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术!”虎卫首领惊呼了一声,长枪一挥,森然喝道:“杀!”
杀令一出,银光耀眼。
刹时间,那枪阵已然全速发动起来,却闻那虎卫首领疾喝道:“四阵齐出,阻住他们!”
“诺!”数百金御卫发出了整齐的呼喝。
“弓箭手,准备!”
又是一声断喝响起,一瞬间,那寿成殿前方的空地周围,突然便多出了无数手持铁箭的金御卫,大片黑黢黢的箭簇,直指着那面快速后移的铁盾。
“嘭!”不知是谁放起了报信的烟花,青蓝紫三色相接的火焰,在大雪的夜色中绽放,直将方圆数丈的人也映得纤毫毕现。
“孤的禁军就要到了,尔等还是留下罢!”中元帝阴沉的声音嵌在这烟花之中,森然阴冷,如索命无常。
那一刻,已然立在殿外石阶上的他,连眉眼都被烟火映成了青紫色。
“殿下放心,雨雪天气,弓弦受潮,那箭阵拦不住我们。”旌宏在铁盾后轻声说道,拉着秦素疾速狂奔,却还不忘安慰于她。
秦素转首一笑:“我省得的。我们这边两位宗师,就算禁军来了,也奈何不得我等。”
口中虽是如此说着,可她的心底却终是一黯。
阿葵、阿栗还有胡妪,她……终究是救不了他们了。
原本是想利用这一退之势,迫得中元帝应下她的要求,可如今看来,中元帝对金御卫的信心却是极足,他似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秦素留在这皇宫之中。
“殿下勿慌,禁军那里,林文信已经安排好了。”前头传来了英宗的语声,沉稳而又缓慢,让人根本听不出来,在说这些话时,他手中的长枪直舞得炫光灿烂,挡住了前方射来的箭支。
秦素到此时不由万分庆幸,庆幸今晚下了雪。
即便她并不曾真正亲历过这样的场面,前世在隐堂学来的简单的兵器知识,亦令她知晓,那箭阵基本上没起什么作用,潮湿的天气条件下,弓箭的效用已是大为逊色。
此外,这样的大雪天气,禁军营的那些官兵们总免不了要生火烤炭,那沉香梦醉的效用,亦比往常要大些。林文信那里,想必已然得手了。
还有英宗与黄源,竟能够出奇不意地混入金御卫,这也让秦素大为感慨。
自然,她之所以敢单刀赴会,也正是因为她提前备下了一个帮手,而这个帮手早在事发前两个时辰,便把消息送到了秦素这里,这才让她有余裕安排诸事。
这一世,她再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了值得信赖的伙伴。
有人相助与孤军奋战,那感觉,真的太不一样了。
秦素一面在心中暗自庆幸,一面被旌宏拉着朝前疾奔。
他们这一行四人,原本便定下由旌宏断后,英宗与黄源开道。这其中夹带着个没有武技的秦素,自是对速度略有影响,但四个人还是疾行如飞,秦素只觉得朔风扑面,大片雪粒子夹着雨点落在脸上,冰冷如针扎。
便在她片刻的失神间,他们已然在那空地上行出了大半,很快便要转上宫道。
英宗眼中划过了喜色。
只要上了宫道,便是易守难攻之势,那宫道的地形取势较窄,不如此地宽阔,到了那里,金御卫的枪阵便再也施展不开,他们逃脱的希望便大了许多。
第988章 连珠驽
秦素他们的意图,很快便被金御卫洞悉。
“别叫他们上长街。”那虎卫首领俨然为此役之首,一挥长剑,厉声喝道:“鹰卫,上!”
随着这声断喝,数百身被银鹰的金御卫,刹时间已是腾身而起,一个个竟如大鸟一般,向着秦素等人疾飞而去,那片平地的上空,瞬间便布满了疾飞的身影。
“嗖嗖嗖”,驽箭破空、穿透大雪,在那铁盾上击出“夺夺”之声,密集有若擂鼓,瞬间响彻四野。
阿蒲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一幕,竟有些目眩神驰。
那些鹰卫的身上,每个人都披着大大的斗篷,那斗篷中也不知带着什么机关,在夜空中鼓荡着,似是涨满了风。
借助着斗篷之力,鹰卫们能够在空中滑翔一小段时间,落地之后再度按动机关,则又可继续飞起滑行。
原本还走得很快的秦素四人,因了这些鹰卫的加入,速度立时便慢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秦素才终是瞧见旌宏亮出了兵器。
那是一截极长的软鞭,秦素也看不清她是如何动的手,只见她腕子翻转之间,必能将一名鹰卫重重扫落在地,而射向秦素的所有箭支,亦皆被她轻轻巧巧地格挡了开去。
秦素直看得满心羡慕,饶是明知此刻情形危急,却还是大感钦佩。
她很清楚,若是没了她这个碍事的人在,就凭旌宏一人的身手,这金御卫的枪箭双阵又如何阻得住她?
