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诸弟子暗器纷出,却再也打它不着,眼见那鸽投东北方去了。静玄左手一摆,男弟子拉起四名白袍客,站在她面前。自攻敌以至射鸽、擒人,灭绝师太始终冷冷的负手旁观,她身为峨嵋派掌门,若对付几个明教的普通教众还要亲自出手,那才是怪了。韩烟、风君渝见战斗结束,也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不近不远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一名女弟子拾起地上两头打死了的白鸽,从鸽腿上的小筒中取出一个纸卷,呈给静玄。静玄打开一看,向灭绝师太禀告,“师父,魔教已知咱们围剿光明顶,这信是向天鹰教告急的。”她再看另一个纸卷,“这上面也一样,可惜有让一只鸽子漏了网。”
灭绝师太看了一眼,冷冷地道,“有是什么可惜?群魔聚会,一举而歼,岂不痛快?也省得咱们东奔西走四处搜寻。”
众弟子恭顺地应声,静玄转向那四名白袍人喝问,“你们还邀了哪些帮手?如何得知我六派围剿魔教的消息?”
四个白袍人仰天惨笑,突然间一起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众人都吃了一惊,两名男弟子俯身一看,却见四人脸上各露诡异笑容,均已气绝,忍不住惊声道,“师姐,他们都死了!”
☆、暗潮汹涌风波起
眼见那几个明教教众面泛青紫之色、双目圆睁、七窍流血,静玄偷觑了灭绝师太罩着寒霜的脸一眼,似是对自己的失误很是懊恼, “妖人服毒自尽,这毒物好生厉害,发作得这么快!”紧接着又咬牙切齿地狠狠道,“搜身!”
几名男弟子应了一声,便要探手往尸身的衣袋里搜查,一旁的周芷若忽道,“众位师兄小心,提防妖人身上藏有毒物。”
几名男弟子怔了怔,起身拿了手中兵刃挑开尸身上衣服,割断衣袋口中扎着的细绳,凝神仔细看去,只见袋中蠕蠕而动,片刻后竟游出几条身形极细、色彩斑斓的小蛇,看那模样,显然带有剧毒,方才若是伸手入内,立时便会被毒蛇咬中。
众弟子纷纷色变,尤其是让静玄吩咐搜身的几名男弟子,更是面色难看之极,厉声叱骂魔教妖人行事歹毒。灭绝师太冷冷扫过一眼, “这几人不过是无名小卒,咱们今日首次与之周旋,已然险些中招吃亏,若换了魔教中的高层人物,又该如何?”
众弟子顿时噤声,灭绝师太哼了一声,转向静玄,“静玄身为大师姐,处事如此鲁莽草率,竟还不及芷若想得周全。”
静玄面红耳赤,躬身领责。
仪式所有事情毕了,众人重又前行。正行走间,忽有隐隐约约的驼铃声传来,由远及近,片刻便至身前,可奇怪的是,明明听着清脆的驼铃声近在耳边,周围却看不到半个人影。灭绝师太一抬手,包括韩烟与风君渝在内,所有人皆凝神止步、侧耳倾听。驼铃声本自西北面而来,转瞬间又从北至南,转到了西南面,紧接着往东,至东北面。如此忽东忽西、忽近忽远,驼铃声不停歇,却又发现不了异样,形似鬼魅。
峨嵋派弟子从未来过大漠,平日里没有机会听到驼铃,但不妨碍他们了解到事情的诡异,心底都有些隐隐的惊惧,当下便握紧手中兵刃,不自觉地靠拢戒备起来。
韩烟轻轻扯了扯风君渝的衣袖,面色凝重,小声道,“君哥哥,来人好高明的轻功。”
相较于峨嵋等人的如临大敌,风君渝显然轻松得多,似是根本没有将来人看在眼里,悠悠然地道,“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即使是没有阳顶天的明教,若任人打到家门口都没有反应,岂不徒惹了笑话?”
