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面含担忧。
儿子的病是谁从娘胎里就带着的,可怜他那个红颜薄命的夫人,好容易生下个儿子,还是个病秧子。
“冀儿,你听谁说的?”李相手中的动作并没停下,轻轻地问了一句。
李冀缓了缓,将帕子叠好塞进怀里,又掏出一个崭新的握在手中。他的声音里,透着虚弱,“莫府里早就传遍了,父亲若不相信,可以悄悄的派人打听一下便是。”
今日上午,刘允离开之后,他才参透了他话中的意思。
刘允自然不能明说,叫他利用这件事毁了婚约。所以才会意味深长的传递给他,听似毫无联系的事情。
一想通,他立即就派人潜入莫府打听这件事的真实性,结果,这一打听,验证刘允所言的同时,他还掌握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姑娘伶俐聪明,身康体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病。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生病,而且还是个大病。”
李相的心底仍存着一丝侥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这桩婚事就此被毁。再想找一个合适的,一定比登天还难。
他尽管命令府上的人三缄其口,但朝堂上与他共事的大臣,个个都是人精,哪里会不知道自家儿子的那档子事儿,稍微有点地位,家世背景的,绝不会把自己的亲闺女,往火坑里送。
所以,他为着这事,很是发愁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在半路杀出个莫玄龄来。
那个莫玄龄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才不过跟他一起吃了几顿饭,就满口答应要给李冀说一门好亲事。
他本以为他只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倒没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他就成功凑成了这门亲事。
而且,那姑娘还是他的亲侄女,莫家的嫡亲孙女。据说,这个莫初雪,品貌端庄,性子温顺,年龄也同李冀相当。无论从哪一条来看,都与李冀相配,的的确确是不二人选。
不过,他也因为此事,看清了莫玄龄的居心。为了上位,不惜牺牲自己的亲侄女。
这种人,他既得用着,也得防着。当然,必要的人时候,该弃就弃,省得日后有什么后顾之忧。
他记得年前,有一次莫玄龄来向他求助,被他的人给拦在了门外。
结果,当时莫玄龄就不干了,口口声声在门外高喊,他帮他觅到了一桩好亲事,也该给他安插个一官半职。
他一听这话,当时就恼了。命令管家将他赶出去,再不愿看他一眼。敢跟他堂堂一个宰相做生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以物易物,那是经商之道,断不是他的为官之道。
李冀看着李相复杂的面色,慢条斯理的又道:
“您有所不知,年前,她误食了砒霜,用尽法子才捡回一条性命。这次病情发作,正是因为砒霜的毒性,仍有一部分在体内残留。”
第二百零三章争吵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从来听莫家人提起过?”李相闻言,心口一惊。
按理说,莫家既与李家定下姻亲。出这种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莫家人都该同李府通个气。
李冀冷冷笑了笑,“那莫玄龄,您还不知道。当初极力撮合这门亲事,无非就是想叫莫氏一族借您的光攀上高枝儿。那件事,八成也是他做主,叫莫家人三缄其口的。”
他的眸光渐转阴冷,面上的那一抹阴鸷也越发显露。
他原就对那个要与他成亲的莫姑娘不感兴趣,自然不会专门去打听莫家的消息。直到刘允提醒,他才恍然明白,原来可以拿这件事做文章。
或许,还能成为毁掉那纸婚约的契机。
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滔滔不绝过,以至于李相听了他的话之后,并没直接回答。而是瞧着他的面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李相的心情有些复杂,“莫玄龄那个人,心思太多。为父原就没打算用他。不过,那桩亲事到底不错,若不然,为父也不会答应。”
当初,他费尽唇舌,用尽手段,才叫二儿子松了口,答应下来。
眼见着亲事就要尘埃落定,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岔子。
儿子的话一字一句,听起来并非故意捏造,而是有据可依。
莫家的所做所为,虽叫他愤怒。可他更加清楚,一旦这桩婚事毁了,自己这个儿子,日后一定不会再另外娶妻。
如此一来,所有的努力和心血都会付之一炬,一切重回原点。
所以,他只是顺着李冀的人话说了下去,并没有直接表明,他会取消这门亲事。
说到底,就算娶回来的是个病秧子,也会比叫别人看李家的笑话好得太多。
“父亲的意思呢?”李冀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然的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李相权当没看到,他垂下头漫不经心饮了一口茶,而后轻描淡写答道:“莫家人做事,实在不合规矩。不过……”
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冀,又道:“莫姑娘的病,为父一定会找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来给她治。”
“父亲。”李冀咬咬唇,攥着拳头,拔高了音量,“一个正常人,会连砒霜也分不清!”
言外之意,便是莫初雪吞砒霜之事,并非意外发生,而是蓄意为之。
“冀儿,休得胡说!”李相厉声道,“那莫家姑娘不管是容貌还是才华,根本不在你之下,又岂会是个痴傻儿!”
“父亲!”李冀攥紧了拳头,一双黑眸之中,满是愤怒,“您宁肯要一个随时会死的儿媳,也不愿要她,是么!”
“砰”
黑色的天幕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大地在一瞬间被照的极其明亮,然后又恢复成死寂的黑。
李相面色铁青,握着茶盅的右手,紧紧攥着,似要将那青瓷的碗壁捏碎。
若不是李冀以性命相胁,他早就将那女人浸了猪笼,岂能容她活到现在。
“冀儿,你听不懂父亲的话么!”他瞪着李冀,一字字的道:“那莫家姑娘就是死,也得死在我们李府!就是死,也是你名义上的妻子!”
“呵呵。”李冀闻言,阴侧侧的笑了两声,扭头转过去开了门,对着门外命令道:“进来吧!”
