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繁华,长乐未央——瑾纾
时间:2017-11-08 16:23:53

  绍安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送佛送到西,她问心无愧。再说淳于衍那副样子着实奇怪,要说药中没有蹊跷,她是不信的。
  她重新坐下,却不再言语,可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对面传来的复杂眼神。半晌后,只听皇后幽幽的声音传到耳边,“你不是对我恨之入骨吗?为什么要帮我?”
  绍安一愣,随后无奈笑道,“我是恨你,甚至恨之入骨。只是,”她顿了顿,“大汉朝一国的皇后不应该这样被不明不白的谋害致死。我既然知晓此事,便不能充耳不闻。”
  对面的人静默不语,半晌她再次开口,声音低哑,暗沉。
  “王绍安,”她一字一顿道,“你真的很令我意外。”
  “这没什么的意外的,但凡一个良心没有完全陨灭的人都会这么做。”
  绍安说的轻飘自然,皇后却是明显浑身一颤,她哼笑一声,漠然道,“你是意有所指,在讽刺我良心具灭,毫无人性是吗?”
  绍安从鼻中冷哼一声,并不作答。她在心里还是对眼前这个人深恶痛绝,她并不想与她交流探讨关于人性,良心的话题。
  皇后见她厌恶神情,却是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丝毫震怒之色。她轻轻的抚着已经大如箩筐的腹部,眼神幽暗,再出口声音却是带着浓浓的叹息,“你知道吗?”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说出口的话也是令绍安措手不及,“你的事,我其实很后悔……”
  绍安诧异,她睁大眼神,不解的抬头再次看向眼前这个她痛恨的人,她没有躲避自己的眼神,坦然中甚至带着无奈的笑意。她想过无数次在见到这个女人时,她会是怎样狡辩的面孔,却从未想到她这么轻易的,没有避讳的就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事。
  “皇后娘娘好生洒脱,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皇上吗?”
  皇后冷然一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况且皇上早已看的透彻,不然,就算皇后严明执法,对宫妃用刑,也不至于会将我禁足,一个多月来不曾看到我一眼,”她说着竟是苍凉的笑了,“他从没有要将我放出来的意思。如若不是念着旧情,又不想将此事闹大,我的责罚远远不止于此。”
  她似是在喃喃自语,低声道,“皇上说得对,我怎么会变得如此?”
  “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过于贪恋,自作自受?”
  “不!”之前的讥讽没有让皇后震怒,这样一句淡淡的话却是让皇后陡然反驳。
  “你懂什么?!”她直盯着绍安,面目扭曲,“我什么都不要!我那么爱他!我只是想让他一如既往的爱我而已!什么皇后之位?就算我只是当初那样的婢女,只要他还爱我,我就什么都不在乎!”
  她声音凄厉,却带着沉沉的悲痛,“你知道吗?皇上曾经待我多好,”她的神情渐渐平息,最后变为温婉的憧憬,“他那时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却不顾群臣反对,甚至拒绝大将军大司马的女儿,许我为后。他是那样冰冷孤傲的男人,却在每每看到我时,眼角有着淡淡的温柔,我那时真的认为自己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绍安看着眼前近乎癫狂,又悲哀无比的女人,的确,帝后情深一直是四海传扬的一段佳话。可谁又知道,这佳话里的女人是这样的凄惨?这样的求而不得?
