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老师再没找楚虞说过转学的事,楚虞上完了课就回公寓,梁京兆有一个星期没联系她,他不联系楚虞,楚虞去找他,在酒店房间门口坐了一会,等到梁京兆来。
梁京兆从电梯里出来,踏着走廊柔软的地毯,壁灯灯光温和,楚虞靠在门上,抬头看梁京兆。
梁京兆眼垂着,瞥了她一眼,拿出房卡来,楚虞让了让身,梁京兆进去,楚虞后脚跟上,把门也带上。梁京兆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外室的茶几上,坐在沙发上,“来干什么?”
楚虞问:“您吃饭了吗?”
梁京兆看了表,九点五十,楚虞是明知故问。他不答话,楚虞站在灯下,把外套脱掉了。
梁京兆起身,“去卧室里。”他简明的说。
楚虞没半分犹豫,跟上了他。
完事后梁京兆靠在床头抽烟,楚虞半躺着看电视,梁京兆问她:“快期末了吧?”
楚虞“嗯”了一声,然后说:“二十六号放假。”
“暑假回去吗?”梁京兆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问话里没带什么情绪,就单是问。
楚虞说:“您想我回去,我就回去。”
“不怕回去了再回不来?”
楚虞说:“您讲信用。”
梁京兆没应,把烟抽完了,反手在床头的触键上摸了一把,电视啪的消了画面,灯也灭了,把被子给楚虞劈头盖脸的一扔,梁京兆说:“睡觉。”
如此又来了两次,梁京兆塞给她一张房卡,楚虞用了这张房卡,在梁京兆进门前就洗过,所有后来梁京兆抱她那几次,楚虞的发梢都带点湿,身上的浴液味道非常熟悉,是他每天都在用的。
二十号的时候,梁京兆摸她湿润的发梢,说:“下次别来了。”
楚虞一怔,抬起头看梁京兆的脸色,梁京兆倒没什么不痛快的神情,他说:“快期末了,多看看书。”
楚虞应下了,梁京兆后来又告诉他:“事情要谈完了,我下周回本市去。”
楚虞应下一声,在脑中挑选着句子,不知要说什么。梁京兆放了抱着她的手,说:“回来的时候给李平打电话,让他去接你。”
楚虞应了一声好,脑子里可供挑选的句子全没了,一下子被梁京兆擦除了。亲密时他可以说出那样亲密的话,生疏了又能这样无情。她不知道梁京兆也是这么看她的。楚虞觉得自己又贱了,那时候嫌梁京兆说话不真,现在又嫌梁京兆不再说那些话了。她想梁京兆的好,又不想接受他的好,等他冷淡了,又难过。
楚虞考完试二十五号,收拾了收拾,机票还没定,在家中等了几天,梁京兆没联系过她,楚虞有点恶劣的想梁京兆根本不在乎她什么时候回去,那就再耗上些时日。
她在H市逛了几日,日头太烈,便也不出去,在租的公寓里吃外卖度日。梁京兆找来的家政只做了一个月,梁京兆当时付她钱的时候是打定主意要带楚虞回本市的,只付了一个月的钱,楚虞没要续钱的意思,人就走了。楚虞趴在客厅的沙发上吃外卖的西瓜,客厅空落落的,她刚租住进了的时候可没觉得房子空,现在却觉得空了。
她待到月末,于露茵打电话来,问她要不要去巴厘岛。于露茵知道她现在不用梁京兆的钱,之前去高花费的地方,她少有叫楚虞的。
楚虞接了电话,想想说,我想先回家去一趟。
于露茵才开始问:“梁叔带你回去?”
楚虞说:“他已经走了。我不想回去念书,他办完了事情就回去了。”
于露茵“奥”了一声,她是聪明的,从不插手别人的事,这话题很快转了,楚虞说:“我那天还看见你和王昊的综艺。”
于露茵说得很轻松:“七月十六三明台开播,你看看呗,其实不看也行,《风波楼》的小说你看过,看过小说的一般接受不了电视剧,改的一塌糊涂。”
《风波楼》由热IP改编,风头很大,制作还是可以的,要不王昊也不会从推了电影来演。王昊男一,于露茵女三都算得上了,她还没找到推她一把的机会,把她从温火推到大火。就这么混着于露茵觉得也算是可以了。毕竟在大陆明星当得很容易,作品再扑街,只要有知名度,日子总能过得不错。
她这边挂了电话,张余年在她身后道:“你想去巴厘岛?”
于露茵扔了手机,挺警惕的:“不是啊,就是问问楚虞去不去。”
“休假?”张余年不等于露茵回答,就说说:“你错一错吧,下次休假再出去。”
于露茵说:“恐怕不行。”张余年挑了眉看过来,于露茵解释道:“这也不算休假,要拍一些随行的画报之类。”
张余年问:“剩下几天?”