“打了小的,来了大的,还真真是……”
话音未落,灭绝师太已朗声开口,话音远远地送了出去,“来者何人?还请现身相见,这般装神弄鬼,莫不是怕了?”
灭绝师太说完这句话,驼铃声戛然而止,却又传来一阵尖锐飘忽的笑声。这笑声也如方才的驼铃声一般忽远忽近、忽左忽右,花样百出,吵得峨嵋众人头昏脑胀。
“老秃尼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暗哑的语声听着很是奇怪,说话的人像是故意憋着嗓子,靠近了众人耳边低语,却又堪堪让人听得一清二楚,“老秃尼的激将法甚不高明……”
说话间,已有一条青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场中。人影飘忽不定,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身形很是瘦长。他避开了前头的灭绝师太,穿行在一众峨嵋派弟子中间,发出一阵阵尖锐嘲弄的大笑,却又不动手,吓得众弟子呆立原地动也不敢动。
“是谁?弄什么鬼!”
还是静虚最先回过神来,挥动拂尘,像那青色的人影打去。以那青色人影的轻功,静虚这一下原是不可能打中他的,只这人大约也有心同静虚过上几招,居然停了下来,抬掌向拂尘迎去。呼的一声,拂尘与肉掌相接,静虚只觉得一股沛然大力直冲而来,手中一松,那拂尘再也拿不住,笔直地往半空激射而上,引得众人不自觉地抬头看去。
“静虚,留神!”
灭绝师太一声断喝,却是已经晚了。待众人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望向静虚时,原来的位置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再一看,那青色人影已在数丈之外,疾速向前奔走,打横抱在他双臂中的人,可不就是静虚?
“贼子休走,放下静虚!”
灭绝师太一声轻啸,手执倚天剑,提气向前追去,倚天剑直刺那人背心。那青色人影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虽有静虚拖累,速度竟然与灭绝师太不相上下。眼见着一剑即将刺中,那人在万不可能的情况下一扭身子,神奇地避了开去。灭绝师太气急,又是连刺数剑,却始终刺不到那青色人影身上。
那青色人影见灭绝师太攻来,竟似有意炫耀工夫一般,也不走远,抱着静虚围着众人绕起弯来,速度快得仅能看出看到一个淡淡的虚影。
啪嗒一声,原先飞上半空的拂尘这时候才重又落地,却没有人注意半分。连同韩烟与风君渝在内,所有人都凝神看着两大高手在场中追逐,尤其是峨嵋派的众弟子,眼见着灭绝师太与那青色人影疾速奔走,沙漠中的灰尘都不曾激起一点,心惊之下早已看得呆了。有心想上去帮忙,但那样程度的较量又委实不是他们能插上手的,各人提心吊胆,唯有希望灭绝师太快快救下静虚,一剑刺入妖人后心。
片刻间,灭绝师太与那青色人影已转了三四圈,只要灭绝师太稍稍上前一步,倚天剑便能伤敌,却总是差那么一步。青色人影虽起步在前,但他还带着一个至少百斤重的静虚,这场看似平分秋色的轻功较量,却是灭绝师太稍逊一筹。
待到转到第五圈,那青色人影忽然转过身来,冲着灭绝师太咧嘴诡异一笑,双手送出,将静虚向灭绝师太掷去。灭绝师太没有想到会遭逢此变,再觉出风声隐然扑面,被这一掷之力的威势一惊,忙稳住下盘,使了千斤坠的功夫,伸手去接静虚。
那青色人影一经抛出静虚,便向北面疾奔,踢得足下黄沙滚滚,一时间威势十足,很快遮住了他的背影。
众峨嵋弟子见着争斗结束,灭绝师太面色铁青,余怒未消地看着怀中静虚,便纷纷围了上去,“师父,静虚师姐……”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了静虚面色蜡黄僵硬,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早已没有了神采,喉间有个伤口,犹留着清晰的齿痕,血肉模糊,异常可怖,竟是给那青色人影生生咬死了。几个女弟子瞧着静虚惨状,不自禁地哽咽呜咽出声。
“哭什么?”灭绝师太喝了一声,“把她埋了。”
几名女弟子止了哭声,就地将静虚掩埋立墓。静玄直起身子,躬身道,“师父,您可知这妖人是何方神圣,咱们当牢记在心,为师妹报仇。”
灭绝师太扫了静玄一眼,冷冷地道,“此人吸人颈血,残忍狠毒,定是魔教四王之一的‘青翼蝠王’,早听说他轻功高绝,果然是名不虚传,远胜于我。”
一旁丁敏君恨恨地接道,“他不敢与师父动手过招,一味奔逃,只怕也是浪得虚名,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灭绝师太哼了一声,忽然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丁敏君颊上,怒道,“师父没能救得了静虚,便是不如他,是胜是负,再清楚也没有,莫不是还行那输不起的小人行径?”