  皇后的自述还在继续,她不再看着绍安,却又不知在看向哪里,眼神空洞,迷茫。
  “纵然是后来家人子进宫,渐渐分去了我的宠爱,我都没有在意过,因为我知道皇上待我与她们是不同的,皇上看向她们的眼神,没有波澜,没有情意。甚至是后来冷美人得宠,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皇上只是顾及楼兰,做做表面的功夫罢了。直到……”
  她重新看向绍安,眼中不是愤恨,而是意味深长的幽暗审视。
  “直到你的出现,我从未注意过你,甚至觉得你被弃在掖庭院,受尽冷嘲热讽,觉得你很是不易,很可怜。谁知道,你却是那个深埋在皇上心里,最爱的人。”
  绍安心中微动,想起那三年的煎熬,想到她与他如今的柔情蜜意,还是让她坚如磐石的心微微一颤。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皇上就是那样一个清冷淡漠的人,他待我温暖如水,却不曾炽热眷恋。我从来不知,他也是可以那样深情,那样狂热,甚至不顾一切,豁出命去的爱一个人。那一刻,我有震惊,有嫉妒,却更多的是愤恨,深恶痛绝,毁灭一切的恨!我无法思考,甚至没有考虑过假如事情败露,我将失去他最后的一丝情意。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筹划这一切,只想让你消失,让不该出现在我们平静生活中的你,永远消失。”
  这一刻,绍安全都了然了,在云水堂听到皇上与她的对话,为何那个人人称赞的皇后变得如此可憎?爱情,有时候,不是醉人的酒酿,也是害人的荆棘。
  “这不是你害人的理由。爱情不是一味的占有,更不是阴谋陷害就能换来的。”
  皇后苦涩一笑,她抚着沉重的腰身,渐渐起身,向着不断吹过微风,暖意洋洋的纱窗走去。她倚在窗侧,看着春意盎然,鸟语花香,叹了口气,身影漠落,悲凉。
  屋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大门敞开,那人直驱而去,在门口脚步一顿。
  她恭敬的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参见王充依。不知皇后娘娘找臣何事?”
  皇后方才从满天晴空转过头来,她声音淡然轻飘,没有丝毫起伏,仿佛什么事都再提不起她的情绪,“淳于,本宫待你不薄,予以信任,你可曾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
  淳于衍身体微颤,片刻后正色肃然道,“臣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绝对不敢背叛娘娘分毫。”
  皇后凝视着她,蹙眉探究。
  绍安向来不是拐弯抹角一人,她起身,看向一副恭敬模样,却总有股阴鸷气息的淳于衍。
  “女医,你腰间的锦袋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派人来搜?”
  淳于衍一怔,脸色很快淡然如常,没有开口,利索的将腰间锦袋拿了出来。
  她上前几步解释“皇后娘娘,这锦袋中乃是臣恩师祖传的灵药,因为珍奇难得,臣也只得了这少许,所以时时带在身上。臣不知娘娘听了什么闲言言语,只是,这药绝不是有毒之物。”
  殿中静默,淳于眼眸流转,又道,“臣斗胆,可否借娘娘药碗一用。”
  皇后“嗯”了一声。淳于走到矮桌旁,倒出一碗汤药,将药粉倒入少许,转而跪向皇后的方向,一口喝下。
  皇后蹙眉,半晌道,“即便如此,本宫不能掉以轻心,你将药粉留下,让太医署联合诊测后,再下定论。”
  淳于衍没有再辩驳,一派泰然的将锦袋恭恭敬敬的放于桌上。
  “退下吧。”
  “是。”
  殿中再次只剩两人,绍安道,“皇后娘娘,既然此事已经明了,臣妾就不再叨扰了。”
  “王绍安,不管这件事终究是什么结果,本宫还是要谢谢你。”
  绍安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去,只见微光的映衬下,她的周身散发温润淡淡的光晕,绍安有些怔愣的看着她,却见皇后淡淡的笑了,嘴角高高的扬起,好像放下一切,发自真心,解脱的笑。
  那一刻,绍安竟也有些怅然。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恨可悲却又可怜。
  对她的恨意瞬间好像不再那样根深蒂固,她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也扬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这样,放下,也未尝不是对自己的救赎。
  她转身离去,走向一直守候在门口的阿澜,那个小侍女早已褪去满身尖利,只踌躇在门口,愣愣的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绍安嘴角笑意未去,只见两人忽的脸色大变,那侍女惊呼一声,“皇后娘娘!”
