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防着有明教高手来袭,韩烟与风君渝也都不曾睡熟,只以打坐代替睡眠,却又不会有任何疲累不适之感。相反,短短几盏茶的工夫,两人都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便是出现意外变故,也能立刻出手应对,不至于让人靠着偷袭占了便宜。
韩烟修习的小无相功,风君渝修习的北冥神功皆是逍遥派不传之秘,各中精妙之处出乎人想象。他二人又自小受原白羽亲自教导栽培,早已修炼有成,武功见识便是比之那些常年在江湖打滚的一流高手都不逊色,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些经验罢了,否则的话,原白羽也不会同意他们结伴离开缥缈峰,独自出山打探消息、闯荡磨练。
这一晚,包括韩烟与风君渝在内,所有人可说是做了万全准备,只等着明教高手来袭,哪知道等到天色蒙蒙亮了,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半点动静都没有。
灭绝师太面无表情地招呼了众弟子,继续向西而行。韩烟瞧着不少峨嵋弟子面上明显的疲态,心道若是那青翼蝠王时不时来这么一出,灭绝师太自己倒是无碍,只怕这些弟子压力太大,待到了光明顶,还剩几分战力可就难说了。这一招虚实相间的疲兵之计确实不错,看着比之直接杀上门来的效果都强。
带着几分静观其变、围观看戏的心态,韩烟与风君渝两人慢慢地跟了上去。当年那一场火光下的杀劫过后,韩烟自身某些想法的转变,再加上原白羽、风君渝有意无意地引导影响,她的心性比之小时早已有了很大不同。不说峨嵋派一行中,灭绝师太专横霸道,丁敏君嚣张跋扈,让韩烟根本没有好感,峨嵋派既然身在江湖,便免不了刀光剑影,今日还在以除恶之名杀别人,明日让人一剑杀了,也没有什么稀奇。
峨嵋派既然倾巢出动想覆灭了明教,难道还不让别人反抗不成?
所以,像这般冷眼旁观峨嵋派与明教两帮人争斗,韩烟心底是一丝波澜都未有,即使有生命在她眼前逝去,她也依然心安理得。当然,若是换了无辜的普通人被卷入其中,她倒是不介意出手帮上一把。
这般走出百余里后,已是正午,赤日当头,虽是隆冬,仍觉得炎热。正行走间,西北方忽然传来隐隐几声兵刃相交和呼叱之声,峨嵋派众人不用灭绝师太吩咐,便已加快脚步,向着声音的来处疾奔。
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了一眼,落后灭绝师太一行几步跟上。不多时,两人面前便出现了几个腾挪激斗的人。奔至近前,才看清是三个白袍道人在围攻一个中年男子。仔细看去,那三个白袍道人的左手衣袖处,皆绣着一个红色的火焰图案,显然是明教中人。中年男子手舞长剑,将一柄三尺青峰舞得密不透风,护得周身的同时还有反击余地,剑光闪烁,以一敌三之下,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韩烟看了一会儿,便看出那三名白袍道人不是中年男子的对手,看中年男子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早有了克敌之策。果然,中年男子手中长剑越舞越快,到了后来,道道银色的剑芒连成一片,逼得三名白袍道人左支右拙,连连后退。
忽听得中年男子一声轻喝,一剑避开三名白袍道人中的两名,闪电般刺出一剑。剑尖毫不意外地刺进第三名白袍道人的胸膛,从背后穿出。
观战的峨嵋派众弟子见中年男子一剑得手,瞬间除去一人,忍不住喝起彩来,却也没有上前相助,看那模样,竟是与中年男子相识的。余下的两名白袍道人见己方死了一人,而对方又来了帮手,自然再不肯斗下去,对视了一眼后,便纵身分向南北两方疾奔。
那中年男子身行一闪,抢上两步,向着南面逃窜的那人追去。他的轻功比之白袍道人要好得多,七八步之后已追至那人身后。
