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虞犹豫着,梁京菁踱步回来:“楚虞,你过来,我和你说些话。”
梁京兆淡说:“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吧。楚虞,过来坐。”
梁京菁抱臂道:“这不好吧,大哥。”
梁京兆只看着楚虞,待她坐到了椅子上才罢,“饭都吃完了,一家人,不必拘什么礼。”
梁京菁仍是不走,梁京兆抬眼看她,眼神充满了警告。梁京菁甩了手,离开了。
楚虞坐在主位上,难安得很,李平垂眼喝茶,吴桂荀却是正大光明地抬了头看着楚虞,那眼睛弯着,折射了头顶吊灯细碎的光。他长了一双笑眼,看什么都是饶有兴趣,都是平和可亲。
梁京兆看梁京菁上楼去了,面向吴桂荀:“她性子这样刁蛮,难为你包容。”
吴桂荀道:“她这样才是她。心思都摆在面上,反倒好相处。”
梁京兆微微一笑,却没有多高兴。他抬手点了点楚虞的桌子:“留你来干什么呢,愣着干吗?”
其实楚虞早看到了一旁背着的茶台子,知道了梁京兆的用意,不过还想着梁京菁那剜刀子似的眼神,想得多了,一时忘记。
楚虞端了茶台上来,小炉上已经备了水,楚虞正好用了冲杯。吴桂荀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只手支着下巴:“这位是楚家的小孩吧。”
梁京兆嗯了一声:“现在在我家住着。”
吴桂荀道:“小小年纪,还有这一样手艺。”
梁京兆道:“楚家也是名门,自小教导很好。”
楚虞听着他们谈论自己,像个货物一样,评头论足,她有些不适意,却也不可能发作。
只听着李平道:“梁哥,我上次说的那个项目,你可帮我留心了?”
梁京兆微笑看向吴桂荀:“自然记着,这不,桂荀也在,你们俩谈谈。”
吴桂荀前倾了身子:“李先生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
李平道:“也不是什么大项目,只是有个中间人总是好办些,是这样……”
他们低头说着,梁京兆调整了坐姿,身体重心靠后,垂眼看着楚虞泡茶,楚虞受着梁京兆的目光,手下谨慎了些,不想还是被指出了不足:“这些,碾得粗糙了。”
楚虞重取了茶块,又研磨了一次。
吴桂荀和李平谈完了一桩事,正好楚虞的茶出来,盛在奉茶盘里,恭敬着呈上来,梁京兆却在中间过了手,将她的这份小心翼翼承接了,转到李平和吴桂荀手里,只剩了点待客的礼貌。
吴桂荀看了茶汤:“好茶,好手法。”
梁京兆靠在椅背上,唯有他那杯是楚虞送上的,他眼见着楚虞放下茶盏,道了句:“她还小,不用这么抬举她。”
吴桂荀道:“梁先生真是严厉,女孩子,还是要宠着养育。”他看着楚虞:“我若有了小孩,就算她要星星月亮,我也是要摘下来给她的。”他低低一笑:“更不论几句实至名归的嘉奖。”
梁京兆不动声色,李平在旁道:“这你可就冤枉梁哥了。谁不知道,小虞可是他心头一块宝呢。”
吴桂荀前倾了身体,那双笑眼似雾非雾,意味朦胧,“是吗?”
梁京兆此时抬手看表:“不觉都十点了,桂荀,我竟扣你这么久,你下午从B市赶来,不如早点休息?”
吴桂荀也对表:“和梁先生谈话,时间不觉就过去了。这样,我先上去,梁先生,李先生,再见。”
独李平站起来送他:“我也告辞了。”
吴桂荀上了楼,李平转身又坐下了,他喝了一口茶,对着梁京兆低声道:“这戏姓吴的可不是个好东西。”
梁京兆将喝尽的茶杯在手上把玩,那繁复的花纹精美之至,“梁京菁猪油蒙了心,我也管不着她,他抬头,看着李平:“吴家现在也不好过,梁京菁已经提了六十万给他,不过都是她自己的钱。你只要看着,别让她把家产赔进去。”
李平点头,眼睛却瞟了一下旁边的楚虞。梁京兆像是已经忘了楚虞在这里:“城南那块地,他正好撞上,就由他填了事情吧。”
李平再点头。楚虞在一旁收拾茶杯,心里蓦地升腾了点戚戚意味。如果不是她听错,之前在餐桌上,吴桂荀因为这块地,连敬了梁京兆两杯的,现在听着,梁京兆却是给他挖了个坑。
李平走后,梁京兆对楚虞道:“这么晚了,你先上去吧。”
楚虞走了几步,回身道:“梁叔,你呢?”