门外站着一个妇人,垂眸低头,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
“二少爷。”她咬紧了嘴唇,不安的道:“老爷,老爷……没同意……”
“我叫你进来!”李冀怒道,伸过手去,紧紧的拽住她的胳膊,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拉了进来。
“你这贱婢,既然还有脸来见我!”一见她,李相气得咬牙切齿,顺手抄起茶碗就往她身上砸过去。
李冀急忙斜跨一步,身子挡在那妇人前面。茶盅不偏不倚,猛烈撞击了他的胸膛之后,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茶水溅了李冀一脚,连他胸前的衣服,也被沾得湿漉漉一片。
“二少爷。”那妇人娇嗔一声,忙掏出帕子,满含柔情的替他擦拭起来。
“父亲,有什么冲我来,与青娘无关。”李冀抬眸,冷冰冰的盯着李相,目光里饱含恨意。
瞧见李冀当着他的面,不顾死活的替青妈妈挡了那一下,李相已然出离了愤怒。此时此刻,听见李冀这般说,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他站起身,指着李冀,胸腔似有团火在烧。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因为愤怒而剧烈的抽搐着,自牙缝中挤出的两个字,像是冬日里的冰锥,“逆子!”
“都是老奴的错,跟二少爷没有关系,求老爷念在二少爷还小的份上,权当他是胡说,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嗅到空气里的冰凉气息,青妈妈一咬牙挣脱了李冀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直流。
“青娘。”
李冀一惊,立时就准备去扶。
青妈妈像是意料到,艰难的扭过头去,死死咬住嘴唇,冷冷道:“二少爷,你不要过来!”
“青娘。”李冀又喊一句,步子仍未停下。
这一声喊声里,含着深深的疑问。
他想不通,为何在这关键时刻,她选择向他屈服。
明明他们距离成功,只剩下一步。
“二少爷,你要再往前走一步,青娘立刻就死在你面前!”
青妈妈哽咽着,拔高了音量。她看着刘允,猛地从怀里摸出一把刀。
刀尖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疼。
事出突然,李冀唬了一跳。他生怕青妈妈动真格,赶忙连退了几步。
他的面色阴沉的可怕,眸中盛满惧意,而后,他攥着拳头,歇斯底里的吼道:“青娘,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适才没听到,我娶的人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关心。比起我这个儿子,他在意的就只是这个家的名声!但你不同,为了能照顾我,你什么名分也不要!
第二百零四章因果
听了这话,青妈妈哭得愈发伤心,泪珠成串成串的从她微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她二十岁那年,生下一子,可那孩子一落地,就夭折了。
她丈夫说她晦气,一纸休书,将她赶出了家门。
后来她,机缘巧合进了李相府做了奶娘。打从她入府的那天起,就将李冀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
加上,李冀从小体弱多病,她更是费尽了心思,日夜照拂。十几年的时间,二人几乎寸步不离。
她本以为,李冀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会娶妻生子,而她因为辈分,也可留在府中,当一个嬷嬷。
直到那一天。
她仍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是李冀十九岁的生辰。
李相费尽心思又给他张罗了一门亲事,但他一口拒绝,连饭也没吃,就扔了筷子,气鼓鼓的往屋外跑。
她十分担心,习惯性的小跑着出去追。可微胖的身子,此刻笨拙地像只蜗牛。
她看着他的背影,离得越来越远,忽然意识到自己老了,再也追不上他。
然而,正当她叹气兴叹的时候。李冀却去而折回,猛地拉住了她的手。
她一惊,接着耳边传来一句,叫她永远也忘不掉的话。
我想娶的是你。
二少爷莫要胡说,我可是你的奶娘。她盯着眼前玉树临风的少年,面红耳赤的回一句,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我知道,但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少年强调了一遍,清澈的眸光里,荡漾着真诚与紧张。
是她亲手将他养大,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并没有说谎。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哆哆嗦嗦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光是年龄,出身,品貌这三样,他们之间,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更别说,他们之间还有另外一种关系。
李冀追了上去,突然不在喊她妈妈,而是喊了一声青娘。
青娘,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说出了心里话,你因此对我避而不见。
那一句央求的话,一字一句,像是飞来的石块,一并撞在了她心脏上。
她的心倏地就软了下去。
她情不自禁的又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而后习惯性的将他的头揽在怀中,一边拍一边安慰,二少爷,你放心,我会永远照顾你。
其实,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然变了。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用奶娘的口吻在说,还是以她心上人的名义来说。
不管是哪个身份,只要能永远陪着他,她便觉得无比欣慰和幸福。
然而,李冀到底会错了意。他一听以为她这般说,以为她是同意了这件事。
一转身,急急忙忙的就跑去向李相禀告,说要娶她为妻。
灾祸就是那一天降临的。
那一天,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趁着二少爷不在府上,老爷房中的一众小厮,呼呼啦啦跟一阵急雨似的,顷刻之间,全都上了门。二话不说,就将她五花大绑,而后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笼子里。
你这败坏风化的贱奴才,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李相咬牙切齿,一脸凶光,眼睛里像是淬了毒。那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她这辈子也忘不掉。
她既没有求饶,也没有流泪。而是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湖水慢慢的爬上脖子,鼻子,眼睛,头顶。
一死了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保全他的声名。
汹涌的水,顺着鼻孔不断的往身体里一直灌。她的腿脚被困在笼子里无法动弹,鼻子无法呼吸,眼前则是一片无尽无止的黑暗。
她的双脚纵然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可她还是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代价是,他同意与莫家的亲事,而且,永远不给她名分。
而她在醒转之后,依然被命令来服侍他的生活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