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石熟练的打开药箱,将红线系在莫白薇纤细的手腕上,略一沉吟,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脉搏并不微弱,倒不是因为身体本身的原因。依我看,倒像是受到了惊吓。”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话,突然转过身子,瞪着刘允,一字字道:“薇儿素来胆大,倒不至于受一点小惊吓就昏迷不醒。也不知道七少爷将薇儿带去了哪里?”
刘允的涨红了脸,一时语塞。夜探大牢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危险事。
他不仅支持莫白薇以身犯险,还害她昏死过去。
这件事,不管怎么解释,错都在他。
他自知没理,也不去辩驳,只看着床榻上瘦弱的女子,岔开了话题,“她什么时候会醒?”
“七少爷也会担心这些么?”齐子石板着一张脸,口气里极尽嘲讽之意。
从齐子石的目光里,刘允捕捉到深深的敌意和质疑。他一哆嗦,沉在心底的醋意,愈发浓烈。
窗外的冷风,徐徐吹过来。薄薄的窗纸,“噼里啪啦”作响。
屋内顷刻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所有人都住了口,特别是芭蕉她们三个,在这种火药味十足的场合下,她们实在不知是该帮谁的好。
“樱桃,你去打一盆热水来,帮薇儿擦擦额头。另外,我再写张方子,等明日薇儿醒来之时,你喂她喝下去。切记,药不能过热或者过凉,温的最好。”
齐子石收起药箱,权当刘允不在场,绕过他的身子来到桌前,拿起笔杆子,一笔一画的写了起来。
黑色的墨迹,映在刘允的眼里,就成了无比珍贵的东西。
他远远地看着那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字,琥珀色的眼眸中缓缓的泛起了光。
那些字,拼凑在一起。就能叫十七,恢复成康健的模样。
第二百零九章夜探
墨迹一干,齐子石就起了身,他故意当着刘允的面,将药方递给了。
接过来,瞅一眼外面的天色,忙道:“眼下时辰已晚,二位公子不若先回去。毕竟,长时间呆在这蔷薇园里,总是不合适。”
齐子石笑了笑,答一句,好。
然而,刘允的身子到底未动。他盯着纱帐里少女模糊的身影,若有所思。
“七少爷不走么?”
齐子石往外走着,瞧着刘允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特意在他跟前稍稍停了一下,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正要走。”刘允清冷的声音,从紧抿的薄唇之中发了出来。
强行留下,确实不妥。
眼见着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芭蕉实在放下心。她一直将二人送到了大门口,才又折返回来将门关好,进了里屋。
一进屋,她便开始问红莲是发生了何事。
红莲起初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后来,见她态度强硬,无奈之下,只好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胭脂?”芭蕉心里一紧,“姑娘去大牢内瞧她做什么?”
她虽未去过胭脂楼,不过,她之前听十五提起过,姑娘将王妈妈藏的地方就是胭脂楼。
退一万步讲,就算在那件事上,胭脂帮衬了自家姑娘把。然则说到底,胭脂也不过是一风尘女子。
想来,姑娘断不会同她有过深的交情。
并且,据红莲所说,莫白薇也就去过几次胭脂楼。
所以,仗义相助这一点,完全可以排除。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叫自家姑娘冒着风险,夜探大牢,还被人抓了现形?
芭蕉想着,面色渐渐起了变化。见状,忙问她:“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也说不好……”芭蕉欲言又止,眉头皱在一起道:“不过,这件事我们一定要保密。要是底下的丫鬟问起来了,只说姑娘是累着了,养养就好。这件事事关姑娘的声明,千万不能叫老祖宗听了去。”
红莲与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应是。
这天夜里,芭蕉便和一起睡在里屋。红莲则执意去了廊下,她顺带着又拖了松林过来,说是松林的罪责跟她一样大,必须守夜以示惩戒。
松林既担心莫白薇的病情,又忧心刘允会因此惹上罪名。这会儿没有一丁点儿睡意,红莲来寻他之时,他瞪圆了一双眼睛,在瞅天上的明月。
红莲一说,他便应了下来,带着两床被子,跟她一起,去了廊下。
半夜里,松林正在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感觉有人正在扯他的衣衫。
他一激灵,登时睡意全无。正准备喊,却被那人用手捂住了嘴。
“嘘,是我。”
清越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冰凉意味。
松林点了点头,待覆盖在口上那双手离开之后,他忙转过身,震惊道:“公子,您怎么来了?”