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白袍道人回过身来,面上带着抛却生死的一股狠劲,挥着手中双刀,朝着中年男子面门狠狠砍来,丝毫不顾即将临身的长剑,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中年男子无法,只好回剑挡住双刀,解了被一刀削去半个脑袋的危险。
中年男子一招回防虽不至于失去优势,但也让那道人抢得了一丝先机,之后那道人刀刀狠辣,找找冲着中年男子要害招呼,更是完全放弃了自身防御,将自身空门露在中年男子面前。而就是他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反而让中年男子一时拿他没有办法,两人这般僵持住了。
此时,跑向北面的道人已趁着两人缠斗的工夫越奔越快,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便连韩烟都认为没有峨嵋派众人的帮忙,待中年男子杀掉缠斗的道人,再去追击北逃的敌人不太可能。峨嵋派的众弟子看到这种情形,已三番两次打量灭绝师太、以及大师姐静玄的脸色,似是盼着能让灭绝师太下令帮上一把。
便在这时,蓦地青光一闪,竟是中年男子掷出了手中长剑,向北急飞,如风驰电掣般射向那道人背心。那道人陡然惊觉,待要闪避已来不及,长剑穿心而过,整个透过了他的身子,向前又疾飞了三丈有余才堪堪停下,笔直地插在沙地里。而那道人的身形不停,向前奔走了七八步终于扑地毙命。
韩烟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幕吸引了心神,待回头再看之前与中年男子缠斗的道人时,只见那道人不知受了什么伤,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一般,手中双刀滑落在地上,目光僵直,双手在眼前乱舞。中年男子却不再看他,向峨嵋派众人走来,走出几步之后,那道人闷哼了一声,瘫软下来,再也不动了。
峨嵋派弟子这才纷纷欢呼喝彩起来,便连灭绝师太都赞赏地微微点头,嘴角扯出一丝算是笑的弧度来。看峨嵋派众人与中年男子的互动,韩烟确定他们双方果真是相熟的。那中年男子,竟是武当七侠中排行第六的殷梨亭。
想起当年闹得不小的纪晓芙事件,韩烟不觉多看了殷梨亭几眼。算年纪他应当不过三十几,却是满脸风尘之色,两鬓微见斑白,比他的真实年龄显得老多了,看来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大约是感受到韩烟的视线了,殷梨亭抬眼向她这边望来,灭绝师太瞧了一眼过来,回头对着殷梨亭说了两句什么,似是在介绍她两人的来历。因离得远,韩烟听不到灭绝师太到底如何介绍他们,只看到殷梨亭皱眉深深地打量了他们两眼,才又转过头去,与峨嵋派其他人见礼,并不过来与韩烟两人相识。韩烟收回视线,倒也不在意。
未等殷梨亭与灭绝师太众人坐下来好好交流一番,东北方天空一道蓝焰冲天而起,煞是醒目。殷梨亭看了一眼,惊道,“不好!是我那青书侄儿在受人围攻!”
☆、激斗处横生枝节
殷梨亭话一说完,转身向灭绝师太弯腰行了一礼,冲余人匆匆一抱拳,便向蓝焰奔去。灭绝师太也不迟疑,一声招呼,带着峨嵋派众人追了上去。
众人奔到近处,只见眼前刀光剑影,叱声不断,黄沙飞扬,二三十人斗得正酣。看模样装束,其中一方应该是明教之人,另一方,看着却不像是同一门派的人,不过想来也不会超出六大派的范围。
最为显眼的是中间一名青年书生,他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锋,一人独挡三人围攻。这三人罗帽直身,都作童仆打扮,手中各持单刀,让韩烟吃惊的是,这三个仆人样的人,出手却极其老练狠辣,而且三人配合异常默契,将青年书生逼得连连后退,完全处于下风,相比方才跟殷梨亭激斗的三人,竟是高明了许多。
