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有想到这日来的这么快,其实应该说这么晚吧。
晚间,皇上身边的内侍小尹子前来传旨,“命王良人准备侍寝。”
绍安没有多少意外,皇上早上的态度很明显,他想从新开始。绍安对此保持顺其自然的态度,她是嫔妃,却在掖庭院守贞了三年,被议论,嘲讽,甚至成为她们的饭后笑谈。如今,皇上对她态度的转变与毫不掩饰的宠爱之情,又不知引起怎样的汹涌波浪,羡慕嫉妒。
对此她早有心理准备,波澜不惊,既来之则安之。
与她不同的是,阿澜与春桃可谓是大喜过望,激动万分,她们千年老铁树的夫人终于要开花了!咳咳……这么说自家夫人似是不妥。不过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皇上的召幸,怎么能不让人兴奋,怎么能不让人雀跃!三年的横眉竖眼,冷嘲热讽,如今她们夫人总算熬出头了!
原本打算黯然回到未央宫,此时更是不必了,她们两个准备的那些华衣美饰也正好派上用场。
第一次侍寝,纵然不是珠光宝气,也要打扮得当,不失体面才是。绍安换上一身桃粉色玉罗留仙裙,头挽垂云髻,两边各别一只精巧玲珑的白玉珍珠流苏坠,清尘脱俗,明媚淡雅。
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是那般清丽精致容颜,可为什么似有淡淡忧郁,化解不去呢?
不知在镜前坐了多少,外面天夜渐暗,远远的传来皇上身边的内侍清朗恭敬的声音,“皇上驾到。”
绍安不缓不慢步出殿外,只见不远处的男子阔步进来,在见到她出来也是微微一怔,刘病已停住脚步,负手而立,对视而望。
绍安呆呆的看着男人,英挺的剑眉,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这样细细的观察他,他一如既往的俊逸非凡,少了当初的潇洒不羁,却多了些沉稳霸气,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息。
紫藤垂幔而下,如云似霞,满园的蔷薇,娇艳盛开,如诗似画。两颗久违的心,相互碰撞,怦然心动。一颗炙热,一颗茫然。
绍安正欲行礼,男人微微上前一步,低缓着声音,“不用行礼。”
绍安诧然抬头,却见男人的脸上莫名多了些慌乱与紧张。
“即使朕现在是皇帝,也不必你行礼的。”
绍安淡笑,“那怎么可以,还是不要忘了礼数,免得落得个恃宠而骄的罪名。”
男人也是淡淡一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心里除了慌乱心跳还有难以抑制的闷痛。
她待自己生疏了,她不像三年前颤着自己,依偎着自己,予以所求,热情活泼。她瘦弱的身体散发的是淡淡的忧思,是防御的抵触。那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何时变得这样循规蹈矩。
她不应该是这样淡漠的,她是那样爱他,不顾一切,不畏生死,现在看他的眼神却是畏惧,却是疏离,只是,没有爱意。
男人忍不住心中刺痛,他再也受不了她这样的冷漠对待。步上前去,捧起她圆润柔嫩的下颌,指尖是动人心魄的久违触感,用粗粝的指尖磨蹉着,眼中是无尽的温柔,“在朕面前你可以随心所欲。”
女子的眼中还是未退的茫然,清幽幽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半晌微微侧过脸颊,躲避他的温热,“臣妾不敢。”
刘病已手上一顿,如玉的眼眸闪过一丝痛楚,稍瞬即逝,嘴角淡笑,“朕会找回以前的绍安。”
终究,是他将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那个她弄丢了,终究是他负了她。轻轻的将娇小的她带入怀中,大掌抚上她的头顶,磨蹭着她柔顺的发丝,眷恋不已。
坚硬无比抵御外敌的硬壳似在慢慢碎裂,男人熟悉清淡的薰香,仿佛融入她的脑海,渐渐冲散不堪苦痛的记忆。绍安缓缓的闭上眼睛,纵然只是一瞬,也让她沉沦吧。手渐渐的攀上他宽阔结实的背脊,回拥住他,像是抱住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男人感受到她僵硬的身子变得柔软下来,却是大喜过望,含笑的眼眸更是镀上无限的深情。
炙热的唇吻上她光洁的额角,那是专属于他的印记。
月渐升起,挂在柳梢,情意缱绻,满室香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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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箬心被几个水灵的小侍女迎进阳元殿,看着堆满殿内的赏赐与礼物。
故作吃味道,“就知道姐姐这里门庭若市,珍奇异宝,比比皆是。妹妹再拿什么来都是寒酸了,索性不拿,只带着真心实意前来道贺,姐姐不会介意吧?”
绍安抿嘴潸笑,“你就别取笑我了!”
张箬心撩起纱裙,坐到绍安的对处,凤目园瞪,“可不是取笑,也不是夸张,姐姐可知,你现在可比那太液池中的雕胡葭芦还珍奇?”
彼时绍安差些没一口茶喷将出来,“还说不是取笑,怎么拿我与那池畔的植被禽鸟作比?”