而此刻,旌宏的大半精力都放在保持秦素身上,毙敌之数便大打折扣,纵然也被她扫下了不少鹰卫,但他们人数极多,攻势分毫不弱。
秦素不由有些焦灼,张目看向前方。
透过英宗与黄源舞动的枪影间隙,透过密密的雪片与连绵雨雾,秦素瞧见,那宫道的入口便在前方不远处,也不过就二、三十步之距。
快要到了!
秦素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疾风冷且劲,纵然有风帽遮脸,那大风还是刀子一般地刮在脸上,冷得透骨。
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看见曙光。
秦素咬紧牙关,尽量将身体放松,由得旌宏单手拉着她飞速前行。
以他们的速度,这点距离也不过就是数息之间的事罢了。而只要到了宫中长街之上,秦素就有机会停下来,继续与中元帝谈判,而阿栗与阿葵等人,说不定就能被她带出这绝境。
蓦地,秦素陡觉腰身一紧,却原来是旌宏拦腰将她挟住了。
“殿下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旌宏沉着的语声传来,让秦素心下稍安。
她抬头看去,便见那半空中鞭影如银蛇、枪尖如闪电,更有无数驽箭疾射,在大雪与雨线中不住穿梭。
秦素的心跳得极快。
快了,再过上一息,他们就将脱离险境。
秦素的唇角边绽出了一个微笑。
然而,再下个瞬间,旌宏的脚步竟是蓦地一停,前方的英宗与黄源亦同时刹住了步子。
“骑兵!”旌宏只说了两个字,面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冷肃。
就在她语声落下的一刹,秦素也听见,那宫道的转角处,忽地响起了“隆隆”之声,如滚滚惊雷自远处急速而来。
旌宏与英宗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惊色。
禁军是不能于宫中骑马的。
换言之,来的这一队人马,绝不是禁军。
不止是秦素一行人,便是金御卫的枪箭双阵,亦在一声呼哨之后,渐渐敛下了攻势。
广场中方才还斗得正紧的双方,几乎同时收势,凝目看向那黪黪路口,面色皆极肃杀。
数息之后,隆隆之声已近,金戈之声渐响,听来竟是一队铁骑,已然驰近长街的路口。
所有人尽皆屏息,静待来人。
英宗与旌宏交换了一个眼神,旌宏立时放下了秦素,几个人同时望向前方。
铁蹄声疾,轰响如雷鸣,数息之后,一队铁骑,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旌宏与英宗等人,此时皆是手执兵刃,沉腰错肩,眼睛瞬也不瞬地看向了两侧。
这一队骑兵之中,竟夹杂着至少十台驽机。
“糟了,是连珠巨驽!”黄源失声轻呼,面色陡然变白。
这种驽机并非弓箭,不受天气影响,发射时全凭机括调动,与鹰卫们手中的武器原理相同,只是更为巨大,且每一射必有十驽,通常五射为一轮,也就是五十驽。而一轮之后,需要绞动机括,才能再度发射。
旌宏与英宗的面色,同时变得凝重起来。
若是只有骑兵,再来多少他们也不惧,可是,这连珠巨驽,却不是能够等闲视之的。
他们的任务,是要将秦素活着带出皇宫,不能有一点闪失,然此时情形,却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立在玉阶上的中元帝,此时亦是面色微变。
今夜变故从生,让他很有种惊弓之鸟之感。
纵使从头到尾他都在金御卫的严密保护之下,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他抬起手来,原本想要去扶金冠的,可不期然地,手背划过额角,却擦下了一手的冷汗。
不知何故,就在听到那铁蹄声响时,他的眼前竟黑了一阵。
只是,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待他回过味儿来,眼前景物重又清晰,就仿佛那片刻的眩晕并不曾出现。
“来者何人?”虎卫首领提声喝道。
这沉肃而冷厉的喝问之声,穿透了重重飞雪和雨幕,若利箭一般,直刺前方。
原本围聚在秦素等四人身前的枪阵,此时已然往回收缩了一些,将中元帝并诸皇子都给护了起来。
“臣杜行简,前来护驾!”宫道的转角处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回应。
中元帝青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了一片狂喜。
“原来是杜骁骑。”那虎卫首领似也松了口气,语声再不复方才的严厉。
秦素的心,却是瞬间沉入了谷底。
居然是杜骁骑!
若说留在大都的这些士族中还有谁手握实力,非杜骁骑莫属。
杜氏府兵的数量不比桓氏少,前往泗水时却是只出了四千精锐,留下的兵员尚有三、五千之众。且更要命的是,杜骁骑精擅武技,乃是经验丰富的武将,杜氏的重甲骑营与驽机队,前世秦素在隐堂时便是知晓的。
第989章 铁骑出
秦素的眉心紧紧地蹙了起来。
杜骁骑怎么来了?
是谁通知的他?