梁京兆本是拿了平板出了,此时被楚虞一问,就放下了:“算了,我陪你上去。”他带着楚虞上楼梯,到了二楼,楼道中灯盏幽幽,梁京兆蓦地扶住了楚虞的肩头,在墙壁上按了开关,一路亮堂堂地过去,将楚虞送到了房门。
梁京兆事先不知楚虞被安排到了哪的,此时看了这间在尽头的房间,皱着眉:“这房间靠里,你住得行吗?”
楚虞即刻答道:“可以的。”
梁京兆为她打开房门,又拧了房间的大灯,俯览一周:“倒是宽敞。”
楚虞小声道:“梁叔,我不害怕的。”
梁京兆也是疲累了:“那好,你先休息,明天再换房间也可以。”
楚虞送他:“梁叔,晚安。”
梁京兆已转身走出去很多,闻言背着楚虞,挥了挥手,“你早点睡。”
楚虞不知哪里的胆子,对着梁京兆的背影喊了句:“你也是。”
喊完她就后悔了,脸颊烧得通红,也不知自己怎么说了这样的话。
梁京兆在那长长的,幽暗的走廊里停了脚步,回了半个身子看她,面容已经模糊了,依稀是个高大的影子,他应了一声,沉稳的一个语气音,也听不出情绪。
☆、中秋(二)
第二天早上,楚虞不敢起晚,也不敢起早,听着楼下有了点人声才起来,却是看到了梁京菁和吴桂荀,他们坐在餐桌旁笑闹着,正是不容人打扰的时候。
可楚虞已经站定在餐厅前了,梁京菁也已看见看她,立时就停止了动作,坐得端正。她没有理会楚虞,只是低头喝着咖啡。
倒是吴桂荀那滥好人似的,对着楚虞道:“醒了?”
楚虞应了声,在餐桌末尾坐下了。
佣人上来问她要吃什么,楚虞低声道:“牛奶面包就好了。”
吴桂荀听见,说了一句:“这怎么行,”他把自己面前的一份水果移到了她面前,“早餐要吃得好些。你在家平时也是这样应付么?”
楚虞就要回答,却迎上了梁京菁辛辣的目光,楚虞顿了一下答道:“不是的……”
“怎么不是?”田月坤远远地来了,“梁京兆平日里忙,哪里能顾及到小孩子。”她先是给佣人嘱咐了些事情,才对着楚虞微笑着落座:“你梁叔叔是不是总忙着工作?他就是这样,忙起来吃饭都忘,你也要提醒着他点。”
吴桂荀听了田月坤的话,看着楚虞的眼神有了点怜悯,楚虞觉着她的梁叔是洗不清了,也就沉默着由他们说了。
田月坤刚刚吩咐了佣人,没一会五六个盘子就呈上来了,俱是放在了楚虞的眼前,田月坤笑着:“你梁叔亏待你,我们可不亏待,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么些东西,你随便吃就好。”
楚虞看着眼前那些宽阔的盘子,再看田月坤他们坐着的桌子的那部分,只摆在两三份精致的碗碟,她低垂着眼,说了声谢。
“一早就听得你们议论,不知我是做了什么事。”
楚虞抬头,梁京兆刚下了最后一节台阶,稳步向他们走来,田月坤又去叫了佣人,让他把梁京兆平日爱吃的餐点送上来,梁京兆却是抬手拒绝了,坐到了楚虞的对面。
桌上诸人脸色俱是一沉。
梁家家主梁京兆,就这样随便地坐在了楚虞的对面,也就是餐桌末尾的位置,他将楚虞面前那笨重的盘子移来,“给我双筷子。”
田月坤勉强笑着道:“我昨天就吩咐人做了你爱吃的,那龙须面的汤头还是昨天白天就煲着的,你——”
梁京兆只又说了一次:“大嫂,给我双筷子便可。”
田月坤完全笑不出来了。
楚虞坐在座位上,感受到了整张餐桌的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早饭过后,梁京兆在诸人面前问着楚虞:“作业拿来了吗?”
楚虞点头:“拿了。”
梁京兆起身:“你屋子里的桌子念不了书的,书房还有张桌子,你跟我来。” 他没等楚虞回答,又和他刚才一直冷落的田月坤说了话:“楚虞的屋子偏,你让人搬一下。”
田月坤问:“搬哪?”