“是妹妹口拙了,”张箬心径自一碟茶碗,倒上温度适宜的茶水,放在唇边轻轻允着,“不过也快差不多了,原本众人来上林苑只是稀罕那珍奇异兽,琼花美景。可现在哪还有心意去赏景游乐?纷纷对这阳元殿里的王充依好奇不已呢!”
绍安久不出门,还真是不知,她狐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在宫里不长不短,也看了三年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张箬心不置可否,“皇上待姐姐可谓前所未有,赏赐无数不说,还从良人直接晋封了充依!荣宠仅此于皇后娘娘了。”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皇后娘娘当初是在皇上登基后直接封为婕妤的,现在的两位美人也是直接晋封,不过皆于此不同。皇后是皇上的发妻。两位美人是楼兰进贡而来,有益两国邦交,身份尊贵荣,而这位王充依,出身低微,纵然是一朝得宠,也是个老黄花菜了不是?这样宠爱还是前所未闻。
想到皇后对自己的不善之意,绍安还是微微凛了神色,“纵然片刻恩宠,如何能与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相比?皇上现在宠爱,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那可不尽然,以前皇上也只是例行几日去一次椒房殿罢了。现在可是一连十几日都宿在你这里呢!”
绍安面颊微红,嗔她道,“也不害臊!”她一向小心谨慎,思索道,“福祸相依。谁知道,这荣宠背后又会掀起什么波澜?”
张箬心不以为然,“得宠总是好事,难不成姐姐真想一辈子待在掖庭院?我们进宫不过是想谋求一番别人求不到的位置,风光无限,荣华富贵。宫里之人向来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就拿姐姐来说,过去的三年相比如今又是何境况,人人巴结讨好,若是不得宠便会被踩到尘埃里去。”
绍安淡漠不语。两人正说话间,忽从外面传来侍女的通报,“皇后身边高公公求见。”
第四十九章 陷害
绍安道,“快请进来。”
一位毕恭毕敬的内侍官走了进来,先行了礼抬头笑脸盈盈道,“启禀王充依,皇后娘娘邀众妃到宣曲阁观赏歌舞。”他转头看到张箬心道,“张七子也在,省的老奴多跑一趟了,那便一块儿请吧。”
张若心的脸色明显不好看,如今绍安位阶在她之上,就连通传也是先来充依处,以往她一直在绍安头上,现在的转变还是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面上还是喜笑颜开道,“听闻宣曲阁名师舞技皆是上乘,难得一见,既然皇后邀请,咱们却之不恭。”
绍安着实对歌舞奏乐没什么兴趣,不过如今皇后亲自派人来邀请,的确托辞不过。
两人略作整顿,便前往了宣曲阁。
宣曲阁古香古色,气氛优雅恬静,颇具艺术气息。
舞姬皆穿轻柔纱衣,乐师则吹笛鸣奏,气氛和乐融融。绍安与张箬心到时皇后与几位嫔妃已经入座。
绍安的到来的确引起不少侧面与议论纷纷,诸如她长的也不算倾国倾城啊,身材也就那个样子,说不定人家别有所长呢,之类的话。
她早就处变不惊,铜墙铁壁了,无论是贬低还是恭维。
皇后一派和气宽容模样,淡笑道,“王充依快入座吧,”她看向殿里退去的舞姬,“继续吧。”
奏乐歌舞重新开始,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终于在午时时刻方停。绍安几乎昏昏欲睡,皇后倒是兴致盎然,一脸的笑逐颜开。
“这名师奏乐,倾城舞技果然不同凡响,只是时候不早了,本宫看你们都有些疲乏,咱们便就散了,下次再来观赏吧。”
绍安如遇大赦,起身时还好生揉了揉酸痛的腰。
宣曲阁位置偏僻,加上林荫小道,不便行马车,所以宫妃皆是坐人力抬之的鸾轿。绍安坐在鸾轿之上,倒觉得很是舒适,她扶额浅寐。
众人跟随皇后娘娘之后往建章宫妃嫔所住的宫群而去。
半晌之后,身边的阿澜突然道,“小姐,前面皇后娘娘不知怎么了?”
她一怔,抬眸看去,只见皇后的鸾轿被放了下来,身边李嬷嬷关切的不知在皇后耳边说些什么。
绍安下了鸾轿,步上前去。
远远的便听李嬷嬷道,“皇后娘娘身子重,经不起颠簸,有些不适,快去请女医来。”
绍安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以,只听李嬷嬷又道,“总不能让娘娘在这里接受诊治,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为好。”
绍安向前望了一眼,凑上前去,“皇后娘娘,前面不远便是臣妾的阳元殿,娘娘若是不嫌弃,就到阳元殿歇息吧。”
皇后娘娘看了绍安一眼,却是不语,李嬷嬷劝道,“事急从权,皇后娘娘便将就一下吧,总不能在这里等,吹风口再着了风寒不好了。”
皇后方才点了点头,李嬷嬷道,“那便叨扰王充依了。”
阿澜凑近她的耳边道,“身子重经不起颠簸还跑去那么远的宣曲阁,听什么曲,在自己殿里安生歇着不就好了。”
绍安啐道,“好了,别乱嚼舌根子了,不就是去歇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阿澜嘟嘴道,“皇后娘娘哪像表面那般温和仁义,实则她就是个妒妇!上次在国寺,小姐难不成忘了,她是怎么诬陷你的?”
