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并茂
时间:2017-10-06 16:43:42

  
  楚虞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她早在听到田月坤提及“楚家”时就诸多感触,又被翻着伤疤说了被母亲遗弃的事,她的眼泪又打转了,心底更是酸涩。不过她更不想让田月坤看见她的眼泪,于是走到角落的行李处,翻出了两个本子,快速地在面前晃了一下,又抑制着有了变化的嗓音道:“田姨,我找到了我要拿的东西了。梁叔总嫌我怠慢学业,我先走了。”
  
  田月坤应了一声“快去吧。”神色慈爱地送走了她。
  
  楚虞步伐匆匆地走在三楼的走廊上,脚下沉郁光泽的地板有些木质的纹理,于是她就将注意力转移在这些纹理上,故意眼也不眨地浏览观察,但是这样也没有多管用,那泪珠还是砸在了地上,正正落在木纹的中央,一路撒了过去。
  
  楚虞捂住了嘴,抑制着哭泣。她仍是在走,却也漫无目的了,就是想远离田月坤,远离田月坤口中她那被母亲抛弃,家破人亡的凄惨生涯。她拼命抑制,那一连串的呜咽还是从指缝间钻出了。
  
  突然一声喀哒的轻响,楚虞一直埋头走路没有留意,直到被一个大力拉进了门内。梁京兆制着她的胳膊,把她压在了门板上:“楚虞?”
  
  楚虞只拼命低头,要把自己缩起来,不让梁京兆看到她的眼泪。
  
  梁京兆问她:“怎么了?”
  
  楚虞摇头。
  
  梁京兆皱了眉,抓着楚虞的力道也加了一分 :“说话。”
  
  楚虞交睫间,一颗巨大的泪珠滚落,楚虞难堪着别过了脸,那颗泪正好砸在梁京兆卷起袖口的手腕上,那泪水从眼眶出来时还是滚烫的,一路下来,包裹了情绪,凉的透彻。梁京兆只听楚虞非常小声地道:“梁叔,我妈妈是不要我了吗?”
  
  梁京兆问她:“你听谁说的?”
  
  楚虞再次摇头,泪水涟涟,口中还在低低地说着:“梁叔,我爸死了,我妈走了,我没有家了……”说了一半,已经是泣不成声,化作了模糊难辨的抽噎。
  
  梁京兆定定看着楚虞,他从未见过楚虞这样痛哭的样子,从他在楚父死后的三个月,上门将楚虞接来,到现在两年了,楚虞一直都是那样安静、温顺、乖巧的样子,没有和梁京兆闹过脾气,没有闯过让人头疼的祸事,更多时候让他舒心,且不由地多疼爱两分。现在楚虞这样哭着,好像是有莫大的痛苦,梁京兆按着她的肩膀,皱着眉道:“别哭!”
  
  楚虞听到梁京兆的这一句叱喝,强力咽下了哭声,她并不想让梁京兆心烦,且梁京兆现在那副模样,像是已经不耐烦她了。
  
  她心头一苦,梁叔这样的大人物,要做大事,成大业的,怎么有闲歇听她的牢骚。她强压着哽咽,勉强说着:“梁叔,对不起,我没事了,只是……只是我想太多了。”
  
  她要挣脱了梁京兆的手离去,她要抓紧逃离,不然过了梁京兆的线,让他心烦不耐到对她有了厌恶,那这世界,就更没有她的栖身之地了。
  
  梁京兆面对楚虞的挣扎,只是更加强力地将人桎梏在了门板之间:“你是多想了。”他低头看着楚虞那一直躲避着的眼睛:“你想得太多了。”
  
  他的语调太冷,斩钉截铁的,如同他在平时斥驳不得力的下属那样。楚虞心下愈发苦寒:“对不起……梁叔,我……”
  
  梁京兆打断她:“楚虞,先把脸擦干净,再说话。”
  
  楚虞一怔,眼泪更迅速地涌动,她虽然期待不多,但终究是希望她的梁叔能好好安慰她,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从前依靠父母,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一个梁叔了,她不期待梁叔能给她多少的宠爱,只是希望一点温暖……但其实,其实,梁叔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也毫无利益回报,他又怎么能无偿地给予自己爱护呢。
  
  楚虞喏喏地应下,用手背抹了眼眶,可是手背上泪水更多,擦得满面泪痕,怎么也擦不干净。梁京兆早放开了楚虞,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递给了楚虞。
  
  楚虞接过,说了声谢谢。那手帕上有点温度,是梁京兆贴身放置的。楚虞用这块帕子吸净了脸上的泪水,然后捏着那帕子,始终不敢抬头。
  
  梁京兆道:“你现在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
  
  楚虞摇了摇头,声音仍是沙哑:“没有了。”
  
  梁京兆叹了口气,“楚虞,你该是个更坚强的孩子。”
  
  楚虞心中翻腾上了一阵新的委屈,她这次强力压制,再用那明显又带着哭腔的声音答了一声:“嗯。”
  
  梁京兆低头看她,仍是那一副羸弱骨架,她也只是个小孩。梁京兆又微微叹了口气:“行了,你在这里学习吧,我出去一趟。”
  
  没等楚虞回应,梁京兆越过她,拧开了书房的门,大步离开了。
  
  
☆、于露茵的邀请
  
  梁京兆踏在实木地板的走廊,看见站在那里指挥着仆从搬运东西的田月坤,他定了定,放缓了脚步。
  
  田月坤抬头看见了梁京兆,微微一笑:“京兆,你来看看,我自作主张地布置了一番,你看看可满意?”
  
