呆的站在门外。
屋里的对话声,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她听着李相渐渐严肃的声音,听着李冀歇斯底里的缓解。
有好几次,她都想拔脚逃走。然而,一想起少年的那句青娘等等我,脚步便似有千斤重,说什么也抬不起来了。
直到那扇门重新被推开,少年修长的身影,再次覆盖上她的眉眼。
那个念头,陡然在脑海中滋生,再也抹不去。
她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
第二百零五章抉择
那把刀,是她死里逃生之后悄悄藏下的。并不是为了防身,恰恰相反,是为了随时求死。
浸猪笼的滋味儿,忒也难受。倒不如抹颈自刎,来的干脆直接。
她攥着刀柄,咬咬牙,将锋利的刀身抵在脖子上。而后,转过头去,冷冷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二少爷,你若再往前走一步,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李冀顿时一慌,急忙收住了脚步。黑色的瞳孔里,印着深深的惧意。
青妈妈将头埋着地上,努力的咬着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接着用无比坚定的口气,一字字道:“老爷,只要您能答应解除这门亲事,不管您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全部照办。”
李相一听这话,怒气登时涌上心头,“你这贱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跟我提条件!”
“青娘,你别求他,他不会同意的,我们走!”李冀黑着一张脸,作势就要去拉青妈妈。
青妈妈敏捷的躲了一下,又掏出刀子,哀求道:“二少爷,您别过来!”
“青娘……”
李冀又呼一声,跺着脚,满脸无可奈何。
“老爷……求您……求您……给二少爷,找一个身体康健的妻子,少爷他从小就体弱,需要人照顾。”源源不断的泪水,沿着青妈妈的面颊一路而下,落在青色的地面上。
一席话,无意之中倒提醒了李相。他的这个儿子,自小体弱多病,找一个身体康健的妻子,的的确确才是正经。
至于相貌,身世,背景,只要还能勉强说过去,那便不错了。毕竟,就目前李家的情况而言,他根本犯不着用政治联姻,来巩固李家的地位。
不仅如此,因着他大权在握,京城里绞尽脑汁想同他们李家攀亲结缘之人,早就挤破了脑袋。从中挑一个身体康健的,其实易如反掌。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想借机顺理成章的将青妈妈打发走。
这般一想,李相凝重的面色,顿时转霁。他点着头,爽快道:“好!我答应你。”
“谢老爷。”青妈妈仍埋着头,吸着鼻子。左手的指甲,牢牢的抠着地上的泥土。
“不过……”李相话锋一转,咬着唇角,一字字道:“条件是……你滚出去!”
话音一落,李冀就大声反驳起来,“父亲,还是那句话。你要赶她走,孩儿便跟她一道走,再不回来!”
“放肆!胡闹!”李相咬着牙,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狠瞪了一眼李冀之后,视线落在青妈妈身上,心底除了厌恶还是厌恶。他微一扬嘴角,冷冷道:“青妈妈,你怎么说?”
青妈妈闻话单手撑地,将头埋得更深。此刻,她的面色苍白若纸,脸上泪痕未干,眉宇之间尽是悲伤。
似是害怕李冀会突然跑过来,那把刀她自始至终不曾放下。她咬着肥厚的嘴唇,良久之后,口气坚决地说了一句:“奴婢全凭老爷处置。”
“还算识相!”李相的眼神冰凉,同李冀摆摆手,不耐烦的道:“这件事,休要再谈!”又道:“为父累了,你们退下吧。”
李冀张张嘴,面色变得尤其阴暗。两道凌厉的目光之中,含着仇恨。他看着李相的神色渐转倦怠,自知再劝下去也是无用。
他索性咬紧牙关,上前几步,动作温柔的将青妈妈手中握着的短刀抽出来,信手往地上一扔。而后,轻轻的喊了一句:“青娘。”将青妈妈从冰凉的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二人相携着走到门口,李冀突然转过头来,冷冷的看了李相一眼。
那目光里,交织着愤怒,仇恨,失望以及决绝。
李相不由得一哆嗦。
然而,他顾不上这些。青妈妈这根刺,早晚得拔掉。
宜早不宜晚。
是以,李冀前脚刚走,他就急忙唤了黄芪过来,命他悄悄去莫府上打探一番。
倘若真如李冀所说,莫初雪病重,而莫家人守口如瓶,那便趁早毁了婚约。
如此一来,青妈妈也就没理由再留下。李家的名声,势必能保全。
他靠在榻上,正准备稍稍放松一下心绪。然而,刚闭上眼,另一件事却找上门来。
他的眼线来报,七皇子连夜去了大狱。
他一听,张口便问,可曾同京兆尹府的王大人禀告。要是被发现擅闯大牢,那可是死罪。
他正愁没机会除去刘允,倒没想到,机会白白的送上门来。所以,他问的时候,口气虽严肃,心底却抱了一丝侥幸。
“王大人不在府上,那几个看管的狱卒,又喝得酩酊大醉。小的没办法,才回来向您通报。”
“王大人去哪了?”李相长叹了口气,遗憾的拍了拍桌子。
刘允行事一向谨慎,若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想抓住他的把柄,恐怕比登天还难。
“听府上人说,是去二皇子府。”
闻言,李相心里犯了嘀咕。看来二皇子果真对他产生了怀疑,叫王大人过去,或许正是为了问清那件事。
王大人是他一手提拔,对那件事,也算半个知情人。有他在中间帮着解释,误会自然可以消除。
这样一来,反倒省了不少事。
李相悠悠的吐口气,心头一松,便又问:“七皇子可还在牢中?”