阿澜是个记仇的孩子,绍安摇头无奈。虽然她也心有余悸,不过皇后终究位高权重,与她过不去自己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能和气自然不要翻脸为好。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你先去殿里,让春桃她们也有个准备。”
阿澜一脸潸然,半晌才不情不愿的扭捏前去。
随行的嫔妃不是很多,不过齐聚在阳元殿还是显得有些拥挤,春桃带着几个小丫鬟忙着招呼众人,绍安则陪同皇后进入内殿的软塌上歇息。
皇后一脸疲色靠在抚着肚皮靠在金丝软枕上,绍安亲自斟了杯茶,“皇后娘娘,喝杯热茶解解凉气吧。”
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接过茶笑道,“你倒是个懂礼数的,纵然皇上圣宠,也没有恃宠而骄,还是这样规矩懂事。”
绍安面色淡淡,“谢娘娘夸赞。”
“皇后娘娘,淳于到了。”外面嬷嬷进来通传。
“让她进来。”
顷刻,一位中年的女子走了进来,面色淡然,却是雷利风行,见到绍安也不过颔首示意,恭敬尔尔。
淳于?绍安忖度,想来便是皇后的御用女医,淳于衍了。听闻她医术高明,在宫外便名声颇高,召进宫来后,成为皇后的专属女医,便于近身服侍。
淳于将丝帕搁于皇后脉搏,稍诊片刻道,“皇后娘娘身子没有无碍,只是精神不济,有些疲乏罢了,臣煎几幅宁神安胎的药,娘娘休息片刻便会好。”
皇后才放下心来,“总在王充依这里耽搁也不好。不如本宫先起驾回宫好了。”
淳于淳于声音平淡,却透着浓浓的关切,“娘娘身子虚弱,还是休息一下,想必王充依也不会介意的。不知充依可否借臣膳房一用?”
绍安心里有些不愉,她想说自己其实很在意皇后的叨扰,还是让她快些走吧。自然说出口,只在心里忖度罢了,她强忍怒气道
“阿澜,带女医去膳房。”
皇后欣慰的看着绍安,“王充依真是通情达理,怪不得皇上如此喜爱。本宫定会禀告皇上,替充依好好美言几句。”
“娘娘不必介怀,”她吩咐道,“春桃,快去抱床新的被子来,让娘娘安枕。”
皇后道,“时候不早了,外面的夫人们别让她们候着了,李嬷嬷去让夫人们各自回去吧。”
李嬷嬷“碍”了一声领命前去。纵然是妃嫔离去,总要向皇后行礼问安辞别。
浩浩荡荡的十几个人一下子进来,绍安与皇后对坐,自是不能受礼,她连忙起身。
只听内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天啊,这是什么?!”
声音之大完全盖过了正在问安寒暄的众嫔妃们。
绍安来不及细看,只听李嬷嬷已经厉声喝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也不怕惊扰了娘娘和各位夫人!”
绍安也是微怒,里室是春桃在料理,她正欲训斥,只见小侍女喜儿已经扑通一声跪到了皇后面前。
喜儿是绍安晋封充依后,太府派来的侍女之一,平时精明伶俐,倒也办事妥当。
此时她声音惶恐却是不紊不乱,“娘娘,奴婢在长柜里发现了这个!”
她背对绍安,绍安看不清她所承之物,却见皇后脸色大变,几个看清那物事的嫔妃也是陡然失色。
她还来不及上前细看,只见皇后已经拿起了那物,只端详一眼,便拍在案几上,陡然起身,眼睛里升腾的满是怒气与愤恨,“大胆王充依!”
绍安看清案几上那东西后也是一怔,那赫然是巫蛊行术的布偶小人!
宫中向来忌讳巫蛊之术,她何其不知其中利害,这东西什么时候跑到自己的殿中来的?!
绍安虽是惶恐不定,仍是稳定心神,上前道,“娘娘,这东西绝不是臣妾的,不过是何人所为,臣妾一定会查清楚。”
皇后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你宫中侍女所为?”
绍安摇头,“不,也有可能是有人蓄意陷害!”
“是吗?那这布偶上的笔迹是王充依你的吗?”
皇后说着,一把将布偶摔在了绍安身边。
那布偶上,白底红字,扎满银针。赫然写着:皇后,死!
绍安大惊,她没有将布偶拿起来,可那笔迹,绍安虽然认得那与自己的笔迹极为相似,皇后言下之意便是自己诅咒害她?看来幕后之人蓄谋已久了,连她的笔迹都可以模仿出来。
绍安心中翻腾,她抬头,强自稳定心神,“这,是有人陷害臣妾,还望皇后明察。”
皇后是漠然,是不屑。“陷害?你自己的笔迹你不认识吗?难不成有人逼你写的?”
“娘娘,不过是三个字,要模仿也是容易的很!”
“哦?这么大费周章的陷害你?王充依倒是说说是何人所为?宫中行巫蛊之事可是灭门的大罪。就算本宫想相信你,可事实在前,容不得本宫徇私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