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闻言,自是明白,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了。
正碰上绿香自厨房回来,抱怨道:“青檀姐姐,三表小姐也太过分了!只不过那日我拦着她没让过去,这两日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连姑娘的汤水也拦,还说什么厨房做的不好,非要重新做一碗才肯罢休。”说着伸头瞧瞧屋子里,“姑娘等急了吧?我这就端过去。”
“算了,左右姑娘已经睡下了,不喝也罢。那日的事情不许再在姑娘面前提起了,三表姑娘怎么也是主子,还轮不到咱们说嘴,知道了吗?”
青檀说完轻轻掩上房门,推着绿香一道回了自己的屋子不提。
却说路子昕在房中独自想了许久,直到绿香端了洗漱的物品第三次探头探脑地进来看她。
“看够了没有?进来吧,叫上青檀过来收拾一番准备回家,我梳洗完了便要去和舅母辞别。”
路子昕吩咐道。
☆、010 谈婚论嫁
韩均这几日很是郁闷。
原本他是如此设想的:既然自己已经说出了真心,小丫头怎么也该身体很羞涩地扭扭捏捏,嘴上却很诚实地叫自己“世子哥哥”,就像他曾经经历过的那般。然后自己再找机会多去路府几次,两人偶遇几次聊聊人生聊聊理想再聊聊诗词歌赋,等到确定她的心意感情进一步升华之后,自己便请家中长辈出面提亲,若是母亲那边不好办,他都想好了法子叫圣上赐婚的,从此以后便能过上她娇气他疼宠的神仙眷侣一般快活的日子。
然而事实却是:已经小半个月了,他至少去了齐府五次,比当差还勤快。从上古仙皇到百姓民生,只要是他能找到和路子闵路老爷一同探讨的问题已经都有了结果,如今再也没了借口,却那么巧,一次都没见着她!甚至他在青云巷口还蹲守了几次,依旧没见着人。
到底是他时运不济,还是小丫头有意闪躲?
难道自己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她还不明白吗?
韩均不由地想起前世来。那时候多好啊,只要是他去的地方,必能看到小丫头打扮的粉嫩嫩俏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或是围着他问些浅显诸如《读风臆评》的问题,或是躲在一旁自以为神鬼不知地偷偷看他一眼。若是被自己逮个正着,还会嘟嘴理直气壮地问他:世子哥哥为何看我?
记得有一次心情很是不好,小丫头居然拿了个丑不拉几的糖人来,还说什么“这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捏出来的,你可要慢点吃”,天知道他怎么会吃下去的!
可是那么鲜活吵闹的小姑娘,最后却为了自己毅然决然地跳了往生崖!韩均常常想,也许正是因为她,自己才有机会重活一世吧!
世人常说佛渡众生,可是还有一句“有舍方有得”,凭他又有何德何能得上天如此垂怜?
然而重来一场,他想对她好,他愿意捧着她宠着她,小丫头却变了。她躲着自己,看他的眼神里虽然还有着爱慕,可却藏得那么深又那么少,非得他一点点逼着才会慌乱,稍不留神又溜了个干净。
如今倒好,居然和他玩起了消失……
韩均记得明天是叫钱雅姝的她那个好姐妹和王家大郎大婚的日子,他就不信难不成小丫头还能躲着不出门?
“青吉,明日送给王大的贺礼准备好了吗?”
次日正是五月十二,宜嫁娶。
今日天朗气清,又是钱雅姝大婚,路子昕早早便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此刻正在钱雅姝的香闺里和好姐妹依依惜别。
“钱姐姐,娘亲说姑娘家嫁了人便不如以前自由了,你说咱们以后还能常常在一处玩儿吗?”路子昕挽着钱雅姝的胳膊问道。
钱雅姝天还没亮便被打扮折腾到现在,早已经困的不行了,难得现在给她腾出时间来和小姐妹们见见嫁前最后一面,因此眯着眼睛假寐道:“怎么不能呀,只要你来找我难不成王家还能拦着不让见?”
她和王大郎自小定的娃娃亲,二人早已熟悉彼此的性格,两家长辈也见过数次的,因此全然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与忐忑。
路子昕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嘟着小嘴不开心,用小粉拳捶捶钱雅姝臂膀,“我与王家又不熟的,怎好无端端上门找人去,你怎么不说给我下帖子约我呢?”
她这几日心中有事心情很是不好,又怕娘亲担心不敢表现出来,而且为了避开韩均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出门玩乐了,因此更是憋闷。不过到底还是小女儿家,今天为好姐妹送嫁有了凑热闹的机会,心里的事便忘却了不少,才有心思开起玩笑来。
“哎呦我的胳膊,断了断了。”钱雅姝夸张地大叫,“行,我说错了话,是该我下帖子请你的,这总行了吧?”
话虽如此,但俩人心中都明白,初为人妇,怎好随便邀人去夫家玩耍的?这话只不过听着好受些而已。
“什么断了?大好日子可不兴说这些,快呸三下!”