  梁京兆上前,在门口看了一眼,“大嫂有心。这屋是楚虞住,楚虞喜欢就行。”
  
  田月坤神情微僵,梁京兆神态坦然:“这里的事由下人打理就好,你不必这样劳累着。我听菁菁说他们要回来了,还说买了好东西,大嫂和我一起下楼看看吧。”
  
  田月坤挽了一下鬓角,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一段走廊,到了楼梯口。
  
  梁京兆迈步下楼,走在前面一个背影,“突然地要把这间屋子腾出来,没顾忌大嫂的意愿,大嫂不介怀吧?”
  
  田月坤道:“哪里。小虞也是和咱们一家人了,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房,是我先前考虑不全。”
  
  梁京兆闻言止住了脚步,正踏在楼梯转角的平台,头顶一盏壁灯静静亮着,他微微侧身,看着田月坤,那目光平静的,却充满压力,田月坤手指动了一动,又想整理一下根本不凌乱的鬓角。
  
  梁京兆开口:“大嫂,我叫你一声大嫂,是把你当成一家人。但小虞叫你阿姨,叫菁菁一声姐姐,叫我妈一声伯母,你就该知道了。”梁京兆浮现个平和的笑容,说的话却是冰冷无情:“我没想让小虞当梁家人。但小虞叫我一声叔叔,她的抚养权也在我这里,她就是我的亲人。”
  
  田月坤僵直着,无法回答什么。梁京兆这话说得狠绝,他要楚虞只是他一个人的亲人,梁家的任何人都不是,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干预支配管理楚虞。
  
  梁京兆又背过身去,继续走下楼梯。壁灯的光在他宽阔的后背流转,折出另一种布局的阴影色块。而田月坤还杵在原地。梁京兆又开了口:“大嫂,我先走一步。要么说菁菁怎么总讲我这个大哥当得不称职,她催我下楼已经是十分钟之前了。”
  
  田月坤这才动了僵硬的腿脚,缓缓地探下一节台阶,她的十指在暗处握成了拳——好一个“大哥”啊,梁家长子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她预想中孩儿的父亲梁京辉。当年梁京辉撒手人寰,留下一身烂账,落得被梁家除名的身后事,她背景浅,无依无靠,是靠侍奉老夫人才留了下来。梁京辉被勾去了族谱,梁京兆成了梁家唯一认可的儿子,梁京菁自懵懂时期就叫梁京兆大哥,现在多少年过去,没人记得梁家曾有个梁京辉,只知道现在当家家主梁京兆。梁京兆此时这句“大嫂”,叫得要有多讽刺就有多讽刺,不仅是奚落她,更是嘲讽她丈夫犯过的罪责。
  
  走到二楼的栏杆处就见了,梁京菁和吴桂荀两人依偎在沙发上,你侬我侬地咬着耳朵,不知吴桂荀说了什么,梁京菁笑得花枝乱颤,直到梁京兆率先下来,两人才收敛些。梁京菁转而去靠着沙发扶手,对着梁京兆道:“大哥!”
  
  吴桂荀端正地站起来,对着梁京兆点头,也叫:“大哥。”梁京菁听着,懒倦的眼锋扫了自己的未婚夫一眼,嘻嘻笑了下。
  
  梁京兆敏锐,问梁京菁:“你喝酒了?”
  
  梁京菁笑着应:“是了,大哥可别骂我。”
  
  梁京兆也没想她,挥了手说:“晚上你几个叔伯都要来,你这样算什么礼貌,快去让厨房给你煮点汤去。”
  
  “那不还是晚上吗,现在连午饭都没吃呢。”醉酒的梁京菁格外大胆,敢和梁京兆顶几句嘴。吴桂荀在一旁站出来:“大哥,都是我不好,让梁京菁多喝了几杯。”
  
  梁京兆这时转过头来,像是刚发觉吴桂荀似的:“桂荀,你真是……不能太宠她了。”梁京兆的目光越过吴桂荀看到他身后佣一样大物件:“菁菁说你们买了样大件儿,就是这个?”
  
  吴桂荀微微笑着,去掀开了那物件身上的丝绒罩布:“也没想着恰是今天就有了货。”罩布掀开,是一架流光溢彩的施坦威钢琴。梁京菁从沙发上歪扭着站起来,走到那钢琴前,转头对梁京兆说:“大哥,我先前一直求你,你就是不给我买,现在有人疼我,不要你了!”
  
