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并茂
时间:2017-10-06 16:43:42

  
  楚虞心一跳,却听得梁京兆平稳了语气,说道:“本就是打电话告诉你,我和于露茵的父母打过招呼了,你今晚去她家住一宿。”
  
  “是……么。”楚虞看了一下于露茵,“可是……”
  
  梁京兆道:“楚虞,我只是有点生气你不接电话,让人担心。”
  
  楚虞忙说:“对不起,梁叔,我下次不会了。”
  
  “嗯。”梁京兆简短地应下,又说:“你早点睡觉,明天十点李平去于露茵家接你。”
  
  楚虞说:“我知道了。”
  
  梁京兆挂了电话。
  
  醉酒的楚虞朦胧胧地想到,这天是中秋节,正月十五,梁京兆把楚虞从梁宅里,几乎是“赶”了出来。楚虞不喜欢梁宅的氛围,可她想得到梁家家主梁京兆的重视。
  
  何况,她现在疯狂着进行着猜度,她究竟,是不是梁京兆的孩子。
  
  又是关乎梁京兆,自十四岁之后,她的人生就和这个男人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在楚虞还未发觉的时候,梁京兆满满当当地填塞了她的生活。
  
  张文渊得知楚虞去于露茵家住时并没有惊讶,他吩咐了出租车司机,车子从郊外开进市里,于露茵的家在一个绿化良好的公务员小区,出租车硬是开进去了,车灯打开,照亮了深深树木的婆娑影子,像幽静的庭院,万籁似乎是俱寂的。楚虞扶着慢慢转醒的于露茵下了车,出租车停在环形花坛的路口,远远照着鹅黄的亮光。于露茵下了车就完全清醒了,她步子也算稳当,甩了楚虞的搀扶,兀自走在前面,背后的光束清清楚楚地照着她,涂抹一道长长摇曳的影子。
  
  这时候院子里还是静的。这样的小区,多半是老人和有孩子的家庭在住,入睡很早,两边六层的楼稀稀落落地亮着几盏,或昏黄或雪亮,于露茵提着包,昂首走在这条道上,孑孓得倔强。
  
  进了电梯,于露茵轻轻说:“我家你也知道,但我爸妈人都挺好的。”
  
  楚虞点点头,电梯开的一刹那,楼道里就是亮的,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前,微微笑着:“我听见楼下开门的声响了。”
  
  于露茵道:“这是我妈。”
  
  于妈妈看着楚虞:“这是楚虞吧,快进来。”
  
  楚虞说:“阿姨好。”
  
  于妈妈取出了拖鞋,一双小兔子样式,一双小狗样式,兔子的是于露茵的,楚虞穿了小狗的。
  
  于妈妈闻到了他们身上的酒气,微微皱眉,但楚虞在这里,她也就半带责备半带无奈地说了两句,去了厨房,急匆匆地端来两杯茶水:“喝了解酒。”
  
  楚虞懂茶,于妈妈泡的这两杯,没有手法,不讲规则,是朴实无华的两块茶饼扔进去泡出来的,但真的解酒,楚虞道了谢,喝了些,于露茵径自回了卧室,把门半掩上了。
  
  “瞧这个孩子,”于妈妈略尴尬地对楚虞笑:“我去叫叫她。”
  
  “不用了,”楚虞忙说:“阿姨,我一会再找她。”
  
  于妈妈站起来:“好孩子,我给你准备了睡衣,你和茵茵洗个澡,早些睡。”
  
  卧室里遥遥传来于露茵的声音:“妈,你喝药了吗?” 
  
  “哦哦,瞧我这记性,”于母走到饮水机前,拿了杯子接水,旁边的茶几上摆着个果盘似的塑料盘子,上面堆满了各色的药盒,于妈妈佝偻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一盒接一盒地打开,取出药片摆在桌上,喝之前又细细数了仔细。
  
  楚虞不忍再看,低着头站起来:“阿姨,我先进屋了。”
  
  于妈妈咽下一口水,“还喝茶叶水吗,你们饿不饿,我再坐点夜宵?”
  
  楚虞连说:“不饿,不用了。”又说:“谢谢阿姨了。”
  
  于妈妈略沧桑地笑,“茵茵他爸还没回家呢,你们先休息,可别玩太晚了。”
  
  于露茵又从屋子里传来声音:“行了妈,别管我们了,楚虞,快来陪我。”
  
  楚虞一面和于妈妈道谢,一面进了于露茵的屋子。
  
  于露茵的卧室装修得简洁,甚至中规中矩地沉闷,没有半分她本人的风格,她坐在地毯上,靠着床,摆弄手机。楚虞走近了,她把手机扔了,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楚虞说:“你先洗吗?”
  