于露茵拿起手机看了一下,然后说:“我周四走。”
张余年说:“行,这几天你住这吧。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他们现在在一个胡同的四合院里,这里面张余年的东西比之前于露茵去过的他任何一个家里的东西都要多,由此猜测这是张余年的老巢。就算如此张余年也不是经常回来,于露茵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张余年也就回来过几次,几次里头全是饭点,他雇了十几年的一个阿姨把饭端出来,张余年就出现在门口了,跨进门拉开椅子,也没看于露茵一眼,坐下就吃,吃了就走,弄得于露茵也是云里雾里。
张余年这么搞了几次,于露茵有点担心了。她本来以为张余年是把她打进冷宫里了,梁京兆去H市找他小孩,把那家传媒公司的事情都推给了李平,李平是不愿走上台面来的,他的身份也够不上,张余年就出面,当然又见到了于露茵。这种事,就和梁京兆去H市见楚虞一样,如果梁京兆打定主意不见,是完全有理由避开的。
顺理成章又好了。于露茵不敢违逆她这个金主,自然百般讨好,好像两人没过生疏,不是一年没见,是天天都见似的。张余年也舒心,于露茵一向懂事,不用哄也不拿乔,一见面就自自然然亲亲昵昵的,讨人喜。
第二天于露茵十点多起来,洗漱化妆,精心打扮了坐在沙发上等,张余年十二点多来了,看见沙发上的于露茵,从头看到脚,说:“换件衣服去。”
于露茵站起来,她穿着一件吊带短裙,款式不那么庄重也不能随意,她还不知道张余年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张余年可能是忘了说,也可能没想说,但她该做的就是让张余年省心省劳,也不会多问,自己想办法解决了。她自认她穿得没错,“是不好看?”
张余年直接指挥她:“穿个衬衫,下面裙子不要太短。素点。”
于露茵进去换衣,顺便对着镜子把眼妆卸了一半,补了粉出来,唇膏也擦了一点。张余年就扫了一眼,站在玄关招手,“行,快点。”
于露茵狐疑上了车,张余年和她坐在后排,司机把车开得越来越偏僻,大约有三十多分钟,停在一栋独院前,房子不大,院子开得广阔,曲径通幽的,全是花、树、藤蔓,假山一座又一座,水都是活的。
张余年走在前面,也没回过头,他人高腿长,一步顶于露茵两步,好在于露茵出门穿得是平底鞋,几乎要跑起来,虽然处处都是林荫,但天总归是热的,张余年掀了一处帘子进去,于露茵擦着后颈一滴汗,接了帘子也进去,房间里摆设普通,甚至有些简陋,张余年问迎来的一个女人,“老爷子吃了没?”
应话的女人三四十岁,生得粗犷魁梧,“正吃呢。”
张余年绕了一处墙往里走,于露茵跟着,里面应该是餐厅,就一张大桌,四面墙光秃,桌边就一个老人坐着,还有个纤瘦点的女人,正给他喂饭。
张余年拉了椅子就坐,开头那个壮实的女人摆了两副碗筷来,张余年撩了于露茵一眼:“坐。”
于露茵坐下了,张余年待碗筷摆正,就开始加菜啊吃饭,于露茵想着为他盛汤,刚探过身去,那个桌边的老人一下子掀了碗,叫了一声。
于露茵僵着不敢动了,伺候老人的那个瘦女人见怪不怪,拿块手帕麻利的擦净了老人的衣襟,又蹭干净桌面,脚下一脚把碎碗碟踢远了,老人瞪着于露茵,嘴里又呜呜啊啊的叫了几声。张余年放了筷子,指着于露茵给他认:“这是于露茵,于是的于,露水露,绿茵场的茵。”
再给于露茵说了一句:“这我爸。”说完看于露茵还僵着,加一句:“吃你的饭。”
于露茵举了筷子,也不敢去盛汤了,瘦女人又拌了一碗饭菜来喂,那老人一边吃着饭,一面拿眼睛盯着她,有点吓人,但细看一眼发现他的确和张余年是像的,下颌都有棱,眉骨挺高,又不那么吓人了。
老人早就开始吃了,于是结束的比他们快,瘦女人给他擦了嘴,站那等张余年安排,张余年说:“该去睡就睡吧,我也不留,吃了饭就走。”
瘦女人便把老人带出去了,于露茵这才发现,老人坐得不是普通椅子,是一把轮椅,腿上盖着毯子,显然是常坐久坐,甚至难站起来的。
他们出去以后餐厅里就剩下了张余年和于露茵两人,于露茵吃得心神不宁,一小部分因为张余年的爸爸情状比较可怖,另一大部分因为张余年。他为什么带她来他家里?又见了他父亲?张余年他到底什么意思?
