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我、我原本是要去的,却被双亲拦了,这才……”
是齐玧的声音,路子昕点点头。
她自小喜欢用这种楚楚可怜的语气说话,好似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一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王四郎突然拔高了声音,似乎用了所有的欢愉,“你怎么会不来呢?我们都说好了的!”
齐玧没有说话,他便结结巴巴地犹豫着问道,“你、他对你好不好?你若不喜欢,我、我就带你走!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在等你。”
路子昕听到此处就是一惊,几欲要冲出去,却被身后的青檀及时拉住了胳膊。
她挣了两下,看着青檀。
万一齐玧真的想不开,被这个什么“四郎”骗了怎么办?她可是嫁了人有夫家的!
幸好此时响起了齐玧的声音,主仆二人这才又贴着假山去听。
“是我对不起你,既然已经嫁为人妇,又怎么能拖累你呢?四郎,你、你值得更好的姑娘家。”
“我不怕拖累!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能带你走,到哪里都行,你如果不想去江南,咱们就在顺天府找个地方住下来。”
“你又何必为了我放弃大好前程?”齐玧的声音里满是痛苦与心碎,她看着自己最近新做的杭绸褙子被王四郎抓出了褶皱,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脸上却流着泪劝道,“带着我不过是个拖累,何况我们又怎么能置父母亲人与不顾?”
听到此处,路子昕将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看齐玧的意思,推三阻四,就是决计不会与那人“私奔”了。
她隐隐有了眉目,当初齐玧和蒋纶的婚事定下来的时候,可不是有个叫王四郎的突然魔怔了么?
看来俩人曾经认识,或者说是王四郎对齐玧有倾慕之意,甚至不计较她已经嫁过人了,追到王家来要带她“脱离苦海”。
但齐玧却未必觉得是苦海。
撞见这种事毕竟不好,既然齐玧不会做傻事,路子昕也不打算再听下去,对青檀招招手,转身要沿来路离开。
心中还想着,吃一堑长一智,要牢牢记住,以后不能在这种自以为隐秘其实谁都可能经过的地方说事。
“路三姑娘,原来您在这里啊,我们少夫人请您过去。”
刚转身抬脚,低着身子要走,便听见有人正在她面前,恭敬地说道,声音清脆又响亮。
路子昕有片刻的傻眼,希望是自己的错觉,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背对着她站在自己前面,也定住身子不能动弹的青檀。
再往前,是一脸找到她十分惊喜的王家丫鬟,桃雀。
☆、219 姐妹情深
路子昕看着面前的齐玧,颇觉得有些尴尬。
桃雀找到她之后,已经去前面忙了,此时只剩下路子昕主仆二人,以及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的齐玧。
“表妹,你不在前面听戏,怎么到这里来了?”
齐玧盯着路子昕,虽然面上是笑着,眼神却阴沉的似乎有团团的黑雾在其中。
方才的响动之下,王四郎已经被她打发走了。
“不过是随意走走,原来五表姐也在。”
“我和你家姑娘说几句话。”齐玧对着青檀道。
路子昕点点头,青檀便退后了几步,她才问道:“五表姐想说什么?”
“咱们也不必打那哑谜了。”齐玧挑了挑早晨精心修剪的柳叶眉,看着她精致清丽的五官,心中嫉意翻涌,带着十分的笃定道,“表妹刚刚都听到了吧?”
没有丝毫被人撞破的窘迫不安。
“我并不是有意的。”路子昕觉得自己的话显得有些苍白。
她确实不是有意跟着齐玧,但非礼勿听,她也确实偷听了齐玧与旁人的谈话,没有及时离开。
想必说什么怕齐玧一时冲动的说辞,也有些可笑。
齐玧却不在意地笑笑,“我知道以表妹的性子,是不会与旁人说的。只是……”
“只是,没想到表妹现在还有心情出来玩闹。”
她话说的模糊,路子昕听的一头雾水,不知是什么意思。
“五表姐放心,我今日只不过是来参加王家嫡长孙的洗三礼罢了。”
“有表妹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看在咱们姐妹往日的情分上,表姐也好心劝你一句,有闲心和时间,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二表哥和韩世子呢!少管些别人的闲事才好!”齐玧说完,也不看她,只款摆着腰肢走了。
路子昕看着前方那变得越发妖娆的身影,默然半晌。
齐玧向来不喜她,今日肯定也不会只是出于好心让她多关心家人和未婚夫,肯定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不若等会儿回了府,问问二哥。
青檀见状,走上前来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路子昕摇摇头,“没事,回吧!今儿的事情别说出去,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
“是,奴婢知道了。是去王少夫人哪里吗?”