  于露茵说:“我家浴室大,你要愿意,咱们可以一起。”
  
  楚虞说:“我没关系,你可以先洗。”
  
  于露茵没有废话,进去了。
  
  楚虞在地毯上等,于露茵洗很快出来,身上裹着浴巾,头发湿漉漉,“你去吧,架子第一层是洗头的,第二层有沐浴露。”
  
  楚虞进去,于露茵家的浴室的确是大,既有浴池,也有单独的淋浴区,架子上的确有东西,排得紧紧密密,楚虞完全无措,那些瓶瓶罐罐,太多太多,她随便用了两个看起来像是洗发用品和沐浴用品的,挤出来的东西也有些奇怪,楚虞勉强用了。
  
  于露茵等她出来,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一下子笑了:“你是用错了吧。”
  
  “你怎么那么多东西,我哪里分得清楚。”楚虞有些羞恼地回她,于露茵却是慢慢收敛了笑容,躺倒在床上,吹过得头发摊在床单上,她素净一张脸,显得脆弱,“他多少好的都见过了,我若不精心打理自己一些,哪能入了他的眼。”
  
  楚虞当然知道她口中说的“他”,是谁。
  
  于露茵指了梳妆台,很慷慨地:“你随便用吧。”
  
  楚虞看了一眼,倒是发现一些自己也有的,在这方面和于露茵又聊了两句,女孩子聊这些是没有停的,期间楚虞也吹好了头发,做了保湿上了床。
  
  于露茵说:“关灯吗?”
  
  楚虞说:“好。”
  
  灯关掉了,于露茵和楚虞各自睡在一边,窗帘笼着薄薄的月色,楚虞看着天花板上那形状单调的灯,慢慢有了点困意,但又被突然触及的,她和梁京兆的关系而惊得清醒无比。
  
  她渐渐地听到人说话的声音,于家的门似乎被打开了,然后轻轻地关上,一把男人的声音,“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好着呢。”是于妈妈在说话:“梁家的那个孩子来了。”
  
  “睡了吗?”
  
  “睡啦,你小声一点。”
  
  “嗯,嗯。”于父回答着,脚步声移动,渐渐走近了,于妈妈跟在他旁边:“你怎么认识了梁京兆,可没听你说。”
  
  “哎,这哪有人不认识他?在这S市,什么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于父这样说着,和妻子进了卧室,只是这卧室和于露茵的屋子挨着,他们说的话,楚虞仍是能隐约听见。
  
  “那孩子姓楚,是不是前几年的那个……”
  
  “没错,是他。”梁父回答。梁母半叹气:“也是个可怜孩子。”
  
  梁父道:“行了,你快睡吧,明天是不是该去化疗了,可惜我不能陪你,最近中央又下来了人,要求全天在岗,”他道:“你一个人能行吗?”
  
  梁母道:“一个人怎么不行,又不是残废断了腿。”
  
  梁父轻笑:“你要是残废断了腿,我可不要你了。”
  
  梁母回他:“你不要我,我还不稀罕和你过呢。”
  
  梁父告饶:“好了好了,我要你还不成。快睡吧,别吵醒了孩子。”
  
  楚虞睁着眼睛,看那轻摇的窗帘,和如水的月光。
  
  如果她的父母还在,是不是也像于家夫妇这样恩爱,她母亲可能清高一些,对父亲少了些亲昵,可父亲那样和善的品质,无论母亲多么过分,每次吵架也是父亲好言好语地哄过来的。
  
  她若还有一个完整的家,那该有多好啊。
  
  于露茵在她背后轻轻地说:“楚虞,你睡了吗?”
  
  楚虞转过身来,她们的膝盖抵在了一起。而楚虞低着头,因为脸颊带泪。
  
  于露茵在被窝里寻着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了握,楚虞也回应了她一下,两个小女孩在渐渐凑近了,在同一个被窝里,手拉手,头碰头。
  
  “一切都会好的。”于露茵说道,像是给楚虞说,也像是给她自己。
  
  第二天,梁母和梁父一同下厨,做了别具特色的丰盛早餐,楚虞无比感谢地吃了,十点钟时从窗户里往下看,李平和李平的车果然准时在等了,楚虞和于家三口道了别,坐上了李平的车子。
  
  李平在驾驶座,几次看着后座的楚虞,在一个红绿灯的当口,终于说了话:“小虞啊,你梁叔平时很忙,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别让梁叔担心啊。”
  
  楚虞说:“嗯。”
  
  李平轻叹口气:“昨天你喝酒的事我就不告诉你梁叔了,你下次可记着,别那么晚在外面,还总不接电话。”
  
  楚虞惊诧:“您怎么知道我昨晚……”她话问出了口,又默然了,“我知道了,李叔。”
  
  李平不再开口,专心开车,将楚虞送到了梁京兆在楚虞学校附近的那间公寓楼下。
  
  楚虞下车前问:“梁叔回来了吗?”
  
