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华帝脸上已经结了一层寒霜,看着此时一脸乖巧委屈的三儿子,“怎么,朕冤枉你了?”
“儿臣不敢,只是儿臣果真没有与外人勾结,请父皇明察。”
“你以为杀人灭口,朕就拿你没法子了?朕的锦衣卫是吃干饭的不成?任由人来去行宫自如,什么都不知晓?”
赵麓为身子一抖。
他曾隐隐绰绰听过“锦衣卫”三个字。
那还是他幼时,母后给当时一个很受宠的妃子秘密下药,却被及时赶到的庆华帝打翻,那个妃子只喝了半碗,却动了抬起,最后生下了肚中胎儿,险些一尸两命……
那个妃子,好像是……赵居为的生母,郝贵人。
那是赵麓为第一次知道,原来对着自己温柔笑着的母后,也可以残忍狠毒的杀人,后来,他也成了这样的人。
当庆华帝赶到母后的坤宁宫,要削母后的后位,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母后讥笑了一声。
“凭她?也犯得上我用这种手段?宫外不明不白进来的野女人,肚子里的还不知是谁的野种!皇上既然说是本宫下的毒手,只管拿出证据来!”
他外祖也是一方大臣,手中握了大関四分之一的兵权,母后自然是不怕的。
最后庆华帝恶狠狠地盯着母后,躲在帘子后头的赵麓为听见他低声在皇后耳边说了一句话,“你以为朕的锦衣卫是吃干饭的不成”!
和现在的情形一模一样。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赵麓为只记得当时他不过两三岁,从此以后,他便很少看见父皇踏足坤宁宫,即便是初一十五,也只是被迫过来坐一坐罢了。
母后则总是出声地望着宫门的方向。
可是他却从没有听母妃提起过什么是“锦衣卫”,仿佛这三个字在深宫之中是个禁忌。
不对,他有一次问了的。
可是母后却一把捂住他的嘴,不准再问,结果当天夜里父皇就下了旨,让他搬出了母后的坤宁宫,独自住在一个宫殿之中,很长也不准母后来看他。
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好像有些懂了。
后来年纪渐长,赵麓为也就忘了这件事,早不记得宫中还有“锦衣卫”的存在。
现在呢?他也要和当初的母妃一样,受尽父皇的冷待了吗?
不!
从小他就不多看自己一眼,不管自己做的多好,他永远只看得到那个蠢笨如猪冲动好勇的赵艮为,还有那个盛气凌人的盛国公府嫡女!
可是他现在还能像当初的母妃一样,理直气壮地让父皇拿出证据吗?
毕竟,外祖早就交出了兵权,灰溜溜回祖籍种田去了……
否则他又哪点不如赵艮为!
赵麓为“嚯”地一下抬起头来,眸子里的亮光炽盛。
“儿、臣、不、敢。”
☆、188 两败俱伤
庆华帝愣了。
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对自己不屑一顾高高在上地皇后,想起了那段屈辱地、动荡不安到不得不接受几位权臣摆布的岁月。
然后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脸色铁青,怒火猛然蹿升上来。
“啪”!
“不知悔改!”
几日前还让赵麓为窃喜不已的《读风臆评》直直砸在他的脑门之上。
赵麓为下意识地闭眼去躲,却还是觉得额头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慢慢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凉的地砖之上。
他这些日子都在幻想什么?
一个从来不曾疼爱过他的父皇,突然想要把储君的位置交给一个厌恶的女儿的儿子?
呵……赵麓为自嘲地笑了笑。
庆华帝这一砸并没有让他晕眩或是惧怕,相反,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这么……坚定过。
想要的,只能靠自己去争取,这是他从小到大都习惯了的事情。
这一次也不例外。
赵麓为咬着牙,眸子里泛着赤红,“儿臣谨遵父皇吩咐,从不敢有丝毫私心,儿臣确实不知在行宫一事上有何不妥。”
打死也不能认,大不了抱着赵艮为两败俱伤。
庆华帝闻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当年,他的皇后也是一脸强硬地告诉他,她不知情。
“好好好!”怒极反笑,庆华帝连说了几个好字,“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也学会玩你母后那一手了!”
“儿臣不敢。”
“人呢?都死哪里去了?高怀!高怀!”庆华帝高声喊道。
跪在门外跟着一众内侍装死的高怀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陛下,奴婢在。”他大气不敢出地说道。
“拟旨!”庆华帝看着死鸭子嘴硬的赵麓为,冷冷地蹦出两个字。
高怀瞪大了眼不敢动。
这拟旨可是由专门的太监总管负责,他可不敢……
可是庆华帝显然已经顾不得许多,嘴中一句句念了起来,他连忙研了笔墨去写。
“皇三子赵居为,心术不正,欺上瞒下,陷害手足,结党营私,罪不可数,即日起移交宗人府,行鞭刑三十,降亲王爵位一等,禁足半年。”
高怀写着写着,饶是见惯风浪的他也磨磨蹭蹭不敢下笔了。
鞭刑,皇家颜面何存?皇子尊严何在?