梁京兆已是带着楚虞走了:“三楼不是还有个房间,就那里吧。”
霎时间不光是田月坤,梁京菁也变了脸色。那房间是田月坤刚刚嫁来,预备着作婴儿房的,本也没有规定了这间就是,但三楼是主人房,二楼都是客房,田月坤与梁家长子长住祖宅,梁家祖宅里房子锁了一半,剩下没有几间,这屋子用作什么,也是不言而喻的。现下梁京兆将这房间,还是三楼的房间,划给了楚虞,相当于给了楚虞永久的,在梁家的一席之地。梁京兆是在宣告楚虞是主不是客,更是在警告田月坤。
田月坤脸色阴沉着没有说话,但坐了一会还是起身,让人去搬楚虞的行李了。梁京菁看田月坤和梁京兆离开了才摔了筷子:“这都是什么事。”
吴桂荀从昨夜里到现在,就看了这么些好戏,他见梁京菁气得发疯,情绪肤浅,却作了一副柔情样子,拿来她的一只手握在两掌之间,一面安抚着:“好了,这生什么气?”
梁京菁仍是皱眉,却也平复了一些:“我只是气不过,大哥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我们。”
吴桂荀低笑:“昨个我听那个李平说,楚虞是他心头一块宝,当时还只觉着是玩笑话,现在才算是明白了。”
梁京菁眉头皱的更紧,她因为吴桂荀这句,对楚虞更是记恨了。
吴桂荀趁此提出要出去“散散心”,梁京菁想着正是心情烦闷的时候,也该出去排遣排遣,也就满口答应。两人回屋打扮,出门时俱是光鲜靓丽,挽着胳臂坐上了轿车,
这边梁京兆带楚虞进了书房。梁家的书房十分宽阔,左右两面都是书,顶天的书架。里面摆着张巨大的写字台,三台电脑在上面,还空着许多地方。
在写字台的对面还有张小桌,却也不小,这小是和写字台比较出来的。这小桌摆在书架后,临着窗子,采光良好。梁京兆指着这张桌子:“你坐这里。”
楚虞应了。梁京兆转身坐到写字台后去,已经启动了电脑。楚虞摊开书本,字句间跳动一个影子,她抬头顺着光线来源看了出去,正是团浮沉漂泊的柳絮团子。那柳絮团身后是片池塘,有飞角亭一座,观鹤台一座,水上桥一座,共捧着盈盈碧水和爱娇垂柳。
“专心。”梁京兆突然道。
楚虞低下头,忙是竖起了笔,却是找不到誊抄作业的本子,她本想看着书本糊弄过去,等梁京兆移开目光了再拿另一份作业来写。没想到这一切都瞒不过梁京兆,梁京兆问她:“怎么了?”
楚虞只好站起来,说:“梁叔,我忘了拿东西。”
梁京兆已是皱着眉:“怎么这样大意粗心。”
“我现在就去拿。”楚虞受了责备,低着头快步溜出了房间,又飞快下了楼梯,正正和带着人向上搬着东西的田月坤打了照面,田月坤停了脚步,她身后那抬着沉重家居的佣人也停了。
楚虞喊人:“田姨。”
田月坤前倾了身子问:“小虞,你这是去哪啊?”
楚虞说:“我的书包落在屋子里了,我去拿。”
田月坤道:“不用,”她说:“都收拾到三楼了,”她拉住了楚虞的手:“田姨带你去。”
楚虞只得跟着她去了。
田月坤将人带进屋子里,楚虞这才看到梁京兆给她分配的是怎样一间屋子。分着里外间,外面摆着沙发茶几,那沙发上蒙上的米白色镂空勾织布,品质还是新的,应该是为了她现做的打扮,四壁仍是古朴,团花暗纹的雪青壁纸,贴了不过五年,角落摆着三角的红木架子,是盛了一只白瓷瓶的鲜花,散播着整个房间馥郁气味。
田月坤道:“这装修是沉闷了,本计划着返修,可是没人住,一年一年拖着,拖到现在了。”
楚虞说:“我觉得很好。”
田月坤道:“你喜欢就好了。”她再带人到了里间,中央摆着一张极大的铜柱床,一个女佣正踩在梯子上挂床幔,床幔绯色,侧面又开了阳台的门,长风灌入,纱帷翻飞。
楚虞说:“田姨有心了。”
田月坤微笑:“不必和田姨这么客气,你家和梁家的交情,不需要说谢的。”
楚虞听到田月坤提到她的家庭,身体微微一僵。田月坤自然是捕捉到了,她又添了一句:“可怜你小小年纪,竟要遭受这些旁人一辈子都没有的变故……”说着,她抬手要去揩泪,却又将手放在了楚虞的肩头:“你母亲心狠不要你,田姨疼你,田姨做你的母亲,比你母亲要好千倍万倍地待你,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