  李平道:“回来了,在家呢。”
  
  楚虞点点头,和李平说了再见,低着头上楼了。
  
  梁京兆坐在书房里,听到楚虞开门的声音,一会见她从门口慢慢地挨过来,低低说一句:“梁叔,我回来了。”
  
  梁京兆说:“过来。”
  
  楚虞略迷惑地看他一眼,还是走了进来,梁京兆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楚虞以为他会有什么责备,心中已作了准备,然而梁京兆拉开抽屉,从中取了一个盒子出来,问楚虞:“昨晚吃月饼了吗?”
  
  楚虞说:“……没有。”
  
  梁京兆把那盒子递给她,是斐记的小礼盒月饼,莲蓉馅。梁京兆道:“你尝尝吧,节前换了师傅,做得比以前那位好。”
  
  楚虞拿着那盒月饼,说了声:“谢谢梁叔。”
  
  梁京兆突然抬起手,揉了揉楚虞头顶的头发,软软凉凉的,“好了,没事了,下次不要不接大人的电话。”
  
  楚虞点点头,转身走了。
  
  梁京兆用那刚刚摸楚虞头的手点了烟,看着楚虞消失在门口,他觉得楚虞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哪里看都是没事的。梁京兆知道楚虞性子优柔,容易患得患失,便故意地没有说昨晚的事。其实昨晚他实在是气急了,李平说跟丢了人,他打六个电话过去,一次又一次地无人接听,那长长的空荡荡的嘟嘟声音,缓慢凝滞,又倏然地过去了,六次通话结束,结论都是无人接听,梁京兆有点晃神,楚虞是个特殊的,需要看护的孩子,他真不知道楚虞如果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给死去的老友交待。
  
  又想起往事,他略沉重地吸了一口烟。
  
  
☆、往事
  
  梁京兆忘不了那夜的大火,烧透了半边天空。而火停的时候,废墟上升起的浓烟,又缭绕了月亮和星子。
  
  楚虞的父亲死在了火焰的炙痛里,梁京兆在警戒线外面抽着烟,看到了楚家母女。
  
  王月红的神情有些漠然,但眼睛是呆滞的,她的手交叉着搂着一个女孩,女孩十几岁,穿着浅色的睡裤和宽松T恤,扎着马尾。面容被站在她们母女面前的一位消防员遮挡住了。梁京兆站起来,垂下的手里还捏着那根烟,他朝她们走去,那个女孩先注意到了他,慢慢地转过眼来,梁京兆细细打量她:苍白、消瘦、漂亮。
  
  很好的孩子。
  
  梁京兆尚且记起几年前的一天,他站在楚洪兴的办公室里,听着楚的秘书说主任马上来,他接了办公室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梁京兆乍一听心里暗笑他的老朋友金屋藏娇,之后听明白了,哪是什么不明不白的女人,这声音太过稚嫩,却又一板一眼,只问着:“爸爸,我又有题不会了,你今晚是不是还不回来?”
  
  没等梁京兆回应,那头已开始念一道题目,梁京兆便伸手从茶几上拿来一张报纸,又握了一根笔在手里。楚虞读完了题,梁京兆便列出了式子,一面演算着答案一面将式子讲了出来,话音落了,顿了一下,报出答案:“四十五点五。”
  
  那头的小女孩惊惶着说:“你不是爸爸。”
  
  梁京兆笑了笑,说你爸爸在忙,你好好学习吧,我挂电话了。
  
  恰逢楚洪兴走了进来,谈笑风生地:“你怎么来了?”
  
  梁京兆一面放着电话,说:“怎么,听说你最近很忙?”
  
  “是忙得要死。你听谁说的?”
  
  梁京兆指了指电话:“你女儿打电话给你。”
  
  楚洪兴扫了眼电话机,“她有什么事?”
  
  “问你数学题,我帮你解答了。”梁京兆揽着楚洪兴,出了门:“走,今晚钱塘春.色,有人请你。”
  
  这么个小女孩,梁京兆之前也见过,楚洪兴请他到家中做客,进门时楚虞在琴房练琴,听着父亲的呼唤出来,怯怯地看他一眼,然后说梁叔好。
  
  梁京兆挂着外套入了席,一顿家宴后,楚虞泡了茶端上来,说梁叔喝茶。
  
  当时梁京兆不过瞥了她一眼。
  
  今晚在这样的夜空下,趁着救火车和警车闪烁的灯光,趁着乌蒙蒙的烟火色,倒是认得清楚虞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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