殷梨亭见此,长剑一振,便向场中扑去,剑尖直指那围攻青年书生的三人。看情形,这青年书生便是殷梨亭说的青书侄儿了。有了殷梨亭加入,形势立刻逆转,那青年书生也从岌岌可危的境地脱离出来,开始反击。
忽然之间,人群中又窜出一人,纵身向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扑去。韩烟定睛一看,竟是那名唤蛛儿的丑陋少女。当初灭绝师太折了蛛儿双腕,大约是认为她有再强的功夫也使不出来,并没有将她穴道制住,过了这几日,那伤处虽未全好,但已好了六七分,只不知她这会儿为何不乖乖地呆着,不顾场合出了手。
回想起蛛儿被灭绝师太折断双腕后,除了那自称曾阿牛的青年,没有人帮她看过,不由地转头多看了曾阿牛几眼。心道他既然身怀如此医术,那双折断的双腿该是早已长好了,却一直装作未好,日日让峨嵋派几名男弟子抬着他前进,这般隐忍不发不知打得什么注意。
韩烟正疑惑间,蛛儿右手食指疾伸,已成功戳中了殷无禄的后颈,一击得手飞速退出六七丈。
那人武功并非泛泛,原不该如此轻易让蛛儿得手,只他在殷梨亭内力激撞之下,胸口气血翻涌,刚自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尴尬境地,被蛛儿瞅准了时机一指戳中,这一下痛得弯下了腰,低声轻哼,全身不住颤抖。
剩下两人顾不得殷梨亭与那青年书生,抢到那人身前扶住,却见他身子不停扭曲,显是受伤极重。殷梨亭见此变故,又已如愿救下了青年书生,认出蛛儿是灭绝师太那方的,竟也执剑退到一旁,不再抢攻,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就在韩烟以为蛛儿要跟那三人冲突时,那三人齐齐打量了蛛儿两眼,忽然齐声道,“原来是三小姐!”
出乎众人意料,这三人与蛛儿竟是相识的,却不知到底是何种关系。
蛛儿冷哼了一声,“还记得我么?”
三人目光交流了片刻,其中状似领头的道,“既然是三小姐在此,我等自然不好打扰。不过,老爷正在左近,想必非常高兴见着三小姐。”
蛛儿面色一变,正要发作,未受伤的两人已搀着重伤的那人,认准北面拔足奔去。殷梨亭一楞,便想要追赶,却见人群中一名身着黄袍的矮胖子左手一扬,一面黄色大旗已被他执在手中,立时争斗的明教教众中分出五人,一起取出黄旗挥舞,他们足下踩着奇怪的步子,六人组成了阵势,阵旗猎猎作响,竟是气势非凡,带着剩余的教徒缓缓向北退去。
峨嵋派众人以及原先与明教教徒激斗之人见此,哪里肯放,便要拔足追去,殷梨亭身形一晃,已拦在了最先追出的两名峨嵋派弟子身前,横臂轻轻一推,那两人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不觉将脸涨得通红。
“这厚土旗追不得。前日我与莫七弟追击烈火旗阵,吃了个大亏,莫七弟头发眉毛烧掉了一半。”殷梨亭说着,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拉起左手衣袖,却见那手臂上有一大块烧伤焦黑的伤痕。
静玄见了,也是吃了一惊,“殷六侠所言不差,你们行事鲁莽,若不是殷六侠即时拦住你们,让你们追了上去,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未可知,还不快谢过殷六侠?”
那两名男弟子正自冷汗涔涔,听了静玄教训,忙不迭地依言行礼道谢。殷梨亭只道举手之劳,当不得谢。
同时,灭绝师太森冷的视线在蛛儿身上绕了几圈,“你这是‘千蛛万毒手’?”
蛛儿想起先前让灭绝师太一招折了的双腕,到现在还隐隐的痛,不觉有些害怕,最终却还是倔强的本性占了上风,生硬地回道,“可惜还未练成!”
“倘若让你练成了,那还得了?你为何要伤那人?”
“可惜未当场戳死他!”蛛儿让灭绝师太擒住,本就心底不忿,此刻被她盘问,哪里忍得住?“这是我自己事,你管得着么?”