两人心中正有些别情,钱雅姝母亲温氏进来听到这一句,连忙带头“呸呸呸”了三声,二人见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噗嗤”一声笑了,也跟着“呸呸呸”,方才的伤感便散了个干净。
“对了,这是我给你的添妆,快夸我蕙质兰心。”路子昕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送礼给她,便从荷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来,献宝似的看着钱雅姝,水灵灵的大眼看着她,巴巴等着人夸呢!
钱雅姝接过来一瞧,原来却是一副造型别致的粉宝石耳坠,瞧着好似是她最爱的蔷薇。只是造型却和一般的蔷薇有些不同,花瓣只有一层,花蕊处正有一只采蜜的蜂儿,振翅欲飞的模样好不可爱。
“这可是我自己画的样式,专门央了招金银楼的刘娘子打造的。”路子昕戳戳蜜蜂儿的翅膀,“你瞧,还会动呢!拿到手后我还有些舍不得,可是想想你不正是朵被王大郎那只蜜蜂采了的蔷薇麽,我留着反而不相配,真是便宜你了。”
她这话本没什么意思,奈何钱雅姝昨晚经过温氏的特别教育,早已懂了一点人事,因此一听这话,脸顿时红的要滴血一般,厚厚的新娘脂粉也遮掩不住。
温氏也老脸一红,干咳着出去招呼亲朋去了。
“咦?你怎么了?脸这么红。”路子昕抹抹钱雅姝额头,“也不烫啊。该不会是太喜欢这礼物高兴坏了吧?”
钱雅姝赶忙道:“我没事,没事,就是穿的厚了些,憋着难受。谢谢你昕儿,我很喜欢。”
路子昕看着她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大红喜服点点头,确实太厚了,“不过真漂亮啊!”她羡慕道。
“放心,你的绣工比我好,等你出嫁的时候肯定更漂亮的!”
“我?”路子昕神情一黯,但不过片刻便掩饰了过去。
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嫁给谁呢,也许是盲婚哑嫁也说不定,因此怎么也比不上钱姐姐带着羞涩,精心绣制的嫁服更美吧?
☆、011 糖人很甜
申时还差一刻时,王家的迎亲轿子便到了钱府门口。
一时间鼓乐俱起,更有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王大郎在众多伴郎的陪同下,骑坐在一匹枣红色大马上,来了钱家后立刻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潇洒。
身后的六名伴当亦整齐利落地从马背上落地,只见个个长相英俊不凡,浑身贵气,一行人顿时赢得围观众人一通叫好声。
韩均身量本来就高,身材更是匀称,长眉入鬓鼻梁挺拔,更兼气质不凡,此时站在钱府门前,想着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小丫头,竟比王大郎还要高兴两分,心中想着:今日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原来今日本是由另一人来做这个伴当的,只是临时家中有了急事来不了,韩均是被抓了包替上来的。
一行人上前敲门,自然是被百般刁难,红包塞了一个又一个,诗词亦作了数首,然而钱家是武官,竟要王大郎耍一段功夫才肯开门,众人顿时傻了眼。
好说歹说终于钱家松了口,说是可以找人代替,王大郎左右看看,一时为了难:他王家本是勋贵,以军功起家,可是如今家中大多不过在军中任些清闲的官职,自己更是没有学过那些。自己这班朋友大多如此,叫他们做两首歪诗还可以,这要正正经经地耍起刀枪棍棒……
忽然,王大郎救命稻草般看着韩均,拱手道:“退之,这吉时就要到了,你可要帮弟弟一把。”
几人中唯有他跟着祖父学过些招式,王大郎便找了他挡箭。
大庭广众之下,韩均也有些为难,不过也只能闭着眼睛上了。
“钱大哥,可否借剑一用?”今日是迎亲,又是天子脚下,谁也不会出门没事揣把剑在身上,因此韩均只好冲门内问道。
忽然“咻”一声,从院墙上自内扔了一把佩剑出来,速度很快,胆小些的早吓的抱头躲了。
韩均却不怕,只见他一步上前,稳稳地将剑接在手中,接着便毫不含糊地摆了个起手式,正儿八经地动作起来。
“快快快,听说门外有人舞剑呢,快去瞧瞧!”
路子昕正陪钱雅姝坐在屋中等待,突然有位小姐跑了进来招呼她们这几个陪客。另几位小姐便也顾不得新娘,提着裙角往外跑去。
路子昕最是爱热闹的性子,当然也想去,可又舍不得钱雅姝,只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听着外头一阵一阵的喝彩声心里痒痒。
“你快去吧,不必非要坐在这里陪我的。”
钱雅姝还没有蒙上盖头,见状好笑地对她道。
“那我去去就来!”路子昕闻言,扔下一句便一阵风儿般地跑了。
及至到了大门处,只见早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人扒在门缝里瞧,哪里还挤得进去?不由有些泄气。
还是钱家大哥眼尖,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道:“路三姑娘。”他是女方亲属,打一开始就背着拦门的重任,剑也是他扔过去的,自然有一席之地。
路子昕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眼前一亮,感激地看着钱雅棠,笑嘻嘻地钻过人群,“谢谢钱大哥!”
