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高太后的刁难,开始了。
大选的事情,是她先松了口,说一切都不再过问,全由自己一手打理了的。
既然不过问,选定了人,择定了位分和住处,回了元邑就够了,凭什么还要再到寿康宫回一声?
不过想来也是,高太后有心为难,只怕她真的遣人来回了话,照样逃不过挨训斥的命运。
董善瑶慢腾腾的抬起眼皮,与高太后四目相对:“先前太后说,大选的事情一概不过问了,奴才就没叫人来回话,唯恐惊扰了您养病。不过太后今儿问起,奴才也觉得这事儿做的不大妥,您虽这样说,可毕竟是件大事,自然该来请您示下。”
她这一招也高明,先做一番的解释,却并不为自己开脱,反倒话锋一转,认了个错。
高太后不由的要高看她两眼,令仪那个丫头,若是有董氏一半的玲珑心思,也不用她事事筹划了。
“按你这么说,原是我老糊涂了。”高太后哂笑一声,“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全忘了,一扭脸儿,又来质问你。”
董善瑶做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太后说的是哪里话,是奴才自个儿失了分寸。”
“既然是你失了分寸,那咱们有功要赏,有过的,是不是该罚?”高太后目光如炬,正一步步的,要把董善瑶,诱入早已布下的陷阱当中。
董善瑶心里咯噔一声,逃不掉的,终归是逃不掉。
即便元邑亲自送她至寿康又如何?
高太后,早就算计好了的。
她怎么说,都是错,不说,更是错。
她深蹲下去:“奴才有过失,自然是该罚,但凭您发落处置。”
☆、第八十二章:毒计
高太后的心中,是愉悦的。
她最爱见的,便是人这幅模样。
害怕的,惊惧的,又无能为力的。
眼前的人,或生或死,或荣或辱,皆掌握在她的手中。
哪怕这人贵为皇后,又怎么样呢?
天下的权力,尽在她手中握着。
“皇后,你怕吗?”高太后笑着,眼中却是如猛虎的精光闪烁。
董善瑶没抬头,自然没瞧见,只是觉得,高太后是个欺人太甚的。
她要杀人,却不肯给你一个痛快,非要手执一柄钝刀,一点点的,慢吞吞的,把你身上的肉剌下来,看着你一身血肉尽失,只剩下一顿白骨。
这样的心理,不知道是否是扭曲的,可仿佛越是这样,她就越能够得到满足。
董善瑶突然就明白了。
先帝当年,为何专。宠。徐娘娘。
从太后如今的容颜来看,在她风华正茂的年岁中,也定是个拥有倾国姿色的人。
她也出身不俗,也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然而这一切,却都不足以掩盖她的嗜血和贪婪。
先帝那样睿智,与她同床共枕多年,又怎会不知,这个枕边人,是个何等可怕的人。
董善瑶定下心神,扬起头来:“奴才不怕。”
高太后打了个恍惚,旋即扬声笑起来:“也是,你贵为皇后,纵使有过错,也不是什么大错,自然不必害怕。”
董善瑶没出声,又低下了头,藏在手下的两只手,交叠着,紧攥着。
她手心里有冷汗,不是害怕,而是紧张。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难受。
高太后会杀她吗?大选之事,说她无过也是合情合理的,高太后不敢。
那会重罚她吗?连高太后自己也说了,她是没必要害怕的。
可高太后手中的那把刀,就悬在她的头上,不落下,也不举高。
她甚至还能够感受得到,寒铁铸就的刀刃,带着嗜血的悸动,令人胆颤,更令人手脚发寒。
高太后盯着她头顶看了许久,才冷然开口:“我的药膳,从今日起,你亲力亲为,你来煎药,你来服侍,寿康宫的小厨房留给你,洗手作羹汤——难为皇后了吧?”
董善瑶却呆若木鸡。
洗手作羹汤?
高太后一生尊贵,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极近精致。
她虽是个能下厨的,可那不过是幼年在家时,闹着娘亲教了一两道菜,后来若有惹了父亲不悦,或是闯了祸事时,就跑到厨房去,给父亲做上一道菜,拿来讨好父亲消气的。
高太后此法,到底是在折磨谁啊……
董善瑶忍不住想扶额。
高太后见她不说话,咂舌又问道:“这个罚,皇后是不想领了?”
“奴才领罚。”她回过神,俯身下去,叩首一礼,“您宽厚,不跟奴才计较,奴才感恩戴德。只是下厨这回事……只怕奴才的手艺,入不了您的口。”
高太后挑着音的欸了一声:“你方才说,我与皇帝同桌而食,你候立一旁服侍布菜,皇帝说,这是天伦之乐。如今你洗手作羹汤,也算是孝心一片,自然也是天伦之乐。苦日子我虽没过过,可家里头的寻常菜色,却不是没吃过的。”
董善瑶没法子再推辞,她都这样说了,还能怎么着呢?
只是她想不通,高太后此举,意欲何为呢?
在她还没想明白的时候,高太后已经开口打发她:“你今日来得早,我的药,春喜应该还没煎上,你去吧,今儿就你来煎了,叫小宫女儿与你说道说道。”
董善瑶站起身来,心说高太后也真是胆子大,药这种东西,火候分寸都要把握,不然就没了药效,寿康宫有专门煎药使的宫女儿,今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这差事交到她身上来。
她虽然身为皇后,煎药下厨都是有失。身份的事,可也要看是为了谁。
比如为了元邑,比如为了高太后,再比如是为了太皇太后,这就不叫有失。身份了。
她放下身段,为高太后料理药膳,传了出去,岂不是更成全她的贤良美名吗?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啊。
而她前脚出去没多久,春喜后脚就进了内室中。
她径直的往床边去,将高太后身上的锦被朝上拉一拉,又与她掖严实了,脸上写满了担忧:“主子,您真要这么做吗?奴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也太冒险了,万一伤着了您,可要怎么办呢?”
