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带回来的,不过是大房和路家挑剩下的一点,她前日已是得了宋氏的东西,懒得计较,便草草分了些叫人分别送到双亲和哥哥院子里而已。
齐玔想了想,那日妹妹好似确实送了筐杏子李子来的,他随口吃了几个,酸的很,便全赏了几个丫鬟。
如今想来,倒并不觉得有多酸,好像还有些甜呢!当真可惜的很。
“你瞧瞧,还是昕丫头懂事,出去玩儿还没忘了你呢,可见是个好姑娘。”
怕儿子不喜欢,齐二夫人便极力夸赞路子昕。
正巧齐玔心里也如此作想,便也顺着道:“是哩,儿子也一向挂念昕儿妹妹的,只是常不得空。”
“如此甚好!”齐二爷一拍大腿,“既你也想你表妹了了,明日我便领你去你小姑姑家走一趟。”
“哥哥多日不见姑姑,自然要去看望长辈的,顺便也能谢谢表妹。”
齐玧实在受不了她父亲的直接,截住了话头。
这话万一在路家说漏了嘴,可不得被人打出来?
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青天白日的想自己表妹作甚?
怕他们一着急又克制不住,她补上一句道:“如今大伯母可抓的紧,三哥整日里闭门苦读的,又有秦先生吴先生两位大儒时常指点,哥哥也要以学业为重才好,万不能被三哥哥踩了脸面的。”
边说边朝母亲看了过去。
齐二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懂了女儿话里头的意思。
大房现在一心想要娶路子昕做儿媳妇,死死看着的,不先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凡他们二房有个动作,宋氏哪里能不知道?
“对,别听你父亲瞎说,娘不过白问你一句罢了,你快回去温书吧!”
齐氏拉住还要再说的丈夫,瞪了他一眼,将儿子赶了回去。
“我怎么瞎说了?”等齐玔莫名其妙的走了,齐二爷一抖被妻子拽着的袖口,黑着脸道:“拉着我作甚!”
齐玧便又压了压嗓子里的干渴,这才坐到刚刚齐玔的位子上,拿了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了。
“父亲莫要生气。”她吃颗葡萄,觉得好受多了,声音也更柔和起来,“母亲是怕您说漏了嘴,倒不好办了呢!”
“依女儿的意思,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让哥哥知晓的好。”
齐二爷一愣,“为何?”
“父亲想想,现如今大伯母可去退婚了不曾?瞧上吴家那个吴宣月了不曾?”齐玧耐着性子解释,反正她自小忍惯了的。
“不曾啊!”
“那昕表妹可伤心了不曾?对三哥失望了不曾?”
“也不曾啊!”齐二爷一头雾水地答道。
齐玧这才慢悠悠吃完了最后一颗葡萄,“那父亲以什么理由去路家?哥哥又以什么理由见表妹,又如何得表妹青眼?若是被大伯母知道了,又如何说服她弃路家而选吴家?”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擦干净手站起身,朝齐二爷和齐二夫人盈盈一拜,“女儿言尽于此,父亲母亲现下好生琢磨琢磨吧,时间不等人,可别误了佳期,女儿这便回了。”
再拖下去,吴宣月冷了对齐琛的心思,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她该说的都说了,亲自上阵向来不是她的风格。
于是第二日,宋氏刚刚料理完一摊子事情,便瞧见齐二爷大摇大摆地进了议事厅。
她昨夜没睡好有些晕晕的脑袋,突然好像疼了起来。
“小叔,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今儿没惦记着出去溜一圈?”她强挤出一个笑脸来,端坐在上头身子却没有动,移也未曾移一下。
齐二爷早就习惯了,两人是面不和心也不和,宋氏对着他,脸皮上能笑一笑已是十分不容易,这些挤兑人的话当做耳旁风也就过去了。
“这不是瞧着天越来越热了,没的出去受罪,便在家中休养休养。”
他脑子虽然常常转不过弯来,可这么些年较量下来,对付宋氏却得心应手。
挑了个太师椅坐下,他挥手打发伺候的丫鬟去倒茶端点心,接着道:“谁知这一歇下来,才知道玔儿这些日子读书十分辛苦,越发清瘦了不少。弟弟想着,大嫂这里向来藏了不少好东西的,便来讨些参片回去给他补补。”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藏不藏的,我哪里有那个胆子,都是公中的东西,我不过帮着管一管罢了,不过是平日里苦些累些,自然不比弟妹清闲,每日只养花斗草的。”
这个锅宋氏可不背,万一传到老爷子耳朵里生了气,回头少不得又要被丈夫训斥句“收敛点”。
哪个当家做主的还不捞点油水?偏他家那个,她辛辛苦苦攒的家当吃没少吃用没少用,却不许有一丝儿半丝儿的风声传出去,当真是里子面子都占了个齐全。
“呵呵。”
齐二爷带着任务来的,被妻子指点了几句,知道不能顺着她说下去,那不知扯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笑了两声,将话又带了回去。
“知道大嫂忙得很,弟弟拿了东西就走。”
说完冲门外就喊:“祥叔,去给爷包一斤参片来。”
祥叔是齐家大管家,自小跟着老爷子后头伺候的,家里几个主子也都得尊称一声“祥叔”。
“小叔,这可不合规矩。”宋氏急忙拦着,“若是侄儿身子不好,还是请个大夫过来,别回头出了什么事。但要从库里支取什么,还得先往账上记下,咱们家可不是没规矩的小门小户,你这样岂不是乱了套了?”
