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三皇子缓步回至殿中,向着中元帝深深地行了一礼:“父皇,趁着人证未至之前,儿臣还有件事要说。”
  中元帝“唔”了一声,皱起了眉:“老三,勿要再故弄玄虚。”
  三皇子恭声应了个是,便行至了众人围坐的中间位置站了,面朝中元帝说道:“父皇,儿臣因着要细查皇妹妹的来历,这一来二去的,却是查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只怕在座的大多数人,是头一次听说。”
  言至此,他故意停顿了片刻,似是为了让诸人都能听得仔细,方才续道:“儿臣查出,便在元年之时,流放辽西的桓家,被人偷走了一个女婴,而这个女婴,正是桓氏最小的女儿——桓氏十三娘。而巧的是,十三年后,亦即是中元十三年的夏末秋初之际,桓家的这个十三娘,却是找到了。”
  此语一出,满座皆静。
  然而,再下个瞬间,便有轻微的吸气声响了起来。
  三皇子转身往旁看了看,目中再度划过了一抹得色,不紧不慢地道:“想来诸位也都听出来了。的确,这事说来也真是巧得很。因为,皇妹妹被人发现公主身份的那一年,也正是中元十三年。而更巧的是,桓家找到的这个十三娘,也正是流落在江阳郡的青州城。说到这里,诸位只怕不免要想,怎么竟会这样地巧,流落在外的晋陵公主,竟然与桓氏十三娘同处一城,且更是在同一年、同一月、同一时刻,各自被亲人找到。这难道不奇怪么?”
  大殿中,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是,这死寂却又并非纯然的静,因为,有一些什么正在这死寂之下蒸发着,仿佛只待一个契机,那些东西就要冒将出来,将一切焚烧成灰烬。
  此时的中元帝,已然不再去看秦素了。
  他垂目望着御案上的那叠口供,眸光如幽幽深井,叫人难以揣测。
  “晋陵,你无甚话可说么?”蓦地,他开了口,冰冷的语声如殿外疾飞的雪,刮得人浑身冰凉。
  秦素于座中向上欠了欠身,神态很是沉静:“回父皇的话,儿臣暂且无话可回。”
  “哦?”中元帝抬起了头,冰寒的视线忽如利箭,直直刺向了秦素。
  秦素却仍旧一派安然,拂了拂火焰般灼亮的红裙,又抬手抚向鬓边华胜。
  直到那一刻,众人才惊觉,今晚的秦素,朱衣如火、金钗如焰,美得格外耀眼。
  自进宫以来,她还从不曾穿过如此鲜艳的衣衫,而这样穿着的她所焕发出的美艳,竟叫每个人都有了片刻的眩晕。
  那是一种极为剧烈、张扬乃至于狂妄的美,如同燃烧的大火,只消看上一眼,那视线中便似也沾了火苗,“毕毕剥剥”一路烧灼,直灼进人的眼底,再由眼底蔓延至心间。
  “启禀陛下,人来了。”殿门外传来了邢有荣的语声。
  “宣。”中元帝淡然地吐出了一个字,收回视线,望向了悬垂至地面的重重锦帷,似是在出神。
  邢有荣拉开殿门,将两个戴着长幂篱的女子,让进了殿中。
  那两个女子一高一矮,因幂篱覆面,并瞧不见她们的脸,只能瞧出高的那个似是年长些,而年幼的那个一身茜裙,衣着精雅秀致,一望而知不是普通人。
  陪着她们一同进来的,乃是三皇子身边最得力的大监——金有平。
  金有平似是早已得了嘱咐,进殿之后,便不慌不忙地伏地奏道:“启禀陛下,启禀诸位殿下,这两名女子,年长者为青州秦府之大夫人俞氏,年幼者为桓氏十三娘。”
  大多数人皆是吃了一惊,或是装作吃了一惊,场中唯一面色不变的人,唯有秦素。
  便在金有平说话之时,俞氏与桓十三娘皆是摘下了幂篱,伏地跪拜,礼数很是周全。
  三皇子便向金有平挥了挥手:“金大监先下去罢。”
  金有平应声退下,那厢中元帝便将身子向龙椅上一靠,淡声道:“抬起头来。”
  俞氏与桓十三娘同时抬起了头,俞氏的神情倒还镇定,那桓十三娘却是一副楚楚之姿,娟好的眉眼间盈盈欲语,极为惹人怜爱。
  秦素扫眼看去,心下陡然一惊。
  那一刻,她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下首跪着的桓十三娘,眉眼绢秀,形容柔弱,生得颇为秀丽。
  阿蒲!?
  桓氏十三娘,居然是秦家德晖堂的小鬟——阿蒲!?
  怎么竟是她?