张余年吃完了饭,坐着喝茶,于露茵过一会也放了筷子,张余年让人也给于露茵看茶,说完了转过头来与于露茵聊:“我爸他神志时常不清,今天看着精神好些,应该是认识你了。”
精神好些?就那样?于露茵感觉迷幻,就那样呜哇乱叫的,吓人个半死。不过她不会把这些表现出来,她说:“刚刚瞧着老人家胃口也好,精神是不错。”
张余年正饮一口茶,闻言含笑看了于露茵一眼,于露茵也觉得她这话虚伪,跟着张余年一同笑了笑。张余年就是来吃饭的,茶喝完了就带着于露茵走了,这一趟来去得莫名其妙,光路上就花了一个钟头,饭也吃得潦草,一顿疗养的老年人也能吃得、又吃剩的饭菜,能好吃到什么地步?但于露茵是不会抱怨的就是了。
上回和张余年怎么散的,她自己清楚,也总结出教训就是她自己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在张余年这里,她首先是他乘兴捧的戏子,再才是她于露茵,一点脾气是助兴,再多点是不识时务,张余年花了钱,不就是买个舒心么。
回到四合院里,张余年又像是闲下来了,在院子里看他那池鱼和王八。王八都个顶个的大只,也不知多少岁了,张余年对这些玩意倒有几分真情,投喂得兴致勃勃。于露茵坐在进屋的台阶上,没一会打了瞌睡。
后来让张余年给踢醒了,他端着喂空了的鱼食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去屋里睡去。”
于露茵打着哈欠进了屋,张余年放了鱼食盒,却要出去了。于露茵在床上直起身来,惊讶看张余年换了衣服,她本以为张余年是要她进屋,把她睡上一睡的,但张余年显然没这个意思。换完了衣服,没和于露茵打声招呼,就出门了。
于露茵还穿着她中午那件白衬衣,下面裙子让她脱了,躺回床上去看着天花板半天,终是连躺都不敢躺了,整一个睡意全无,坐起来,脸上神色像看见着火似的。
张余年这是带她见家长去了?
这边楚虞接了个电话,在这个电话之前她看了好些天的机票了,本是打算着看哪天便宜哪天回去,这一比较就又几天过去了。她接电话的时候刚起来床,终于决定出门一趟,对着衣柜挑了件衣服准备换上,电话就响了,楚虞接起来,号码不熟悉,但那里面一把声音倒是有些记忆的,但也不是那么耳熟,直到楚虞把这个电话挂了,回想着才明白,梁京兆是那么疲惫,声音都不像他的了。
梁京兆说:“你回来一趟吧,机票自己订,老夫人不行了。”
楚虞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老夫人”是谁,“不行了”又是什么意思。她其实想说,她死了活了关她什么事,但在这样的梁京兆前,她说不出来这种话。
楚虞说了声:“好。”梁京兆也就再多说了句路上注意点,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楚虞当时心里问为什么要她也回去,她不知道梁京兆把她的名字记进族谱里了,写得是“义女楚虞”。
作者有话要说: 楚虞 一个婊.婊女孩。前面几段也写得太愤青了
☆、要自私一些
梁京兆给楚虞打电话的九点钟,是吴素萍第二次被抢救的时候,手术和五个小时前进行的那场相比下不再保守,到了最后的时候,梁京兆说了,务必要救回来。一场手术二十多个小时,第二天早上梁京兆就看到了楚虞。
楚虞也不想连夜赶过来,她不过是听得电话那头梁京兆声音里的无尽疲惫有些心惊。她等了这么多天的廉价机票,原来凌晨起飞的是最便宜。
她落地就有人来接,从没见过的面孔,一路没说话,领着她去了医院,急救室前那整一条走廊都坐满了人,站着的也有十几个,黑压压一片,都是守了多天的,急救室里被抢救的,是梁家的主母,她养育的儿子做着梁家家主,她的生死不是小事。
楚虞由司机领着,穿过这黑压压凝重的人群,这些人抬了眼,有人在小声议论,但不敢明目张胆细细碎碎的声音和在一起,就像收不清晰的电台杂音似的。梁京兆坐在最靠急救室的一张长椅上,他后面坐的是田月坤和梁京菁。梁京菁一脸黯淡,妆掉得只剩一点,阖着肿眼靠在田月坤的怀里睡,田月坤同样憔悴,但衣服穿得极其齐整,她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学会的就是捡起体面,她抱着梁京菁的头,手无意识的抚弄她的头发。
田月坤也看到了楚虞,她看楚虞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她和楚虞的关系,恨也好妒也好,在这种时刻一点重量也没。
梁京兆穿着一件衬衫,扣子没扣得那么端正了,手臂里挂着外套,外套的口袋里塞着领带。他下颌上都是青青色,有几日没有修饰过了。楚虞还是第一次看到梁京兆落魄,也看到梁京兆苍老——从前,对楚虞来说,梁京兆只是一个大人,他们之间年龄差距的概念,因为梁京兆身份的强大而理所当然。但梁京兆的落魄和苍老也是相对的,他独一人坐一把椅子,在急诊室最前面,亮着手术中字样的灯板的灯落他身上一半,他还是冷静,镇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