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纵然有错,也不应该这样悲惨的死去。朕心里愧对她,愧对不满六个月的孩儿……”
绍安心中如针刺般钝疼,他怀疑的眼光,他在忆起另一个女人时的悲戚,都在深深的灼伤着她。往昔那副坚硬的外壳又在她的心里慢慢腾起。她不想再看到他这副神情,也不想再受到这样的煎熬。
她想要躲避,想要逃离,只想保护自己的心不要再受到伤害。
“皇上若是心中愤恨难平,想找个可以抵罪的人,臣妾是最好的人选。”
“绍安!”男人怒斥,“朕并非……”
绍安冷漠疏离的气息仿佛又让他们回到了几个月前,失去的三年。
他心中阵阵酸涩,“至少,朕要知道,她的死因。”
绍安静静的听着,却是笑了,没有任何情绪,木然的笑,“皇上既然这样心中难安,臣妾甘之若饴。皇上不必顾及往日情分,不愿责罚臣妾,臣妾自愿受罚,以敬恭哀皇后在天之灵。”
男人紧蹙剑眉,“你!”
绍安眼中的淡然无波,让他的心里蓦然升起怒意。
“三年了,你还是这般顽固倔强,只顾自己的感受。”
绍安心里阵阵发疼,却没有开口的意思,也不想去直视他难测的眼眸,即使心中高墙已经轰然倒塌,却犹自保持着坚定从容。
男人却是定定的深深的看着这张让他爱,让他痛的面孔,“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朕成全你。”
话落,他不再看她,慢慢转身,向外走去。清凉的月光下,仿佛他的身体也染上冰冷的气息。挺拔的身躯孤傲自持。
绍安终于移转目光,看向熟悉,让她无数次痴恋的背影,男人低哑的声音飘飘渺渺传入耳中。
“王充依顽劣不堪,出言不逊。朕心失望,罚之禁足于阳元殿,直至自省。”
第五十六章 密谋出宫
皇帝在回到建章宫前殿后突然患起咳疾,恭哀皇后过世皇上没有一病不起,可这次,不知为何,一直坚忍的他突然病了。
皇帝在建章宫调养了十来日才终于有了些好转。彼时草长莺飞,欣欣向荣,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
虽然皇帝的身子有所好转,宫人们仍是不敢怠慢,温热的天气,皇帝却被太医侍臣们劝说着穿上玄色貂毛大氅,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明显的乌青更是显得憔悴。
身后是井然有序的宫人在搬运行李。申侍郎一边招呼着众人将皇上紧要贴身的东西搬运上马车,一边轻声交代,不可碰撞,小心拿放云云。
他转头,但见皇上负手而立,站在窗前,已有半个时辰,生怕风大,再使皇上旧疾复发。踌躇再三还是上前劝慰道,“皇上,您咳疾刚刚有了些好转,还是不要立在风口,免得着了风寒。”
皇上并不言语,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申侍郎深叹了口气,窗外生机勃勃,春意盎然,正是上林苑风景最好的时候,皇上却在身子刚有好转,便下旨搬回未央宫。他怎么会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恭哀皇后在这里逝世,王充依又因与皇上不敬,被罚禁足。
皇上不想再在这里罢了。想到,那日从阳元殿出来后,皇上魂不守舍的样子,回来便一病不起,申侍郎不由得唏嘘叹气。
都说冷血帝王,这位少年天子却实是个重情之人。
皇上突然下发回未央宫的旨意,着实让嫔妃们哀怨不已,皇后丧期,皇上阴鸷,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遵从旨意,不情不愿的搬回未央宫罢了。
其中以即将临产的冷美人最甚,她身子不便,自是不想这样颠簸回宫,柒美人一向沉默寡言,只默默的指挥宫人将行李收拾好装上马车,才来搀扶姐姐一同坐上鸾车。
冷美人轻抚已有六个月的圆滑肚皮,不悦道,“皇上都不曾体谅我的身体,这样着急回宫,也不怕我腹中龙胎有事,落得个皇后一样的下场。”
柒美人无奈撇嘴,“哪有像你这样倒先诅咒自己的。”
“哪是诅咒?是事实摆在眼前,皇上根本不拿我放我眼里,一心只有那个皇后,谁都知道,他是怕触景生情,才想急着搬离上林苑的。”
柒美人冷哼一声,“怕什么?皇后自己福薄,皇后还未等我们动手,便就自己死了,这次倒是省去我们不少麻烦。”
冷美人方才展了笑颜,绝美的脸上露出蔑视的笑容,“可不是,皇后是我们在这个宫里最大的障碍,现在她死了,连带着一个不能出生的嫡子,当真是老天保佑,让我们得偿所愿。”
柒美人却不为所动,凝眉想了片刻,“也不能算是高枕无忧了,还有个大皇子,皇上对他疼爱犹甚。只要他也没了,姐姐的孩子便是大皇子。”
冷美人柔媚的手指一僵,“他不过是个不满三岁是孩子,不一定非要杀了他的。”
“姐姐没有开玩笑吧?”柒美人冷笑一声,“你可从来不是悲天悯人,心慈手软之人。皇上一向宠爱这个皇子,他又是嫡子,若是不出意外,皇上肯定会封他为太子。”
冷美人沉思片刻道,“这么多年了,皇上不是也没有封他做太子吗?他生母虽是皇后,却身份低微,前朝那帮老臣一直反对立刘奭为太子,皇上也没说什么呀。”
“可他的存在,终究是我们的威胁。杀了最好,我们便没有后顾之忧了。”柒美人狭长的凤眸的危险的眯起,似是势在必得。