高太后叫了一声春儿,令她平静下来,才压低了声说:“你服侍我这么多年了,没分寸,没把握的事情,我做过吗?”
春喜立时摇了头,小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可脸上的忧虑,仍旧未退:“奴才只是担心……毕竟是伤身的事儿……”
“怕什么,太医院的那个人,又不是不要命了的。”她低声呵斥,打断了春喜的后话,“这件事情你别再操心,她既然进了寿康宫,我就不会再叫她全须全尾的侍完这场疾。先前吩咐你的事情,该去办了。翊坤宫那里,你叫人去告诉贵主儿,这几日就待在宫里,哪里也不要去,连闲逛也不行,一步也不要踏出翊坤宫。”
春喜见主子有了动怒的征兆,就不敢再硬着头皮的劝,欸的应下声来:“那宫外的信,也是今日就送吗?”
高太后拧眉想了会儿,开口问她:“东西已经送过来了吗?”
春喜摇了摇头:“说是傍晚下匙前送过来,给您请脉的章院判告了后半天的假,太医院不敢含糊您的病情,下匙前会指派两个太医过来请脉,他说那会儿把东西带过来。”
“这样啊……”高太后喃喃着,嘀咕了两句什么话,在春喜刚要开口问清楚时,她已经话锋一转,回了春喜的前话,“信你明天再往外送。东西拿到之后,你贴身的收好了,这件事不能走露风声,东西也绝不能叫除你以外的人瞧见,明白了?”
春喜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知道,奴才心里有数,一定把事情给您办好了。”
高太后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她几句,才打发她出去:“你去外头盯着点儿吧,小厨房那头,谁也别叫过去。皇后要是有什么要问的,你就远远的,站在外头回她。她弄不明白,自己会出来问,记住了,别进去,也别叫任何人进去。”
☆、第八十三章:眼线
回到了乾清宫的元邑,气恼难消。
高太后实在是欺人太甚,他发了狠,一屋子的瓶瓶罐罐摔了大半。
李良在旁边儿看着,也不敢开口劝,只是忙吩咐底下的太监们退出去,只留下他一个,在殿内陪着。
元邑发泄了一通,觉得胸口憋着的那团火略消下去些,才罢了手,冷着脸去看李良:“寿康宫抱病的这几日,有什么动静吗?”
李良摇一摇头:“寿康宫的规矩大,奴才们一向嘴最严,外头洒扫的那些,寻常见不着太后的面儿,要打听消息,指望不上他们。奴才派了人盯着寿康宫,这两日,春喜她们几个,外出走动都很少。不过……”
原本元邑有些泄气。
他好像什么都争不过高太后。
乾清宫一定有高太后的眼线,可他一时拿不住,他每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高太后都知道。
可是他呢?想知道寿康宫的动作,竟这样难。
然而李良话锋微一转,却又给他带来了希望。
元邑高高的挑眉,急忙问他:“不过什么?”
李良似乎为难了一阵子,最后才横下心来,抿唇顿了下声,才回话道:“昨儿个后半天,您从庆妃娘娘那里回来没多久,寿康宫的莺歌,悄悄地来找过李桂。”
“李桂?”元邑高挑的眉,立时就拧了一把,“你徒弟?”
李良心里咯噔一声,点点头:“就是他。”
莺歌在寿康宫里,算不上最得脸的,她甚至连侍寝的份儿都够不上。
可就因为这样,她的目标才不算大。
她为什么来找李桂?
李桂是乾清宫的二总管,再加上,他是李良的徒弟,外头的奴才们,自然又要高看他一眼。
难道,藏在他身边的那个高太后的眼线,竟是李桂不成?
想到这里,元邑便黑了脸:“他既是你徒弟,你从前是怎么带的他,又是怎么教的他?我没记错的话,他是你举荐上来的。”
这事儿,可大可,李良吓得生出一头的冷汗来,他几乎能感觉得到,内衫后背浸了一层汗水,三月末的天尚不至于炎热,然而此时,他的衣物却已紧贴着后背了。
他不能确定莺歌来找李桂是干什么的,他也只是旁敲侧击的敲打了李桂两句,没敢直接问出来,怕一时真的有什么,他一问,再打草惊蛇。
可李桂要真的是……那人是他推举的,又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在万岁的眼里,又会如何想他?
李良打了个哆嗦,忙不迭的跪了下去:“是奴才大意了,总以为他是奴才手把手教出来的,是这乾清宫最懂规矩的一个,从前没有去留意他……”
“行了。”元邑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的话,“你这两日仍旧盯着他,若是再跟寿康宫的宫女儿私相授受,就立马拿了他来见我。”
“主子……”李良略抬了抬头,慢吞吞的顿着声,支支吾吾的,“要真是他,拿了他,不是惊动寿康宫吗?”
元邑有那么一瞬间,是不想要再忍下去的。
他还要忍耐多久?高太后还要跋扈多久?
若是连他身边服侍的人,都成了高太后的眼线,这宫里,可还有一处清净之所?
慈宁宫,延禧宫。
元邑眼神一闪,兀自愣了下,而后一抬腿,拿脚尖儿轻踢了李良一回。
李良生受了,却并不觉得痛:“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