丁敏君全是想拍灭绝师太马屁,却不想灭绝师太正在气头上,打不过那青翼蝠王,竟是将气撒在了丁敏君身上。丁敏君心里恨极,暗呼倒霉的同时,却又不敢反驳灭绝师太,只得躬身受教,“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道错了。”
就在这时,丁敏君眼角余光瞄见站在不远处似在低声交谈的韩烟与风君渝,忽然道,“师父,咱们一路行来,一直畅行无阻,此次不过刚出集镇,便遇上了魔教妖人,连那魔教四王都出来了,您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
☆、宿荒漠福祸未知
丁敏君一语毕了,一众峨眉弟子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韩烟两人所在的方向,几名平素与静虚交好的女弟子,被她这一挑拨,隐含泪光的眼中闪过怀疑与隐隐的恨意。只周芷若轻轻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灭绝师太,欲言又止。
丁敏君说这话的时候并未压低声音,甚至她还有意无意地将话音放大,故意让韩烟与风君渝听到。果然,听得丁敏君信口开河、不分青红皂白的诬陷之词,饶是韩烟脾性再好,也忍不住心下恼怒,抬眼望去,却正对上灭绝师太不明意味的一瞥,当下便是冷笑一声。
“丁姑娘说话好没道理!早听说峨嵋乃是武林六大派之一,素来以匡扶武林正义为己任,掌门灭绝师太更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难道都是浪得虚名、名不副实的么?若说我二人勾结魔教,口说无凭,丁姑娘拿不出证据胡乱攀扯,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你……”
丁敏君脸色一变,正欲喝问,却被灭绝师太瞪了一眼,强忍着低下头去。
“闭嘴!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么?”灭绝师太意外地没有为难韩烟两人,反而训斥了丁敏君一句,一挥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灭绝师太一发话,一众弟子再不敢多言,一行人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往荒漠深处行去。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了一眼,虽对灭绝师太这回出人意料的好说话有些疑惑,却深知两人已引起了她更深的怀疑,当下只作不知,仍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心底暗自戒备不提。
这般走到傍晚,天色越来越暗,原本炎热的暑气似乎一下子消失无踪。一个不大的沙丘旁,灭绝师太停了下来,立时便有男弟子乖觉地寻来枯草荒藤,生了一个火堆。留下几个弟子巡视警戒,众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因白天发生的事,一时间也没人说话,气氛很有些沉郁。
灭绝师太望着那一堆火,一动也不动,便如那雕塑一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众峨嵋弟子见师父不睡,自然也不敢去睡,有心想劝,想起灭绝师太平日为人,以及方才丁敏君的事,又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声当出头鸟。
离峨嵋派一众人较远的韩烟与风君渝,却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正低声交谈着。
“烟儿小心一些,今晚怕是不会平静。咱们与峨嵋一道同行,怕是会让明教当做同党,受到些波及。”风君渝不放心地提醒。