“不错。”那小厮点着头道:“我们的人一直在盯着,只等您下令。”
“那好。眼下先不要轻举妄动,你派人继续盯着。我找人去二皇子府请王大人回来,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
刘允身上的罪名刚刚洗清,就迫不及待的跑去大狱跟胭脂碰面。若说二人之间没一点儿关系,搁谁也不会相信。
“要是在王大人回来之前,七皇子先出来,又该如何?”
“果真那般,你们便先派人与之周旋。必要的时候,封锁大牢出口,叫七皇子插翅难逃!”
第二百零六章大狱
夜色暗沉沉的,大牢内里点着灯,灯火昏黄,映着锈迹斑斑的铁栏,透出一股森人的冷意。
莫白薇跟在刘允身后,深提着一口气,亦步亦趋的走着。
这里的气氛,陌生而又熟悉。就连氤氲在空气里的腐朽气息,也一模一样。她咬紧了唇瓣,只觉得心尖在颤。
“十七,你无妨吧?”回过头来瞧见少女渐转苍白的面颊,刘允有些担心,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关切。
“无妨。”她轻轻摇头屏住了气,“味道刺鼻了些,适应一下便好了。“
午夜梦回之时,她常记起这地方。森然的环境,压抑的空气,到处流淌着死亡气息。
前世,她正是从这大牢之中,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她永远记得那些凶相毕露的狱卒,囚犯身上斑斑的血迹,蓬乱的头发还有那些失心的疯笑声。
可越是这般的泥泞沼泽之地,她越是要重走一遭。
那件事耿耿于怀,她实在想弄清楚。
是以,一从国公府出来,她便提议来大牢瞧瞧。
不巧,那轻柔的一句话,叫秦白玉听了去,死皮赖脸的表示要跟着二人走一遭。为表示诚意,还叫冬青从府上牵了两辆马车。
“七哥,好歹我是个病人,你不关照我就罢了,偏生你还关照她!”秦白玉听见刘允的关切之言,扁起了嘴,眉头一皱甚为不满。
刘允便笑,抬眸看了莫白薇一眼,而后意味深长的道:“你那点儿病,狂我也就罢了。但十七她精通医术,你还能瞒得过去?”
秦白玉的面色立时涨的红了,他凑近莫白薇,心虚道:“你当真是郎中?”
“休听你七哥胡言乱语,他诓你呢。”
被秦白玉一打趣,莫白薇心中的那份紧张感,登时少了几分。她嘴角含了笑,故意看着刘允摇了摇头。
“七哥!”秦白玉顿足,恼道。
“……”
木制的围栏之中,铺着一层枯草。几个穿囚衣的犯人,在枯草上或坐或躺。他们的头全都深深埋着,目如死灰。蓬头垢面,不见人形。
甚至于听见来往的脚步声,连头也不太抬一下。那种生而无望的滋味儿,倒比死还难受。
莫白薇攥紧了拳头,额头上冷汗涔涔。她长长吸了口气,大着胆子喊了一句,“胭脂。”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牢之内,听起来清晰异常。然则,那些人里,仍无一人抬头。
“胭脂。”她拔高音量又喊了一句。
依然是死寂一片。
“是不是记错了?”见无人回应,莫白薇抬起了头,好奇的问了一句。
“不会。”刘允的口气斩钉截铁。他记得清清楚楚,上次所来之处正是这间囚室。而且,适才他们进来之时,特意问过守门的狱卒。狱卒红口白牙,说的也是老地方。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脸贴在围栏之上,探着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的人蓬头垢面,眼睛藏在垂下的发中,目光之中极尽躲闪之意。加上昏暗的光线,一时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茯苓。”情急之下,刘允又喊了一句,不过,这次喊得是另外一个名字。
莫白薇心头一惊,睁大眼睛,狐疑的盯着刘允高大的背影。不由暗想,莫非茯苓是胭脂的闺名?
若真的如此,只能说明一件事。胭脂同刘允的关系,果真如传闻中的一般,交情匪浅。
秦白玉凑了上去,从怀着掏出一锭银子,往空中抛了几下。而后,笑嘻嘻的道:“谁告诉我胭脂去哪了,爷就赏谁!”
这一招果然奏效,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原是有个囚犯,匍匐着爬了过去。
那囚犯像是久旱遇上了甘霖,目光瞬也不瞬的落在那银子上,眼睛里露出贪婪之光。他嘻嘻一笑,道:“爷,我说我说……”
那人念叨着,伸手就要去抓银子。秦白玉的手一攥顺势往上一抬,看着那人,不紧不慢道:“你先说。”
“爷,那叫……叫胭脂的,前儿被他们带走了,听说……听说被关进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