以杜氏府兵之利,就算此时通知薛氏府兵前来,怕也难撄其锋。
秦素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神,凝目看去。
雪越来越大,雪片中夹杂着细密的雨丝,将重楼叠宇间的那一层菲薄白霜,也给浇得半透明起来。
整片空地之上,此时只余下了雨雪落地之声,就连众人口中呼出的微白热气,亦被这雨雪飞快地掠夺干净。
很快地,宫道的转角处便再度现出了一哨精干兵马,当先一将赤袍金甲,跨下的胭脂马打着响鼻,四蹄如风,疾行至驽机之前。
那将领骑术极为精湛,蓦地停鞭勒马,那马儿“唏溜溜”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那嘶鸣之声直若裂金断玉,在这雪夜中听来,犹为惊心动魄。
这赤袍金甲的大将,正是杜骁骑。
“好!”中元帝在石阶之上大声喝彩,旋即纵声长笑:“杜骁骑,真乃孤之忠臣也!”
此刻的他,一扫方才的颓败乃至于惊惧,双目之中重现神采,再不往秦素等人的方向看上一眼。
这一局,他赢定了!
中元帝是如此想的,而其余人等,亦是如此想着的。
杜骁骑乃是会带兵打仗的勇将,更是一心要拉下桓氏的冠族之首,有他带着杜氏府兵,便是桓子澄即刻率残部赶回来,也绝难与之抗衡。
一念及此,中元帝的笑声已是越发地响亮。
诚然,相较于杜氏府兵,他还是更希望禁军早些出现。不过,当此情形下,他却又觉得,以禁军的手段,怕是留不住秦素等人,倒不如杜氏府兵更管用些。
有了杜家铁骑在前,秦素等人若想要逃出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而随着杜骁骑的现身,黑压压的骑兵已如潮水般涌来,灯笼火把照得雪亮,瞬间便将通往宫道的那一段宽路尽皆堵死,亦将这片原本有些昏暗的空地,映照得亮如白昼。
秦素瞳孔微缩,手掌微有些发冷。
杜骁骑的出现,并不在她的谋划之内。而他一来,局势立时大变。
秦素蹙着眉心迅速地权衡了一会,很快便有了决断:
若果真到了危急时刻,只能先将黄源与英宗留下断后了。
她秦素,必须逃出去!
只有她逃出去了,桓氏、薛氏以及阿栗等人,才能有一线生机。而若她被中元帝截住,那么,第一个被掣肘的,就是李玄度。
彼时,为了护着秦素,李玄度必定投鼠忌器、缚手缚脚,而他们这方的力量,亦会相应地弱上一大截,于全局大为不利。
纵然免不了有所牺牲,秦素还是认为,活在宫外的她,远比关在宫里的她,更有用。
便在她如此想着的时候,杜骁骑已是勒马驻足,视线往四下扫了扫,一眼就看见了正处在火把中心、一身红裙的秦素。
他的眼角立时一眯,执起马鞭,遥遥地向中元帝行礼:“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无罪,无罪。”中元帝笑得极为欢畅,抬手抚向了金冠:“杜骁骑,快快将这四人给孤……”
“郭士礼,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不待他语罢,一声清叱陡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此声一出,这数千人围聚的广场,居然有了片刻的死寂。
中元帝的名字,就叫做郭士礼。
这说话之人,居然直呼当朝天子之名,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都拢向了烛火中央的秦素。
秦素微微转首,目注着远处石阶上的中元帝,眸色如冰,射出冷冷寒光:“陛下可需想清楚了,到底你还想不想继续坐在你的龙……”
“住口!”中元帝飞快地截断了她,面上有一瞬间的惊慌,抚向金冠的手牢牢地按住冠顶宝石,似是要从那坚硬的触感中获取力量:“尔待何如?”
“放我走!”秦素斩钉截铁地语道,又仰首望了望天,复又沉下眼睛,目注中元帝:“你还有五个半时辰。”
中元帝的面色凛了凛。
他忽地记起,方才秦素就曾说过,如果超过六个时辰看不到她的人,她手上的东西就会出现在外头。
这念头一经泛起,中元帝的手心就有点发凉,那种眼前发黑的感觉再度出现。
他用尽全力稳住身形,不叫人发现他的异样,而他看向秦素的眼神亦变幻不定,似是陷入了极为激烈的纠结之中。
即便离得颇远,杜骁骑也能看得见中元帝快速转动的眼珠,以及那张扭曲到了变形的脸。
他不由暗自咬牙。
“事不宜迟。”身旁突然传来了极低的语声。
杜骁骑心下一惊,猛然回身,便迎上了杜光武肃杀的目光。
“父亲,不能再拖了!”杜光武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口中呼出的白烟在火把下吞吐不息,甲衣上的雪水反射出刺目的寒光:“我们须得早些把人质拿到手,我杜氏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言至此处,杜光武的视线往前方瞄了瞄,蓦地目露狠决:“大难临头,自保远胜其余!”
杜骁骑面色阴晴变幻,遥目看向前方,拇指的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马鞭,似是委决不下。
“父亲!”杜光武再度沉声唤道,纵然眉眼皆掩在了银盔的阴影下,他焦急的语声仍旧似疾雨,字字打在人心:“若您再作迟疑,待那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