冷美人紧蹙眉头,不再说话。
自从怀孕以后,身为人母,她便不想以前那样毫无顾忌,皇后不明不白死了,已是上天恩赐,若是得寸进尺,谋害皇子谈何容易?若是事情败露,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只是,这次你可要干的漂亮点,别像上次在国寺,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到国寺,柒美人又想起王充依那审视探究的逼视。不过终究是没有证据,逃过一劫。她幽幽道,“这次来上林苑我们可谓是一举两得,不但除去了一个皇后,还有一个受宠的充依。现在众妃唯姐姐马首是瞻了。”
这话直接戳中冷美人心窝,她顿时忘却刚才的顾及,高高的扬起嘴角,无比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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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秋去春归,又是一年繁盛葱茏的季节。
白雾环绕的太液池琼芳亭上,纤细婀娜的身姿笔直的站着,她的身上浅色的大氅随风飘扬,似是天宫仙子。
亭下,缓缓走来一位邪魅狂傲的男人,俊逸的脸上难掩笑意。
“怎么这么巧挑了今日约本王出来相见呢?”他慢慢走上花亭,遥望随处可见的红色,“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十里红妆,风光无限。本王可是舍弃了未央宫新后的喜酒,赶来与你相会。”
宽大的帽沿下,她的声音极低,却极具透射力,“恭哀皇后逝世丧期未过,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这么急着另立新后吗?”
男人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哪是他急着立后,是前朝那般老臣等不及了。”
翩翩站于白雾中的人,静静凝望着远处天海一线,“你的建议我答应了,我要出宫。”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很缓慢,很黯然,却坚定无比。
男人一怔,随后是狂喜,“从你禁足的一个月开始,本王就派人递书信与你,怎么?终于想通了?”
“是啊,”她带着笑意,缓缓开口,“他有一句话说的还是没错的,我为什么要那么倔强,顽固不化呢?”
“绍安……”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怜惜,“你才十八岁,不用这样灰心,你还有很长,很美好的将来。”
“也许吧,”女子转过身,笑脸盈盈的看着他,“只要没有他的地方,我应该会过的很好。”
绍安眼中的期待让男人也跟着莫名憧憬起来,“本王在京中也早就烦腻了,不如趁着此时机会带你去游历一番?你是不是还没出过长安城?先去江南吧,不是有句俗话,江南风光无限好。”
“厉王爷,”绍安低下头去,不去直视男人欣喜逼人的眼光,“你知道的,他一直怀疑你我的关系,此番我如果前脚失踪,你随后也不在京中,势必会令他怀疑。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绍安不想再拖累你。”
刘胥蹙眉,眼中带着浓浓的失望,“你必须要与我如此见外吗?”
“你了解绍安的,我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了此余生,不想再牵连任何一人。”
“罢了,”男人叹气,“本王不强求你,不过你从小长在深闺之中,如果一人独行,本王的确不放心,不如本王作主替你找个又清净又安全的地方?”
“多谢王爷安排,”绍安浅浅一笑,“只是我连这铜墙铁壁的上林苑还没走出去呢,不必这么急着想出宫以后的去处。”
“你放心,本王既然答应你,肯定会做到。上林苑地域辽阔,守卫也大不如未央宫,你的阳元殿把守侍卫并不多,要除去他们,容易的很。”
绍安一惊,除去他们?她虽是想要出宫,可并不想伤害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你打算怎么做?”
刘胥沉思片刻,冷冷道,“放把火烧了吧,到时只说你也在其中不就可以了?干净利索。”
“不行,”绍安断然摇头,“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何况这一年来,他们对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有恩,怎么能枉顾他们的性命?”
听了绍安正色凛然的话,一向雷厉风行,目无一切的厉王爷又是一声叹气,“你若是能不这么心慈手软,处处替别人着想,活着也能轻松一些。”
绍安却是不语,刘胥看她坚定的样子,心知她的脾气,也不强求。
“倒也有别的法子,只是,你这小侍女就不能带上了。”
他看向远处盯梢的阿澜,道。
绍安一愣,却是没有再反驳,“是什么办法?”