灭绝师太身形微侧,从静玄手中接过长剑,众人还未看清,只听得“铮”的一声,蛛儿整个人往后飞跃,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却是灭绝师太在一瞬间刺出一剑,斩在蛛儿右手直指之上,只因蛛儿手腕还未全好,千蛛万毒手也未练成,出手时在指上套了一个精钢指套,灭绝师太没有用倚天剑,竟是一剑未能斩断蛛儿手指,让她逃过一劫。
灭绝师太自重身份,一击未得手之下,亦不愿再次出手对付一个小辈,将长剑掷还静玄,冷哼了一声,“这次便宜了你!下次再使这等阴毒功夫,若叫我看见,必不饶你!”
方才灭绝师太出手太快太忽然,待得蛛儿后退,韩烟才反应过来,此刻见她因蛛儿使了一招不是名门正派的功夫,不管蛛儿是否是为了对付她口中的魔教中人,竟是要削去蛛儿手指,废了她的功夫,对灭绝师太不通情理的偏执性子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的同时,也对她的逻辑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划分善恶的标准竟是如此肤浅,真真好笑之极,妄称一代掌教宗师!
那边殷梨亭本性善良,虽觉蛛儿一手千蛛万毒手太过阴毒,有些不妥,但想到她出手是对付魔教妖人,又是相助自己,便不愿灭绝师太伤她,出声劝道,“师太,这孩子学错了功夫,咱们慢慢再叫她另从名师,嗯,或者……或者……”
殷梨亭本想说若是灭绝师太肯收她入峨嵋派门下,日后慢慢教导,磨磨这孩子的性子,那是再好不过,但想起方才情形,又觉得不甚妥当,将后半句咽了回去。他正想着该怎么将话接下去,一阵大笑自北方由远而近,其中的嘲弄之意显而易见。
“我殷家的女儿,何需旁人来教?殷六侠自在你的武当派学艺,此事还是莫要多管的好!”
这声音有如针尖一般的钻入各人耳中,让人觉得极不舒服。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白衫男子手摇折扇走将过来,行路足下生沙不起,便如在水面上飘浮一般。这人白衫左襟上绣着一只小小黑鹰,双翅展开。众人一看,便知是天鹰教的高层到了,原来天鹰教教众的法服和明教一般,也是白袍,只是明教教袍上绣一个红色火焰,天鹰教则绣一头黑鹰。
灭绝师太见这人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但一双眼睛犹如冷电,精光四射,气势慑人,倒也不敢小觑于他,轻举妄动,冷声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扫过蛛儿一眼,微微一笑,“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殷野王?
殷野王的名声,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响亮,武林中人多说他武功之高,跟他父亲白眉鹰王殷天正实已差不了多少,他是天鹰教天微堂堂主,权位仅次于教主。
没有理会众人吃惊的模样,殷野王径直看向蛛儿,“阿离,你好啊!”
蛛儿抬起头来,眼光中充满了怨毒,随即低头,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唤道,“爹!”
这声“爹”一出口,韩烟心道果然如此,念头转过,便明白了不少事情。方才那三人必是殷野王手下,他们口中的老爷指的显然便是殷野王,知道了女儿在此,果真即刻赶了来。只看这父女两人模样,倒不像是久别重逢,反而似是早已反目成仇。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果然,殷野王嫌恶地瞥了蛛儿的脸一眼,他虽方才出言维护蛛儿,多半是出于对自己本身面子的看重,内心里对这个女儿却甚是不满意,“我只道你跟了那金花婆婆,便将天鹰教不瞧在眼里了。没出息的东西,跟你娘一模一样,练什么‘千蛛万毒手’,将自己弄得不人不鬼,你找面镜子自己瞧瞧,我姓殷的家中有你这样的丑八怪?”
蛛儿原本对殷野王忽然的出现有些害怕,甚至连目光都不敢与他对接,但听他说起母亲,忽然间转过头来,凝视着殷野王,“爹,你不提从前的事,也便罢了。你既要说,我倒要问问你,娘亲好好地嫁了你,你为何还要另娶二娘?”
“这……这……死丫头,男子汉大丈夫,哪一个没有三妻四妾?你忤逆不孝,今日狡辩也是无用。什么金花婆婆,天鹰教也没放在眼里。”殷野王似是被蛛儿说得下不来台,有些恼羞成怒,对着身后跟随而来的两人一挥手,吩咐道,“带了这丫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