第949章 衣华裳
  秦素忍不住连眨了几下眼睛,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个据说是孤女出身的小小使女,此刻金钗华服,一扫从前的谨慎小心,宛然一副士女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秦素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只觉得脑中一阵混乱。
  此时,桓十三娘——或者说是阿蒲——亦扫眼看到了秦素。
  见到她时,阿蒲似乎也很惊讶,眼睛张得大大地,张口就唤了一声“六娘子”,旋即又忙以手掩口,惶惶垂首:“公主殿下恕罪。”
  秦素面色微变,心底如遭重击。
  二人有一瞬的四目相接,她确定自己没瞧错。
  桓氏十三娘,就是阿蒲!
  这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前世时,她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件事?甚至连隐堂亦不曾说过桓家的这件秘辛。
  难道说,前世时,阿蒲并没回到桓家?
  如此一想,秦素的心头又是重重一跳。
  她忽然就想起,在她与桓子澄的数次谋面中,他也从不曾提过桓家认回女儿一事。
  前世的桓氏,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秦素蹙眉沉思,再也无法保持面上的镇静。
  这样的情形瞧在众人眼中,却又有了别一种意味。
  “皇妹妹,你识得这桓十三娘么?”三皇子的语声传了过来,带着几分探究、几分兴味。
  秦素的视线仍旧停在阿蒲的身上,神情却是淡了下来,点头承认:“我确实识得的。她原先叫做阿蒲,乃是青州秦氏太夫人身边的一位小鬟。”停了停,又展颜一笑:“没想到她竟是桓府的十三娘,真真是失敬。”
  “原来如此。”三皇子状似了然地点了点头,忽尔神情一变,锋利的眼神紧紧盯住了秦素:“那殿下可知晓桓十三娘的来历?”
  秦素闻言,面色不动,心下却是微微一晃。
  “我自是知晓的。”她淡声说道,收回了看向阿蒲的视线,转眸看向了跪在下头的俞氏:“此事还是秦大夫人当年说的,她说,她在白马寺静修之时,在蒲团上捡来了一个弃婴,便是阿蒲,亦是此刻的桓十三娘。”
  大殿中先是一静,旋即便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却是剩下的几位皇子在悄声议论。
  也不怪他们几个要私下交谈,委实是三皇子今日抛出来的这些消息,不仅惊人、也很诡异,由不得人不去议论思忖。
  “她二人,便是人证?”中元帝将手指点向御案,目光阴沉。
  三皇子忙躬身道:“回父皇,她二人的确是人证,尤其是这俞氏,乃是极为重要的人证。”
  中元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三皇子便转向了俞氏,和颜悦色地道:“俞氏,你且将你之前的话再说一遍。不要怕,陛下不会怪罪于你的。”
  俞氏微垂着头,从秦素的角度看去,只能够看见她的下颌部分。
  她的喉头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似是咽了口唾沫,方才很低地道:“启禀陛下,启禀诸位殿下,民妇当年在白马寺静修之时,正是中元元年。那一年,许是天时不好,白马寺外头来了好些讨饭的流民,民妇有时候也会给他们送些吃食。民妇记得,那天民妇起得极早,依照常例走去佛堂念经,却在大殿外头的一张蒲团上,发现了一名被人抛弃的女婴,民妇便将她……收养了下来。”
  三皇子边听边点头,此时便问:“这女婴被你发现时,身上可曾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有的。”俞氏说道,语声和婉,然态度却很沉着:“那女婴身上的襁褓虽然破旧,但她的小手里却紧紧地抓着一样东西,我见她抓得极紧,便将她的小手掰开,却见她握着的是一枚很精致的印章,约有人的小指大小,材质似是檀木或是玄漆的,我却是不大分辨得出。那印章上头似是还刻着字。只是,那时候天还有点黑,我也没来得及瞧清,便将女婴抱回屋中去了。”
  大殿里安静极了,她的语声虽低,却也仍旧清晰得能让每个人都听见。
  中元帝阴着脸,目光并不在任何人的身上,而是直视着前方的殿门。
  透过微敞的门缝,隐约可见那华灯之下,细雪飘飞,石阶上似是积了一层白霜。
  三皇子的语声此时便传了过来,问的仍旧是那枚印章:“那印章你便没收起来么?”
  俞氏慢慢地抬起了头,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蹙眉想了一会,方缓声道:“我记得,我当时是把这印章收起来了。三年后我回到秦府之后,我还曾在妆匣子里瞧见过这印章。当时我便想着,待阿蒲……不,是十三娘子……长大成人,我便将这印章交予她收着。想来那应是她家人留下的东西,她留着也算是个念想。可是,再往后,这印章不知怎么就没了,因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便也没往心里去。”
  三皇子点了点头,转向中元帝躬下了身子,语声低沉:“我叫俞氏将那印章画了下来,亦放在那叠口供里了,父皇不妨细看。”
  中元帝没说话,只垂目将那纸页翻了几下,便从中挑出一张来,沉着脸看了一会,复又将视线投向了秦素。
  秦素还是安坐如仪,原先还显得有些惊讶的神情,此时亦早就换作了平淡。
  此时,便闻三皇子的语声又响了起来,问道:“既是知道这印章很可能是那女婴家人留下的东西,为何你竟想不起那印章上头刻了什么字?”