刘胥邪邪一笑,看着平静的湖面,“你看这太液池是不是个好去处?从这里掉下去,可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绍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平静无波的湖面,三座高不可攀的假山,远远屹立,神秘又恢弘。
“三日后,你来这里,本王不便露面,在宫外接应你,本王的人,左膀上会挂有红绳,你随他们走即可。”
绍安了然的点了点头。
两人分头行去,阿澜见绍安走下亭来,赶忙迎上去,看着自家小姐无比坦然的神情,她却是一脸担忧,“小姐,你真的决定要出宫吗?”
绍安方才看向阿澜,这个在从小便陪伴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其实在她的心中,阿澜情比姐妹。虽然她做事总是莽撞,不计后果。却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想到即将分离,难免些许不舍。
“阿澜,我知道你不能了解我的做法,但求你能保守秘密,在宫里好好的活下去。”
“什么?”阿澜声音陡然提高几分,“你要自己出宫?这怎么可以?!”
“我一个人出事可以说得通,若是连着侍女一同失踪,明摆着就是蓄谋已久,怎么能不让人起疑?”
阿澜闭了嘴,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留个不停,“小姐,难道一切不可挽回了吗?外面何其凶险,小姐除了出宫还是有其他路可走的。这一年来,除了小姐第一次与奴婢替换身份跑出去,被侍卫发现禀告皇上,此后的一年里,那些侍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明明就是得了皇上的默许。皇上对小姐还是有情的,只要小姐退后一步,去向皇上示软,皇上肯定会既往不咎。”
绍安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他们之间不是阿澜所想那样,言语冲撞得罪了皇上,也不是简单的闹脾气,而是她真的已经死心了,一次次的不信任,一次次的抛弃,纵然她还有留在他身边的资格,也不过是后宫的一个蝼蚁,永远由着他践踏,永远由着比她尊贵的嫔妃捏扁搓圆,这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甚至是她所厌恶的。若是他们没有曾经,这样的恩宠生活,她也可以坦然接受,如后宫所有的嫔妃那般,守着自己的四方天地,不时的会求一下皇上的恩宠,不争不抢,安稳一生。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们的心越离越远,直至不可挽回。
除阿澜外,并没有人知道这次的计划,包括一向信赖的春桃。她在战战兢兢,却也难掩欢喜雀跃的等待中,终于迎来了三日之后。
侍卫们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拦,她不慌不乱的一步步走出阳元殿。
她不能露出破绽,只能佯装观赏风景般,走的极慢。阳元殿与太液池的距离很近,这次,她却觉得很是漫长。
第五十七章 药王谷
一年后。
药王谷林郁葱葱,奇花异树遍布山头。
绍安身背箩筐在树林间不时用小铲子找些新鲜药材,不多时箩筐中已经收获颇丰。
药王谷物种丰富,有时候一些不起眼的花花草草极有可能是珍世奇药,当然也有可能是奇毒。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晚,她仍是埋头做活,小小的身子埋在高大茂密的树丛之中,只有那用竹枝编制而成的箩筐尤为醒目。
“师妹!”远处浑厚响亮的声音响起。
绍安才从树丛中立起身来,彼时她白净秀巧的脸上已布满细密汗珠,她随意的用袖子抹上一把,转头招手道,“秦奚师兄,我在这里!”
远处,唤作秦奚的清朗挺拔的男人走过来,笑道,“天色不早了,看这阴沉的天气恐要下雨,山间泥泞难走,我们快些回去吧!”
绍安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正欲离开,秦奚突然看向脚下,眼睛一亮,“等等!”
绍安随着男人的动作看去,只见他小心翼翼的用手刨开一株青草周围的泥土,待其将根茎露出来,才视若珍宝般将那平凡无奇的小草捧在手中。
“师妹,我们这次可有了大收获,这是师傅一直在找的诛心草。”
“诛心草?”绍安虽未听过,只是见秦奚这般惊喜讶异的神情,她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师傅都在寻找,想必更是珍贵无比。
“师兄,这草有何用?”
“这草有奇毒,不过奇的不是它的毒性,若使用得它可作补药用,可若长期食用,会慢慢使五脏六腑衰竭而死,并且无任何中毒之状,悄无声息的置人于死地。”
秦奚一边解释,一边小心的将草放入胸前的襟中。
他说得平淡无波,却让绍安的心中猛地炸开。
悄无声息的置人于死地?她莫名的想到恭哀皇后的死因,想到那锦袋中的药粉。
“秦师兄,听说如今声名远扬的宫中女医淳于便是从师药王谷?”
秦奚思索片刻,爽朗笑道,“是啊,她是师傅收的第一位女弟子,因她是女子,天下专治妇女之病的极为少见,她资质颇好很受师傅信赖,师傅将看家本领都传授于她。在谷中时便声名显赫,只可惜,她后来履行家中婚约下山成亲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