韩烟了然地点头,“此刻行踪暴露,青翼蝠王既然能来,白眉魔王和金毛狮王自然亦能来,紫衫龙王、五散人和五大掌旗使更加能来。说不得,那青翼蝠王根本不曾离去,而是远远地跟着我们,只等我们一放松,便会再次出手。”
这些年,韩烟与风君渝虽是长居缥缈峰,未曾在江湖中行走,但对天下大势、江湖秘闻却是了解得不少,此次临行前,更是专门做过功课,说起明教的中坚力量,韩烟如数家珍,侃侃而谈。
“青翼蝠王的轻功确实独步武林,若他想远远地吊着,还真没多少人发现得了。”风君渝叹道,“传闻紫衫龙王争夺教主之位不得,远遁海外,不再与教中诸人来往,且不去说他。原先六大派以为明教高层为着教主之位内斗不休,白眉鹰王更是创立天鹰教,自立门户,便想趁此机会先灭光明顶光明左使杨逍,再将其余人逐个击破。这次青翼蝠王出手,却是让形势大大逆转,六大派一着算错,怕是要满盘皆输。”
“你觉得很遗憾?”风君渝的语气让韩烟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他应该跟明教扯不上什么关系,怎么听他的意思,似乎对六大派多半要无功而返的事很可惜。
风君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正想开口,却被那边灭绝师太的一番话吸引了注意力。这会儿,灭绝师太已不再不言不语,而是正为众弟子介绍明教高层的几位人物,字字句句无不说明魔教势大,正说到明教光明使者除去杨逍,还另有一人。
“魔教的光明使者除了杨逍之外,另有一人。魔教历代相传,光明使者必是一左一右两人,地位犹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杨逍是光明左使,那光明右使的姓名,武林中却谁也不知。少林派空智大师、武当派宋远桥宋大侠,都是博闻广见之士,但他们两位也不知道。咱们和杨逍正面为敌,明枪交战,胜负各凭武功取决,那倒罢了,只怕那光明右使暗中偷放冷箭,这才是最为可虑之事。”
这话一说,峨嵋派众弟子心下悚然,有些胆子稍微小一点的,更是偷偷地转头向后望,似乎那不知名姓的光明右使会忽然出现,前来偷袭一般。月光照得人的脸白惨惨的,灭绝师太瞧着众弟子神色,似是早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冷冷地哼了一声。
“杨逍害死纪晓芙,韦一笑害死静虚,峨嵋派与魔教此仇不共戴天。你们怕些什么?百年之前,世上又有什么峨嵋派?我们只须轰轰烈烈地战过一场,便是峨嵋派自此覆灭,又有何惧?”顿了顿,灭绝师太视线一一扫过众弟子,“这一役中,你们中若有人能立下大功,日后传我衣钵,任我峨嵋派掌门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灭绝师太说得平静,众弟子将话听在耳内,却有师父在安排后事,计议门派传人的感觉,似乎她料定自己此次凶多吉少,再也不能生还,都是默然俯首,心下不自觉地泛起不祥凄然之感。
沉默片刻后,灭绝师太衣袖一摆,喝道,“大家睡吧!”
静玄应了一声,正要像往常那般安排守夜之人,却听灭绝师太道不用守夜。静玄一想,若是像青翼蝠王韦一笑那样的人物偷袭,根本不是普通的弟子防得住的,守夜也是白守罢了。
☆、偶遇武当殷六侠
四周围渐渐静了下来,夜风越来越大,呼呼地吹过,带着越来越重的寒意。
荒漠上可供生活的枯藤灌木本就不多,在下达了睡觉的命令后,灭绝师太挥出一道掌风,便将那火堆熄灭了。白惨惨的月光照下,勾勒出缓缓起伏的沙丘,散落其间的矮小灌木丛,以及峨嵋派众人与韩烟两人的身影,投下一个一个清晰的阴影。
没有人能够睡得着。灭绝师太双目紧闭,静静地盘膝而坐,呼吸悠长,似是这么坐着睡着了。但韩烟知道,她不过是在等待罢了,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会比任何人都先反应过来,暴起动手。其余人没有灭绝师太这份修为心境,再加上白天的事,不少人都有了点惊弓之鸟的意味,又哪里能安心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