长长的芜郎下,红莲的鼾声规律的响着。刘允生怕吵醒她,将声音压得又细又轻,他抬手指指里屋,问道:“十七可醒了?”
松林摇摇头,“不曾。若是醒了,里面一定有动静。”
时下,月亮仍挂在天幕上。纯白的月光,洒在少年英俊的面上。
长长的睫毛之下,笼着千丝万缕的忧心。眉间的那道细纹里,落满了自责。
他的目光紧紧盯住那一扇窗,垂在身侧的右手,攥成拳状。额前的一缕长发,在微风的吹动之下,轻轻地朝耳后飞舞。
这是松林有生之年,第一次看见刘允,像今日这般失魂落魄过。
他张张嘴,劝道:“少爷,更深露重,仔细冻坏了身子。您不若先回去,待六姑娘一醒,卑职就给您递信儿。”
然而,站立着的少年,却忽然坐了下来,腿悬在空中,头斜斜的靠在立柱上,淡淡地道:“我陪陪她。”
莫白薇这一昏睡,足足睡了几个时辰,她再醒来已近凌晨。
青纱帐子里,曙光依稀能辨。耳畔里,响起来的是与芭蕉的呼吸声。
一个重,一个轻,此起彼伏。
她摸摸脖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而后,揉着太阳穴努力的回忆着昏倒之前的事,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砰”地乱跳着。
她只能想起来,她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脖颈之处开始的疼起来,疼得她浑身颤栗。
再然后,她就瘫倒在地。
紧接着,她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一个少年,轻轻地托起来。她努力的想睁开眼,去瞧瞧那少年的脸。可两只眼皮,像灌了铅,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抬不起来。
后来的事,她就完全不记得了。
也不知道,刘允最后怎么样了。夜探大牢这顶帽子一旦被扣上,所有的一切努力,兴许会重回原点。
这件事情,总而言之,还是怪她欠考虑。若不是她提议趁着元夕节守卫松懈,去大牢里探胭脂。
所有的事情,断断不会赶在一起发生。
王大人的声音,整整隔了一世,她仍然忘不掉。
无数个午夜梦回,想起昔年惨烈的境遇之时。那个声音,常常回荡在耳边。
斩立决!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
手起刀落,在那大刀接触到脖颈之时,她已然感觉到刻骨的疼痛。像是走在刀山上,又仿佛置于炼狱的火海之中。
不,那滋味儿,比刀山火海还要痛楚上千倍,百倍,万倍。
她想着,温热的两行泪,便顺着脸颊一路流了下来。头下牡丹花图案的枕巾,湿漉漉的,枕巾上线条繁复的红牡丹被沾湿之后,上的红色,瞧起来比鲜血还要猩红上几分。
忆及往事,她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正准备起身出去透透风,却听见松林细如蚊蝇的声音,隔着薄薄的窗纸透了进来,“少爷,您回去吧。”
第二百一十章蜜杏
刘允?他怎么在这儿?莫白薇的心里“咯噔”一下,停了手中的动作,屏气凝听。
“再等一等,四更天我再走。”少年的声音里,有不容让人质疑的笃定。
“少爷,天要亮了。你要再呆下去,会叫你发现的。”松林一瞧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又劝了一句。
“你不必管。”刘允斩钉截铁地口气了,夹杂了两分不耐烦。
莫白薇听着,知道松林再劝也是无用。她灵机一动,从轻纱帐内探出一只手,往榻前的木桌上摸索。
“啪。”
杯子的碎裂声,在静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芭蕉睡得轻,听见动静,便知是莫白薇醒了。她急急忙忙地披衣起身,点上了灯。将帘子往挂钩上一挂,兴冲冲的问道:“是渴了么?婢子给您拿茶来。”
“不用。”莫白薇摆摆手,故意拔高了音量,问了一句,“外面有人守夜?”