降等,等于不承认赵麓为争夺储君的资格……
禁足半年,只怕京城格局早换了一个轮回,还有三殿下什么事呢?
虽然高怀早知道,本也和其他皇子关系不大,庆华帝心中一直只属意一个人。
但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
先皇还曾经不待见庆华帝这个儿子呢,最后又如何?
这才是高怀谁都不得罪的理由。
这张圣旨,今儿个要是从他的手里出去了,来日万一三殿下咸鱼翻了身怎么办?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念及此,他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又麻又疼针下般的膝盖又跪了下去。
“圣上息怒。”很少听见他尖细的声音弱的跟只蚊子似的。
他这一声虽然小,倒惊醒了一旁脑袋瞬间一片空白的赵麓为。
什么!
父皇要降他的亲王位!
“儿臣不明白。”他愤怒地盯着庆华帝,“就因为事涉大哥,父皇便如此偏心?”
“我看你心里明白的很。”庆华帝冷笑。
赵麓为眼神一暗。
他伸手捡起掉落在身旁的《读风臆评》,这是他花了大半年心血而成,不过是为了取得庆华帝的信任。
现在,却被砸在他的头上。
“父皇要罚,儿臣无话可说。只是……”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在一旁已经傻了但还没忘记幸灾乐祸的赵艮为,“这件事,父皇又打算如何处置?”
是。他承认他心术不正,说完编纂诗书全集也只是营造他淡迫名利的形象,以此打消庆华帝的疑心,顺便借此掩饰他与很多文官之间见不得人的交往。
可是不能否认,《读风臆评》囊括了大関建朝几百年来的璀璨文化,是一件承上启下的壮举,为多少学子文人带来了曙光。
所以庆华帝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才不希望有人在上面做文章。
赵麓为这一问,很有把握。
他知道庆华帝今日是不会放过他和赵艮为中的任何一个了。
“当他死了吗”?
这是所有的帝王都不能忍受的事情。
两败俱伤,大不了再来一次,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赵艮为做大。
“父皇,儿臣,不服!”
赵艮为听他说完这句话,只感觉庆华帝的表情又黑了几分。
一道强劲、不容忽视的目光盯在他低垂着的脑袋上。
卧槽,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父皇这个处置简直完美,神还原了康北行宫之事的前因后果,他特么就是被赵麓为陷害的!
然而,赵麓为却指着那本破书,说他不服?
赵艮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声说道:“儿臣冤枉!”
“老大。”庆华帝眼一眯,“说说,你那里冤枉了?”
哪里?
赵艮为迷茫地看着庆华帝,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再看看赵麓为,恶狠狠疯子一般,算了算了。
最后还是刚刚被他骂拿钱不干活的高怀使了个眼色,目光落在赵麓为手中的那本破书之上。
一直被外人认为有勇无谋的大皇子殿下赵艮为终于在庆华帝的高强度压迫之下,机灵了一回。
这本在他看来一文不值的破书,有什么事?
早上他外祖在大朝会上安排人准备以此掰倒赵麓为,叫他一辈子翻不了身被自己压在地上爆打。
然而,现在那个人却不是因为这件事被罚。
甚至,他还举着那本书,问庆华帝打算怎么处置……
处置谁?他?
赵艮为平时健壮如牛一般的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儿臣、儿臣向来对这种舞文弄墨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他今日怕是将一辈子的机灵都抖了出来,懂的以退为进,贬低自己澄清嫌疑。
庆华帝又笑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他还想不到这么高深的法子。
“高怀,再拟旨。”庆华帝半合上了眼,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盛国公教唆皇子,陷害忠良,革去国公爵位,永不得参与朝政。”
☆、189 示敌以弱
大関承文十二年的冬天,注定不得平静。
前脚庆华帝突然下旨惩戒四皇子赵麓为与半个国丈盛国公,后脚那木杆族至平凉等地劫掠一番后撒腿便跑。
而驻防西北的武将们却为出兵事宜争的头破血流毫无作为,任由他们来去自如。
最后还是奉旨换防的新任千户钱雅棠率百余人迎击而上,力挫那木杆。
经此一事,庆华帝深感边防之地的武将积病久矣,特令皇四子赵居为携圣旨前往西北,查清事由,若有违抗者就地正法,其余人等延误军情,押解回京,带天子亲审之后再做定夺。
除去庆华帝登基初期动乱不断,圣上接连下旨处置以外,这还是一直以稳为治的庆华帝首次在短时间之内连连震怒。
安逸了许久的臣子们,一时不由人人自危。
这天,怕是要变了。
大家忽然发现,原本声名不显的皇四子,突然在大、三两位皇子连遭打击之后冒了出来,风头无两。
他领兵直奔西北,沿途对那木杆劫掠平凉之时失责的将领一一审问,主要官员押送回京,等候庆华帝询问。
一路势如破竹,无人敢抗。
西北之地向来民风彪悍,尤其是当地的驻防将领,更是连皇命都敢违抗,向来以盛国公与定国侯为马首是瞻,这一次倒乖巧的很。
许是被盛国公革除封号一事扰了心智,那些人以为大势已去?