“嗯。”
而此时的戏台前,并肩坐在主席上的林苏暖和顾唯,正说着话。
春阳暖融,照在身上让人直想瞌睡。
“她怎么跟着你来了?”顾唯用光滑小巧的下巴点了点坐在她们旁边一桌,刚刚“如厕”回来撑着脸享受地听戏的齐玧。
她向来是个口快的,直来直往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虽然马上就要成太子妃了,也丝毫没有注意仪态的自觉。
顾唯看不上齐玧,是很早前就有了的。
方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竟然是林苏暖带着齐玧一道来的,她早就想问一问。
两人之间并没有外界以为的明枪暗箭,平和的比寻常的姐妹还要亲密。
林苏暖不知何时卸下了一直挂着的笑颜,略显得有些疲惫,在顾唯面前没有一点点掩饰自己的不屑,冷笑一声道:
“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罢了。”
顾唯一愣,但也很快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性子坦率直爽是没有错,但不代表对朝堂上的风起云涌没有一点点了解。
一纸诏书,她顾唯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不管是顾家,还是有着其他心思的人,早已经为她分析了当前形势,权衡了所有利弊。
蒋家跟着那位娘娘一起投靠了皇后,绑在了三皇子党的船上,郝贤妃却只有个妃位,无论是权势还是威望都比不过皇后的正宫之位。
皇三子是嫡出,虽然与太子一样没有外家帮衬,但却笼络了不少文臣,在士林中颇有蹙拥。
反观太子殿下,一直以来名声不显,只有平凉一战之功,两人孰强孰弱一望尽知。
如今他正和太子较劲,前几日还有几位老臣上书,希望庆华帝能将换防一事交由三皇子主持,定国侯从旁协理。
但顾唯从林苏暖的态度中察觉了端倪。
如果定国侯府真的和三皇子捆绑在一处,为何她还要借着“姐妹情深”的名义,来拉拢王家,甚至带着蒋家的齐玧,好似监视一般?
定国侯在武官中的影响力,甚至比原盛国公还要深。
拿着鸡毛当令箭吗?呵,有点意思。
然而这些都比不过林苏暖对她一如既往的情谊,这反而更叫顾唯高兴。
她端了桌上的茶水吃了一口,决定把这些发现和猜测都烂在肚中,绝不会与旁人提起一丝一毫。
“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问,少不得有些幸灾乐祸或是看笑话的意味在里面,林苏暖必然会用自己春风拂面般的微笑回应,可顾唯问起,她却知道并没有什么坏心。
是啊,她过得不好,可是又能如何?这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最普通的命运罢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她最要好的姐妹,马上就要同她一道踏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并且要与她一起,为了别人的野望、权势,牵连自己的家族,成为他们周旋的木偶。
林苏暖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好不好地呢?在家中做姑娘时,母亲便告诉我,再精贵的娇客,一旦出了门,也都是一个模样罢了。”
顾唯便叹了口气,再多说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个道理,她又何尝不知?
她还未曾见过太子,也只是在别人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贺里听见一两句,只知道是个十分不显的人,此前一直不大突出,只是在平凉打了个胜仗罢了。
而这些,也足够顾唯察觉到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并不简单。
没有哪个真正沉迷于游山玩水之乐的人,会在对阵那木杆、乌桓时,依旧面不改色,勇猛无敌,且一战成名后,立即从碌碌无为的四皇子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储君。
人活在世,又有谁是简单纯真的。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会庆幸自己的夫君实力超群,她却只有无力。
☆、220 京城来信
甘肃府。
越往北的地区,春天似乎都来的晚些,春寒料峭,并没有应有的暖意。
西北之地,草木刚刚复苏,只冒出了尖上那一丁点新绿,瞧着颇有些可怜可爱,倒比那团团簇簇的春意更使人喜爱。
略有些清寂的街道上,大约是因为靠近府衙,过往行人寥寥,偶见一人,还是裹着春衫匆匆走过,与京城的闲适悠然全然不同。
韩均坐在酒肆的二楼雅间,临窗背手而立,他穿了一件细纹绣竹枝的直?,长身玉立,身姿挺拔轩昂,看着底下的街道,默然无语。
到底还是受了影响,甘肃府都冷清了不少,又何况平凉。
大関素来与草原上的牧民、部落有贸易往来,近两年大大小小打了三四仗,西北各府都因此萧条了不少。
楼下有脚步声传来,急促而有力。
他听力惯来比一般人要好,听出是要等的人,便撩了袍子,坐在靠窗的位置,执壶为对面斟满。
店家上的是烧酒,并不是茶。
韩均并不嗜酒,只是气温还略有些低,来人数百里奔袭,难免会稍寒,烧酒却是最好的暖身之物。
刚放下酒壶,店小二特有的热情招呼在雅间门外响起:
“客官,您里面儿请。”
这家生意不错,有一半的功劳怕都在跑堂的身上,别家都是懒洋洋的声调,唯有这家,总让人觉得这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大人!”