钱雅棠笑笑,便让开了位子退了出去,反正他的任务也完成了,若是耽误了吉时反而不好,此时也可以功成身退了。而且他是守过边关的武将,本也没有京城这些人那么稀罕瞧,虽然韩均底子不错。
路子昕接替了钱雅棠的绝佳之处,立刻迫不及待地望着外面。
只见门外那人一招一式都很简单,但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滞涩之感,干净利落的很。随着他的动作,不时传来“咻咻”的破空之声,可见此人绝不是花架子,怕是有几分真才实学。
虽然门缝很小人也很多,而且那人为了不伤着人特意离远了些,动作亦快,因此只能看个大概,并不能看清模样如何。可是路子昕瞧着瞧着,怎么觉得身影那么眼熟呢?
渐渐地,随着那人动作越来越快,眼前的身影慢慢地和记忆中模糊重合起来。
她在梦中见过一次韩均舞剑。
记得那一次他不知为何心情很是不好,一个人在大相国寺的后山处练了很久很久。那日却不是她故意跟着,而是为了陪有了身孕的钱雅姝求平安去的,钱雅姝累了先休息了,她便到处走走。谁知就那么瞎转悠着居然能碰见自己的心上人,她顿时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便小心翼翼地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偷看。
可是路子昕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平日里,世子哥哥脸上或是挂着淡然的笑意,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在意;或是一脸严肃认真地思考问题,这时候谁也不敢去打扰他的思绪;又或者逮到自己偷看他,温柔地问她“可有什么事?”
然而今日却不同,他蹙着眉,尽管手上不停,可人却好像飘在很远的地方一般。明明人就在她眼前,路子昕觉得俩人之间离得很遥远。
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她早已经将钱雅姝丢在脑后,只顾痴痴地望着,恨不得跑上前去问问他,“你怎么了?”
终于世子哥哥停了下来,他靠坐在一截树桩旁,看向这个方向,问道:“小丫头看够了没有?”
知道被逮个正着的路子昕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世子哥哥。”边说边摸摸荷包,心中一喜,找到了!
原来今日她来的路上瞧见一个捏糖人的摊贩,嘴上馋了,便和钱雅姝道,“钱姐姐,你说将来小侄子哭了,我该拿什么哄他呢?不若这样吧,我现在就开始练一门手艺,保管以后逗得他开心。”
钱雅姝见她盯着糖人不眨眼,哪里还不明白?却配合着她问:“哦,什么手艺这么管用?”
“捏糖人呀!小时候我一哭二哥就给我买,见到它我就会高兴地笑起来的!我听二哥说,这是因为甜味会让人心情变好的缘故呢!”
然后她便缠着摊贩教自己捏了几个,还揣了几个体型小的放在荷包里,准备回家给二哥尝尝自己的手艺。
于是她小跑着朝世子哥哥跑过去,从荷包里翻出一个糖人来递给他,“这可是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捏出来的,你可要慢点吃。”
世子哥哥见了,“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情真的变好了!
☆、012 为何不信
“好!!!”正沉浸在思绪中,忽然众人一声喝彩声惊醒了她。
“这下总该开门了吧?”韩均收剑后,门外王家人又塞了一把红包进来,哀求地对门内道。
闹了这许久,再不开门便不像样子了,于是大家也不含糊,每人手上都拿了红包后退后着开了门。
路子昕随着人群退到一旁,迎亲队伍立刻一哄而入。
韩均一进门便瞧见了人群中的路子昕。
小丫头正呆愣愣地望着王家一伙人,神情不像是高兴模样。好看的眉毛皱着,连小小的鼻子似乎都皱成了一团,叫人怜惜。
怎么?好姐妹要嫁人了,难不成小丫头失落了?
没有时间多想,他被人群推搡着往里走去,心中却在暗暗计较不知能否找个机会和她说说话。
新郎到了新娘家并不是立马就要走的,还需走一套流程。女方需得燃红烛、持镜子,是为辟邪。新郎还必要陪女方宾客饮酒吃席的,此时就要发挥伴郎们的作用,万不能让男方在这边就喝醉了过去,万一丢了人可就不好。可女方自然是拼命灌酒起哄,直喝的韩均几人招架不住。
吉时一到,喜娘过来催妆,钱雅姝坐在母亲温氏腿上,吃了上轿饭,寓意不忘父母养育之恩,眼眶儿红红的由着喜娘盖上盖头。
路子昕也嗓子眼儿有些发紧,眼睁睁看着钱家大哥背了好姐妹出去,扶着温氏脚下紧跟在后头,等会儿她要和全福人、钱家大郎等人一同去王家送嫁的。
一路上路子昕被鼓乐鞭炮声吵得头晕,好不容易到了王家亦不能歇,还需得一路将钱雅姝送进屋子,而后陪着说几句话,等王家几个亲近的女性长辈带着几位姑娘来闹新娘子,她才跟着全幅人一同去了一间专为送嫁的女子准备的屋子,里头还备有一桌酒席供她们吃。
一同来的几人略微吃了些饭菜,说了些诸如“王家看重新娘、排场很是体面”的话后,便各自歇息,等着前头男席散了回去将这些说给钱家听,好叫女方长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