  也是在一瞬之间,她听到后面沉重的“扑通”一声。她猛地转身,只见刚才还是笑意盈盈,安然自得的皇后,此时颓然倒地,甚至抽搐不停,苍白的脸上豆大汗珠滑落,双唇哆嗦惨白。
  第五十五章 玉殁
  之后的事情,在绍安的记忆里便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
  在周围一片的手忙脚乱,乱作一团后,她看到了皇上。他急匆匆的进来,神情是掩不住的担忧慌乱,宫人急忙施礼,在一群战战兢兢的侍女太医中男人看到了她。他蹙眉,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未说一句话,疾步向内殿行去。
  那一天,临近日落西山,红彤彤的光晖,染红了天际,昏黄的宫殿被灿烂的云霞映成一片绯红。残红的光晕笼罩在绍安的全身,她孤零零的站着,在行色匆匆的宫人中,显得那么突兀。
  没有人注意她,她如同一个被隔绝在外的无关紧要的人。因为此时所有人,所有的眼光都焦急的注视着那座进进出出的内殿。
  不知过去多久,伴随着里面太医诚惶诚恐的指挥,侍女乱作一团的脚步声,然后,她看到了一盆盆鲜血从那座宫殿里端了出来。那血,那么红,那么刺眼,令人触目胆颤。
  鼻中全是血腥的味道……有些刺鼻,有些作呕……
  她怔怔的看着,身子开始不住的颤抖。她被这幅场景吓到了,甚至开始求神告佛,连连祷告。
  此时,没有恨,只想要她活下来而已,那一盆盆血水伴随着腹中胎儿的离去已经是她的惩罚。
  夕阳的余晖渐渐落下,孤寂清冷的夜色升起,里面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甚至气氛更加死寂,更加渗人。最后,一切终于渐渐的归于平静,她等来的却是在一片哀嚎声中,那声响破天际的
  “皇后娘娘,殁!”
  她猛地浑身一震,瑟瑟发抖,她死了?她怎么会死呢?
  身边满室的宫女太医全跪了下来,痛哭哀嚎,整座皇城的兵将都随着皇廷鼓楼钟声四声敲响,跪地哀悼。她木木的随着他们跪了下来。
  整整一夜。
  凄厉的哭天号地声没有停止过,皇上也没有从那座宫殿出来。
  大行皇后需沐浴,换衣,发丧,入殓,发引,遣奠。可此时却没有人敢进去劝阻。
  炭盆里的纸钱燃成灰烬,随风飘洒整座宫殿,弥漫着悲凉荒芜的烟火气息。白烛还在燃着,第二日的第一缕微光撒进殿内,那宫殿万众瞩目的屋门才“吱呀”被人从里面打开。
  高俊挺拔的身躯此时有些佝偻,落寞而颓废,他的发丝凌乱,玄服褶皱,丝毫没有一点往日那般意气风发的样子。
  绍安终于从一夜的仓皇中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去,只望见那双黑洞洞,没有焦距的眼眸。而男人,至始至终没有向满室跪着的,仰望着他的人,看过一眼。
  不知是怎样回到阳元殿的,外面号声振振,法师的诵经声,和尚的敲磬声,喇嘛拨佛珠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响彻整座宫殿。
  皇后殡天,乃举国大事。皇城四阙大开,国寺的方丈,道士,喇嘛步城门而入,至建章宫正殿广场,为大行皇后依制诵经,鸣道,送归。
  阳元殿出奇的寂静,宫妃和宫人皆身穿丧服守在各自宫殿。
  皇后殡天的第二日,是由太府上谥,发丧入殓。绍安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表现出怎样哀痛的情绪,在震天的哭嚎与捶胸顿足中,她显得那么平静,甚至不肯做做样子,她木然的坐着,等待着。
  只有那个人的消息,能让她微微回神。
  听闻,皇上在一夜的颓然中,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他不负众望,很快的振作了起来。
  绍安微微扯动嘴角,终于露出几日来的第一抹笑意。
  因皇上英年且登基不久,并未修建陵寝。皇后陵自然也未建。皇上最终定于选建凤栖山少陵,谥号“恭哀皇后。”
  大行皇后从崇德殿移至殡宫后十五日,从殡宫移至少陵陵寝。出殡那日,皇帝先起行乘御路至凤栖山,上官太后带领妃嫔及后宫女眷在灵驾起行后瞻望,俟灵驾走远,随后而行。