来人一进屋,见到坐在那里的韩均,连忙抱拳行礼。
“不必多礼。”韩均做了个请的手势,来人一身骑装,长的浓眉大眼,脸阔鼻方,是典型的西北汉子,闻言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
许是有些冷,他执杯一饮而尽,这才道:“下官多谢大人。”
韩均亦慢慢喝着。
店家端了菜色进来,不过是几样小菜,难得的是色香俱全,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我已不在卫中,以后不必称呼我为‘大人’,你我之间何必客气。”韩均不吃,来人也不动筷,他便夹了一粒花生嚼了。
“嘿嘿。”大汉咧嘴笑了一声,这才风卷残云般连吃了好几口酒菜,“可把我给饿坏了。”
他本就不是那种曲意奉承之人,自韩均去岁来甘肃,便一直是由他负责联系,算得上是熟人,也知道韩均的性子。
称兄道弟没有关系,吃饭喝酒也从不亏待了,只是事儿却必须要办好。
他心里想着,大人在不在卫中也没什么干系,反正他不还是只对韩均负责吗?新来的副指挥使、指挥使什么的,谁耐烦认识他是个什么人?
见他吃的满嘴油光,已有八九分饱,甚至还打了个嗝时,韩均才开口道:“既然你来了,想必那边有消息了。”
“大人英明。”
韩均笑笑,不再纠正他,一行喝着酒,一行听他说话。
“属下这次来,是有急报,指挥……太子殿下特意吩咐的。”大汉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用火漆封了,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在边间处有几滴墨汁。
大汉是赵居为的人,自然早知道正副指挥使的真实身份,也并没有什么忌讳。
韩均接过信,看了片刻后,燃了火烛烧成灰烬。
“这……大人难道没什么吩咐?”大汉见韩均并不催促,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没有。”韩均道,“你先在这边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也可使的。”
赵居为虽然辞去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但底子还在,那些人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不过是将计就计,以退为进罢了。
“不了,属下这次是借着公差的名义来的,还有些表面功夫要做,等会儿去这里的分卫点个卯就回京交差去了。”大汉一口气说完,又咕咚咕咚灌了一杯酒下去。
一壶酒便见了底。
韩均晃了晃自己已经见底了的酒杯,无奈地笑了笑。
这人外表行事看着都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做事却非常谨慎小心又周全,从未出过差错。
片刻后,店小二来收拾,只见雅间里还站着原来的那人,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只看到穿直?的男子依旧背着手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街道。
若不是吃空了的碟盘和酒壶,店小二恍惚还以为这人不曾动过。
不知道方才进来的人,什么时候走了呢?这人如此有气势,也不知是何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儿麻溜儿地将东西收拾齐整。
韩均这才转过身,在店小二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看来不久之后,他就能回到京城了……想想马上就能看见自家的长乐丫头,稍微留着的遗憾也消散殆尽。
甘肃其实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那木杆等族已经彻底没落,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新兴部落代替他们,重新与大関进行贸易往来。
甘肃今年的春播事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去岁的收成已经上来了,平凉一战中空虚的府库如今尚算充盈。
虽然是冷清了些,但底子还在,前景也明朗。
韩均当初选择来甘肃,想要解决的两个隐患都已经消除,剩下的只能靠这个国家的天子来决定。
雪灾无法避免,但可以选择稳定局势,用府库甚至国库安抚流民,防止民不聊生,以至于发生暴乱,更给外族可趁之机。
这次来甘肃前,他便已经预料到赵麓为会针对自己。
他在平凉一战中,与赵居为相互扶持,更是及时出现扭转局势,赵麓为定然会知道他们二人间关系并不至于相识不久。
如此,赵麓为想要拉拢定国侯府,甚至利用林苏暖来逼迫定国侯,留在甘肃的韩均和调防回甘肃的钱雅棠,一人是需要防备的对象,一人则是需要争取的对象。
赵居为送来的信中,只有一个对策,“按兵不动”,还说会时时帮他关注路家,不会让赵麓为有机会对“弟之妻族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