“再者说了,什么病还用得着一斤参片,平日里老爷子也不过只拿几钱而已,别是什么治不好的吧?”
宋氏话里话外全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齐二爷顿时就要拍桌子。
手刚扬起来,想到来意,又硬生生放了下去。
到底有些火大,阴阳怪气地道:“不合规矩?那我倒要问问嫂嫂,怎的送给外人两斤上好的参片就不用记账的?还是说吴家比咱们自家人还金贵些?”
☆、045 宋氏悔约
宋氏不妨他提这个,根本不觑他,“吴先生教导咱们家孩子读书,送些礼本就是人之常情,老爷子还直说不够呢!”
“是吗?那怎的不叫玔儿也跟着一道学,难不成就你儿子是吴家人,我儿子他不姓吴?”
“小叔你可真会开玩笑,吴先生是什么身份?他想教谁是欣赏谁的才学,岂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跟着沾光的?”
她捂着嘴,笑的满脸得意。
齐二爷气的半死,却只能装糊涂。
“哦?我倒不知道,这个吴先生是什么身份,怎么如此了得?”
宋氏鄙夷地看他一眼,特特用轻描淡写语气说道:“不过是《闻书本纪》的撰者罢了,以前在西北教书的,如今来了京城,圣上倒不让他回去,为此还说要封他孙女儿做乡君呢!”
“这……本朝不是,非皇亲国戚不得受封吗?”
“正是呢,所以说啊,圣上十分看重吴先生的。说是还要给个什么官职,他还不想要呢!”
宋氏越说越是得意,这么一个有才学的大儒,肯教导自己儿子,说明什么?她儿子厉害呀!
齐二爷继续忍着,故作惊讶道:“那果真是有大才的,说不得就要封个从一品的少傅吧?”
“不知道吴先生那个孙女儿如今多大,可曾定了人家不曾?正好,我们家玔儿还没说亲事……”
他已然忘了宋氏还坐在一旁,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会儿想会儿,“若是能娶了他孙女,定然比如今用心许多,再倾力教导玔儿几日,说不定一甲也能中得。”
“小姑娘自己还是个乡君,必然很得圣上看重,仕途上也能帮着玔儿,实为佳偶。再说了,吴先生门生遍布,六部里随便拿出一个来说不定都得称一声‘老师’,还怕他们不给面子?”
说着忽然提高音调,朝宋氏一拜,“不知嫂嫂愿不愿意帮你侄儿做这个媒?”
宋氏突然觉得,吴宣月好似也不错?因此她笑着说“我可帮不上忙的”,打发了齐二爷。
于是齐二爷脸上带着失望至极却又神秘莫测的表情走了,独留下陷入沉思的宋氏。
想到小叔口口声声说吴宣月“祖父得圣上看重,自己又是个乡君,还有许多六部的大人帮衬”……
她站起身,风风火火的性子此刻是一会儿也等不及了,写了封家信让小厮送给老爷。
齐继如接过信拆开,妻子在信中提到心中甚是喜爱吴宣月,又道儿子与她亦兴趣相投,只是怕吴家人丁凋零,不知道她祖父门生几许。
他有些犹豫。
从路齐两家情谊来说,背信另娶自然不相宜,而且妹婿又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
可是前日,却有人来托了话。
不曾想,那位为了笼络人心,连这些事都插手管了。
秦先生自然听出了那日齐氏不过是托辞,必然也和吴家说清楚了齐家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事怎会被那人知晓,如今将他夹在中间,着实有些不好办。
妻子说的这些不过是小道耳,吴家真正的作用可不止这些,齐继如身在朝堂,自然比妇道人家更为了解局势。
最终他什么也没回,只让小厮带话,“夫人看着办便好。”
宋氏原以为他最多回封信,真要说服丈夫还须得磨破不少嘴皮子,若真不能成,外甥女儿也可以将就将就。
她是抱着试一试问一问的心思写了信的。不成想,齐继如这句话便是同意了……
可见她想的俱是对的,连老爷也认为吴家甚好,同意她去回了路家呢!
以前可是从不准她说这样的话的。
由此才有了宋氏这一日,着人捧了礼去路家的事情来。
书归正传,宋氏此刻看路子昕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见她已打开了其中一个锦盒,露出里头金灿灿的一支簪子来。
她笑眯眯的,心里却有些肉疼,这些可花了不少钱哪!