  至凤栖山,皇帝,太后,宫妃,王公,重臣按序排立,行迁奠礼。皇帝奉设谥册,宝印,亲自扶棺下去地宫,前有陪侍执灯引导,敬视安于石床之上,撤出龙车。
  本始三年,汉宣帝皇后许平君,殁。
  皇后丧期,后宫斋戒,素衣,卸珠。一月内丧服,百日内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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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凝重,已至深夜。阳元殿,灯火昏暗,绍安将一身厚重繁琐的丧服件件退去。一向淡漠清冷的脸上带着浓浓未去的憔悴黯然。
  正欲歇下,阿澜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皇上来了!”
  绍安一怔,随后脸上浮起些欣慰的笑意。受恭哀皇后因薨逝的影响,宫里悲痛压抑之气未缓,笼罩在一片阴郁,沉闷当中。皇上更是再没有进后宫一次。
  她知道,皇上对恭哀皇后心有愧疚,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冷落导致她心灰意冷,了无生趣。
  纵然后来她去找过申侍郎,将那淳于衍的锦袋交给他,也将那日的事情尽数告知他,让他向陛下说明,如果那药真的有毒,说不定可以让皇上心安一些。
  她迅速系好束带,迎出殿外,正看到男人一脸阴沉的,面色凝重的负手进来。
  男人听到声响抬头,但见小跑着迎出来的女人,她脸上有见到他的欢喜,令他连日的悲凉莫名有了些慰藉。
  可他此时前来,不是互诉情长,连日来的郁结苦闷掩盖了见到她时心中的微恙。
  坚毅的薄唇紧紧抿起,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将心中的疑问问个清楚,他冷然的盯着她,开口道,“那药粉中没有诊出有毒的成分,她还在世时……太医也并未诊出她有中毒的迹象。”
  女人一怔,深深蹙起秀眉,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男人没有多做迟疑,继续问道,“绍安,那日你去崇德殿,终究与她说了什么?”
  绍安猛地睁大眼睛,对上男人怀疑的眼光,“陛下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与恭哀皇后说了什么恶毒的话,令她伤心绝望,悲痛欲绝,才不治而死吗?”
  男人沉声喝道,“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知道那日你们发生了什么?毕竟,当时只有你在殿中。”
  绍安心中苦痛,还是怅然开口,“那日她的情绪的确很激动,我不能否认。如果说药中真的没有毒,臣妾不想撒谎,也不想推卸责任。皇后的确有可能是心绪不稳,导致……”她没有再说下去,苦涩的深叹口气。
  虽然对皇后有唏嘘,也有感叹,但她问心无愧,也不后悔那日去崇德殿。
  半晌,殿内静默无语。
  男人深沉暗哑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绍安,朕说过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朕,甚至想过将她永远关在崇德殿,你知道她视你于死敌,水火不容,她当时身怀有孕,你怎么可以故意去刺激她?”
  绍安惊不可遏,抬头向向眼神复杂责备的男人,她的声音都在不住的颤抖,“皇上竟然这么想吗?在皇上心里,我难道就是这样急不可耐,宣武扬威的人?!”
  在他的心里,她这么不堪吗?
  刘病已为自己唐突的言语有些许后悔,只是想起平君的凄惨死状,想起他未曾出生的孩儿,想起她曾经陪他走过最煎熬的时期,他还是忍不住郁结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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