“红莲跟松林在呢,姑娘放心。昨儿夜里,齐大夫来了一趟,说姑娘的身子,因为受惊所致,并无大碍,只需要好好的调养一下。他临走之时,留下了一张方子,我叫明儿一早就按方子上的去抓药。您倒是瞅瞅那个没心没肺的,这么大的动静,她还睡的着。”
莫白薇看着熟睡中的,淡淡笑了笑,“且让她睡着,仔细天快亮了,你去外面叫红莲与松林也回屋歇着吧。日后的要紧事,还指望着他俩,莫不能累坏了身子。”
“是,姑娘。”芭蕉应着声,提着灯,往外头走去。
与此同时,刘允一个闪身,藏进了竹林中。
“谁?”芭蕉走到门口,听见动静,警惕的喊了一声。
松林笑着解释,“是风吹了竹林,你不要多心。”
芭蕉眯着眼,看一眼角落里睡得安详的红莲,又将松林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慢吞吞的开了口,“要按我的意思,一定罚你在冷风里站到天亮。但是,咱家姑娘心肠软,叫你回去,那你便回去吧。”
她对松林满肚子的意见,他明明有一身的武艺,却次次不能护自家姑娘周全。不说别的,光是姑娘的头发丝,一定也掉了好几根。
松林讪讪地回一句,谢谢小姐。
话毕,他不敢再多瞧瞧芭蕉一眼,埋着头急急忙忙的走过去唤醒了红莲。抱起被子,又紧张兮兮的往竹林的方向瞧了一眼,这才提心吊胆得走了回去。
芭蕉看出他的不对劲儿,也没戳穿。而是,抬脚进了屋中,向莫白薇禀告,“婢子瞧着松林倒不老实,姑娘可得提防着点。”
“我听着,他对你言听计从的。倒没想到,你居然疑心起他来了。”
适才二人的对话,莫白薇听得清清楚楚。松林所表现出来的唯唯诺诺,远超过在刘允跟前。芭蕉不提,她还想问,她是不是给松林下了迷魂汤了。
芭蕉脸色微微一红,顺手将灯放在了木桌上。又将头往莫白薇跟前儿凑了凑,用手捂在嘴边,轻轻的道:“您有所不知,松林回去之时,还特意往竹林中看了两眼呢。婢子瞧着那竹林中,一定有古怪。”
居然躲去了竹林?莫白薇暗暗在心底笑了笑,笃定道:“松林是七少爷的人,我信得过。”
“那就好。”芭蕉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抬眸看了看天色,又道:“仔细现下还早,姑娘不若睡个回笼觉?”
“也好。”莫白薇揉了揉眼睛,“刚好有些困了。”
灯一灭,屋中立时又恢复了宁静。
然而,真正重新置于黑夜里,莫白薇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一心想着刘允能否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又担心夜探大牢那件事,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这一想,竟然到了天亮。
端了药来,喂她喝下。褐色的液体,苦得她眉心一皱。
“这是蜜杏,姑娘快含一颗。”
直到这时,莫白薇才注意到,的手上还托着一个青花瓷的罐子。
她的口中正自苦涩,虽然心有疑惑。也没多问,一只纤手沿着罐壁探了进去。
蜜杏入口,酸酸甜甜,倒把药的苦意,全部压了下去。
“哪来的?”她含着那股甜蜜,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七少爷送来的,松林叫我转交给姑娘。”
听说是刘允亲自送来,莫白薇的心头登时一暖,嘴角一扬,笑了起来,“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能独食了,快给长姐送一些过去。”
领了话,将那罐子里的蜜杏,拿出来一小部分,捧着往风波园去了。
去的路上,刚好撞见松林。松林一眼瞧见她手中的罐子,诧异道:“不是说要你给六小姐,怎的又拿出来了。”
“你有所不知,咱家姑娘叫我给大姑娘也送一份呢。”笑靥如花,兴冲冲的解释着,根本没听清松林的抱怨,“这可是七少爷亲手腌制的,一年到头,拢共就这么一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