原本她挑拣了半晌也不知送些什么去赔礼,只觉得这个也好看,给瑜儿出嫁时压箱底正好,那个又贵重,只怕外甥女儿一个小丫头片子消受不起。
齐继如回来正撞见她在苦恼,眉头一皱,便说她,“别太寒酸了”。
因此,宋氏才十分不舍地将自己给大女儿准备的一套首饰拿了来。这本就不是平日里穿戴的,而是为了晒嫁妆的时候晃人眼。
里头的东西样式倒不是多精致,不过是常见的金簪。
但齐氏见了,心中不免狠吃了一惊。
虽然不甚雅致,但那分量却是十足,瞧着倒像是实心的。不知道其他三个盒子里是不是也是一样。
人们常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他们这种人家,天子脚下,万不敢随意招惹事由的。府中嚼用,多由田庄铺子出来。
她是齐家最小的女儿,父母极为疼爱,那年出嫁的时候,齐老爷子便将家产分了三份,两多一少,刚好分给三个子女。
那时候她便知道,家中是个什么境况。她带走了自己那一份,家中那个二哥又是个只会败家的。
如今过了这么些年,虽然大哥有了出息,但齐家打南边儿过来,要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站稳了脚跟,不消说她也知道大哥没少打点折腾。
这也是宋氏向来抠抠索索的原因之一,因此往日齐氏可没少贴补娘家几个孩子,只是想着路家好歹富足些,能帮便帮了。
她估摸着,四个盒子最少上千两银子。
这不年不节的,离幺女及笄也尚有一段时日,无缘无故地送这些是怎么个意思?
“嫂子这是做什么,昕儿她一个小姑娘,哪里就用得了这些?你若真心疼她,买些衣裳玩意儿也就得了,这可使不得。”
齐氏连忙要将盒子推回去。
路子昕也十分惊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不过此刻不便细想,她将手中的金簪放了回去,道:“舅母果真是疼昕儿的,昕儿心里头知道呢!不过外甥女儿向来不喜欢这些东西,如今也用不着,放在我这里岂不是可惜了?倒不如留着给大表姐做嫁妆呢!”
大関朝女子十五及笄,她还未曾挽发,自然戴不了这些。
(继续双更,老时间晚上八点。)
☆、046 怀恨在心(二更)
齐瑜早就定下来人家,只是男方家里突然有亲长去世,这才耽误了三年来,不过年内也是要出嫁了的。
宋氏便拉了她的手,“还是咱们昕儿懂事,不过这是舅母给你的,你大表姐的我早备好了呢,你这个小操心的,就别多想了。”
又转头对齐氏道:“昕儿是我打下看到大的,心里头早当女儿一样的疼,这就当提前给她备下的嫁妆了,回头啊,我这里还有呢!”
她说完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根本不去看齐氏瞬间难看的脸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齐氏岂能不懂她的意思?
这是要悔约了?
两家从没有在台面上说起来过,因此说悔婚倒不大恰当,可宋氏如今这番做派,齐氏已是被气的心口疼!
怎么,她家女儿哪里不好了?齐家竟然看不上?
若不是当初孩子小的时候,宋氏隔三差五地说上一句“昕儿要是能做我儿媳妇就好咯”,又看大哥大嫂自小疼幺女,两个孩子玩的来投缘的很,她和老爷怎么也不会把孩子嫁回娘家去!
说到底,不过是他们夫妻两个想着,毕竟是亲舅舅家,女儿一辈子也不会受欺负,要不然,凭幺女的家世样貌,多少好人家找不着?
琛儿也不过是个秀才罢了!
齐氏怒火中烧,现在倒好,我还没有嫌弃你儿子,你倒有脸来悔约,还拎着这么些个黄澄澄的俗物来,这是打谁的脸呢?
显摆你齐家有钱?
齐氏阴沉着脸,再也绷不住脸上的笑意,全然忘了自己也姓着一个“齐”字。
“大嫂如此心疼,我们家昕儿可受不起!”她尽量稳住气的发抖的手指,亲自盖上打开的那个锦盒,往宋氏面前“咚”一声拍了下去,声音满是怒气,“大嫂还是带回去摆在门口,好好儿叫人瞧瞧你齐家的富贵吧!”
她说罢便站起身,拉着傻坐在一旁幺女就走,“你舅母要回去了,咱们就不送了。”
路子昕这才回过神来,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眼前这一幕如此熟悉了。
这不就是梦境的翻版吗?
在梦里她因为韩均之死昏了过去成为笑柄,坏了名声被舅母不喜,也是这么被退亲的。
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现在她的身价翻了几倍而已,梦里舅母可是只带了一个锦盒来的……
可是她不明白,明明在梦里她一开始因为喜欢韩均名声不好的时候,琛表哥找到自己说愿意娶她,母亲十分愿意,两家才定下了亲事,方才说得上是退亲,但如今两家并没有定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