难怪四皇子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轻而易举制服他们。
只是其中真相恐怕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平凉,钱雅棠所在的千户所。
赵居为随意坐在一把椅子上,眼神扫过下面跪着的几人。
钱雅棠立在他右侧,不明白这位皇子怎么突然来了自己这里,还一言不合就将几个驻兵将领扔在了地上。
一个参将,两个游击将军,还有三个都司。
据说总镇大人已经在被押回京城的路上了。
得,这是一锅端了啊!
如今这平凉,只剩下千户所里的千户和百户们,若是那木杆再来……
只怕他们能出兵更快。
钱雅棠把目光转向赵居为,等他说话。
“到底是谁敢违抗军令,拒不出兵?现在说,还能保全自己的妻儿。”良久,他只听赵居为清冷的声音说道。
这么说,这一次那木杆敢来大関边境劫掠不是偶然,而是有人里应外合?
钱雅棠也随着赵居为的目光一一看去,并没有人承认。
这几个人他都打过交道,油滑的很。
此前突然有命令让他从甘肃换防至平凉,还拨了器械粮食,他刚到此地还未做好休整,便听闻有部族前来劫掠,跑去驻防所,却人人推诿扯皮,就是不出兵阻止。
钱雅棠当即带了手下的兵士迎击而上,后又陆陆续续有几个正直的千户加入了进来,这才能将那木杆赶出平凉之地。
事后,他不禁气愤万分!
平凉是大関与草原部族之间最后一座城,若平凉被破,便能直捣甘肃等地,进而威胁京城!
那木杆为何要派一小支骑兵过来,却没有后援?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劫掠一些过冬粮草?
钱雅棠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四殿下!”他走到赵居为前方,拱手道,“此事只怕不简单,那木杆定然有所图谋,还请四殿下尽快上书圣上,调拨兵力。”
“不急。”赵居为却摆摆手,“容我先把这桩事问个清楚明白。”
他声音又冷了两分,再问那几人道,“再给你一盏茶的世间考虑要不要承认,反正本宫时间多的是。”
这还不急?
钱雅棠火气蹭蹭往上冒。
人人都说四皇子只爱游山玩水,是个难得的富贵闲人,依他看是闲过头了吧!
居然连轻重缓急都不分!
此时他不由地同意那些千户们所说。
圣上之所以派不善谋略的四皇子来处置此事,根本就是京城有人从中作梗,妄图大事化小!
让那些只会争功的武官就在西北,平凉危矣!大関危矣!
钱雅棠急剧变化的脸色自然没有逃过赵居为的眼睛。
这是一个难得的将才,他需要的只是一次机会,便能展露自己。
那木杆如今还未从内乱的破坏之中缓过来,依拉赫的舅舅阿古占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惹怒大関。
这次平凉之事,只不过是一个试探,打探大関虚实。
盛国公府一夕之间败落,某些人妄想里应外合一挽颓势,趁机谋反,他自然要给这个机会,否则真是太对不起锦衣卫这大半年的辛苦。
思来想去,还是点了钱雅棠的名字来换防,既能表明大関内部矛盾严重,又能尽量减少损失。
赵居为想起这个计策,还是头疼的很,他一个堂堂大関皇子,锦衣卫指挥使,也有沦为别人眼中小白兔的时候。
所以他这个在所有人眼中“百无一用”的皇子,才会明目张胆大大咧咧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平凉。
只怕阿古占正在窃喜,大関无人,居然让一个文武皆不同的废物来平凉,而且将那么多武将都押解回京了,如今西北一带可不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毫无防备……
阿古占这段时间一直在联系其他部族,希望能进行联合,指望借此壮大那木杆的实力。
只是他也清楚,没有一两年,他是绝对不能完全控制那些部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