  俞氏闻言,面上便有了几许难堪:“民妇愚钝,当时只想着将这女婴养在秦家做个使女,也算给她一口饭吃,不令她冻饿至死,却是没想那么多。到底那……也就是一个使女罢了,民妇……实在有愧。”
  她似是极为惭愧,缓缓低下了头,局促地捉着衣襟揉捏着,语中隐有悔意:“民妇真再也没有想到,阿蒲……十三娘子,竟是桓氏走失的幺女。若早知如此,民妇又怎么敢将她视作下人,肯定是要……”
  她突兀地停住了话声,似是有些惧怕,身子也瑟缩了起来。
第950章 问檀印
  中元元年时,桓氏正在边关流放,若是俞氏知晓阿蒲乃罪臣之女,她有没有胆子收留下那弃婴,还是个问题。
  再者说,当时俞氏也只是将阿蒲当下人收养的罢了,身为主人,又怎么可能会去关注仆役的私物?她没放在心上才叫正常。
  “除之前所述外,那女婴可还有别的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三皇子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此处,此时便继续发问道。
  俞氏这一回倒是没多想,只垂首道:“有的,女婴的身上有一处胎记,我之前也跟殿下提过。现在……”
  她往左右看了看,又着重看向了一旁的阿蒲,面现难色:“大庭广众之下,这些话怕是……不好明说。”
  “此言甚是。”三皇子立时说道,面上竟还带着几分歉意,向桓十三娘道:“十三娘见谅,我一时却是忘了。”
  桓十三娘摇了摇头,语声清亮地道:“殿下太客气了。既是说到了我的身世,总免不了要提及这些的,我省得。”停了停,又微拢了眉心,面带轻愁:“我……也知道我的身世有些离奇,如今还要谢谢三殿下替我解惑,让我明白了许多事。”
  虽然仍旧是一副娇弱的模样,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很大方,给人的感觉便也不那么小家子气,还有几分孩子式的天真。
  三皇子似是极为欢喜,面容舒展、目色柔和:“冒昧请你来宫中小住,是我的不是。你不怪便好。”
  阿蒲连连摇头,笑容娇软:“三殿下说哪里的话,其实是我叨扰了殿下才是,给你们添了无数麻烦,是我要多谢三殿下并谢夫人包容。”
  “叨扰那是绝谈不上的。”三皇子立时笑着摇头:“有你陪着夫人,她心情好些,我还要谢你才是。”
  阿蒲被他说得面色微红,晕生双颊,更添娇艳,羞涩地垂下了头,却是没再说话了。
  三皇子似是对她极疼爱,此时便抬头看向中元帝,求恳地道:“父皇,要不要让十三娘起来?她身子娇弱,之前才大病了一场。”
  中元帝垂目看向跪在地上的桓十三娘,眼底深处飞快地划过了一些什么,却是没说话,只抬了抬手。
  “多谢父皇。”三皇子当即笑道,又展颜看向了桓十三娘:“你且起来罢,父皇准你起来说话了。”
  “叫邢有荣进来,赐座。”他话音未落,中元帝又说道,语声仍旧很是平淡。
  然而,在场的大多数人,此时却皆是一脸的震惊。
  中元帝此举,并非简单地对桓氏女示好,而是在暗示着什么。
  一时间,诸人看向秦素的视线,变得复杂了起来。
  秦素还是老样子,面色平静,就好像三皇子折腾了这一通,完全与她无关。
  那厢邢有荣已是小跑着进来,给桓十三娘挪了个座儿,复又退了下去。
  桓十三娘屈身向中元帝行礼谢座,随后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一举一动都显示出了良好的教养。
  三皇子向上微微弯腰:“父皇,儿臣还要继续问话,可以么?”
  “问罢。”中元帝面上的不耐烦已经不见了。
  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萧瑟,又似疲倦,抬起手来按了按额角
  “是,父皇,那儿臣就继续问。”三皇子说道,又转向了俞氏,继续问道:“既是你不记得那印章去了何处,那么,桓家的人找上门来要人的事,你总该记得罢?”
  听得此言,俞氏浑身微颤,不由自主地便将身子缩了起来,似是极为害怕。
  “你别怕,说出实情便是。”三皇子好言安慰她道,又转向诸人:“诸位也好生听一听,看看那桓家是怎么‘认’回他们家的幼女的。”
  众人见俞氏的神情不似作伪,便都敛了声息,等着她开口。
  俞氏面色苍白,启唇道:“回陛下,回三殿下并诸位殿下,那桓氏派人来到秦府时,我已经从青州老宅搬去了平城别院。因我身边服侍的人少,太君姑瞧不过眼,便将她院子里的一些仆役予了我,这其中便包括……十三娘子。”
  秦素还是头一回听说此事,此时闻言,心下冷笑。
  今日之事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唯一没算到的,只有阿蒲。
  然而,反过来想,也正因为有了阿蒲这个变数的出现,却是让她想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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