  田月坤突然从梁京兆的背后走来:“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你多可怜似的。”她也上前去,看着那钢琴:“倒真是不错的东西。”
  
  梁京菁微笑着说:“160华诞限量。哥,吴桂荀比你大方多了。”
  
  梁京兆笑:“不是我小气,你已经有架150周年的了,再买这个做什么。”
  
  梁京菁很不以为然,她要再理论几句,田月坤挽住了她的胳膊:“好了,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听你大哥的,我去让厨房坐点醒酒的汤水给你。一会饭桌上让老太太发现了,又少不得说你 ……”
  
  她们的声音渐远了。吴桂荀将钢琴的罩布重新覆上,对梁京兆笑着:“大哥,给你添麻烦了,今天我的确是糊涂,大白天就让菁菁喝多了酒。”他理了一下衣衫,细细长长的眼笑意盈盈:“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先回去了。”
  
  梁京兆动也不动,倒是挺和善地说了句:“现在就走?留下吃个午饭吧。”
  
  吴桂荀自然明白梁京兆只是客套,他仍笑着,“今天就八月十五了,家里也留着饭,就不叨扰了。”他已经退到门去:“大哥,告辞了。”
  
  梁京兆站在原地摆了摆手,算是送别。
  
  一架钢琴,对梁家来说不算什么,只在梁京菁那里算是个甜蜜的心意,但这礼物对现在苟延残喘的吴桂荀的家庭来说,实在是割肉一般。吴桂荀下了这么大的赌注押在梁京菁这里,不知到时揭牌,他要反赚多少才满足。
  
  梁京兆在楼下待到午饭时分,他让人去楼上叫楚虞下来。楚虞不一会在楼梯口出现,脸白白的,眼睛微肿,但也没有那么狼狈了。她先看了一眼梁京兆,几乎是立刻地就转移了目光,低着脑袋叫了声:“梁叔。”
  
  梁京兆放下手里的报纸,折了一下放到桌子上:“准备一下,吃饭了。”
  
  楚虞“嗯”  了一声。
  
  这顿午饭倒是吃得平和。楚虞思绪还停在上午从田月坤那里收的委屈,还介怀着梁叔对自己那句失望的“你该是个更坚强的孩子。”这顿饭吃得谨慎和小心。只在面前的几道菜里下筷子。梁京菁心情愉悦,对着田月坤说了几句有关吴桂荀的事,楚虞恍惚听着,突然盘子里就多了一筷子蟹粉。
  
  楚虞抬头,看见梁京兆的侧脸,他目不斜视地道:“多吃点菜。”
  
  楚虞夹着那蟹粉,缓缓地放入口中咀嚼。这蟹粉离她也不是很远,但她是不敢伸了胳膊去夹的,梁京兆坐得比她靠主位的梁老夫人,这蟹粉在他范围内,算是举手之劳,但对于刚刚受了梁叔教育的楚虞,就多了几分受宠若惊。
  
  午后梁京兆去午睡,楚虞走进那间被梁京兆分配给她的屋子,四周装饰陌生,她靠进那浅绯的床幔就想起了上午田月坤的羞辱,觉得难受,便在客厅的地毯上坐着玩手机,恰好于露茵打来电话:“楚虞,你在哪呢?”
  
  楚虞接这电话接的措手不及,还没有反应过来,于露茵又道:“我们在你家楼下了,我,张文渊,一起去王昊剧组玩,你来吗?”
  
  楚虞没听清楚:“剧组?”
  
  于露茵在那头笑道:“也不知道王昊这家伙哪走的运,去演杜涧生的戏。正好来找张文渊,顺便问问你去不去。”她知道楚虞那点毛病,受不得别人特别关照,必得是说成“顺便”“恰好”,才能劝得动她。
  
  楚虞道:“我不在家……梁叔带我回老宅了。”
  
  于露茵被噎了一下:“哦……这样啊……那就算了。我们替你去了,帮你带张大明星王昊先生的签名。”
  
  闻言楚虞也笑了,“你们好好玩,拜拜。”
  
  挂了电话,突然听得敲门声,楚虞从地毯上爬起来去开门,就见门外站着梁京兆。
  
  “梁叔,你醒了?”
  
  梁京兆眉半蹙,眼皮微垂,是一副刚睡醒起床气的样子,但他对楚虞倒算是和善:“和谁打电话呢?”
  
  “能、能听见?”
  
  梁京兆走进门去,在客厅的一面墙前敲了敲,空洞声响:“这面不是墙,一块板子。”
  
  楚虞没想到是这样,她抱歉着说:“对不起,梁叔,吵到你了。”
  
  梁京兆没有生气,走到沙发前坐下:“你还没说,有谁找你出来?”
  
  楚虞道:“于露茵……我回绝了。”
  
  “怎么回绝?”梁京兆道:“你若愿意去,我让人送你。”
  
  楚虞摆手:“不,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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