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脱离乌鸦群的势力范围,路旁两只乌鸦的啄食声吸引她的注意,一只雪鸽几乎肚破肠流让她不忍直视。
“你们别吃了!”彩罂明知徒劳无功仍是上前阻止。
“不过是只孤魂野鬼,少指使我们,滚开!”乌鸦恶狠狠说完竟吃得更尽兴。
雪鸽灵从破败的躯壳中浮出,默默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蚕食鲸吞,彩罂见着心疼,运用薄弱的鬼力拾起小石头往乌鸦身上丢,乌鸦被丢疼了扑翅大叫,终于放弃吃剩一半的雪鸽尸体。
彩罂蹲在雪鸽尸体前费力拨土掩埋,不知过了多久才完成,最后在隆起的土堆上放一块小石头,双手合十。
雪鸽靠近彩罂,歪着头凝视她。
“我只能帮你这样。”彩罂歉然。
“我能跟着妳吗?”雪鸽飞到彩罂手上,亲昵地啄着她。
彩罂将雪鸽捧高与视线平行,沉吟一会儿道:“我们去找鬼先生,请他同意。”
*
鬼四衍循着鬼群的墨线远离尘嚣,来到名山镇与虎威镇的交界处,一顶轿子中邪似地一下子上下震荡一下子左旋右转,四个轿夫跌坐在地,吓得牙齿打颤,谁也不敢靠近,轿子里的男子被颠得不停大呼小叫,叫了半天没人搭理开始求神拜佛。
鬼四衍以鬼力击退抬轿的几只鬼,轿子瞬间轰地落地,轿中男子惨叫一声便没了声息。
“谁让你多事!”为首的鬼出面斥责,他身形瘦小,有股阴柔气质。
“你们随意伤人还嫌我多事?”
“阿七,毙了他!”“是啊,大伙儿一块上,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鬼群一阵叫嚣,为首被称为阿七的鬼一举手,众鬼立刻安静。
“我给你时间走人,别在这儿碍事。”
“该走的是你们,不走我可要下重手了。”这群鬼有二十来只,都是男子,尽管看来像乌合之众,不过鬼四衍初次面对如此数量的鬼群,心里有点没底。
“我们可不是毫无理由就对付他。”
“无论理由为何,你们都没资格任意妄为,去地府报到吧,我可以送你们一程。”
“我们都是冤死鬼,集结起来是为了教训那些在人间为所欲为的恶人。”鬼四衍释出善意让阿七静下心来试着解释:“那家伙是虎威镇的大地主,凭藉祖上余荫作威作福,去年秋收的成果并不好,他却要佃农加倍给地租,不给就收回田地还胡乱羞辱人,这样对他算客气了。”
鬼四衍不尽信,问起已经躲在一旁的四个轿夫:“轿子里面那位的风评是不是很差?”
轿夫们你看我我看你,迟迟不敢应声,他们见不到鬼群,一方面觉得鬼四衍一直自言自语是个怪人,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是来帮忙的,终于有个轿夫点头还嗫嚅了句:“苛扣我工钱。”
其余轿夫点头如捣蒜。
“既然如此我就睁只眼闭只眼,这次放过你们,你们走吧。”
“你凭什么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我们还没教训够呢。”阿七对轿子投以锐利的目光。
“你们想教训他到何时,到他悔悟或至死方休?”
“都有可能。”
“他终有自己的报应,不是你们能左右的,放手吧。”
“报应?等到那时不知又有多少人受害,我们不可能放任不管。”
“你们毕竟是阴间之物,不该干扰阳间的事情。”
“那你阳间之人也别来阻止我们!”阿七一声令下,众鬼出动朝鬼四衍袭来,尚未近身就被一一打飞。阿七觉得鬼四衍很特别,明明是人却浑身阴寒之气,尤其散发红光的右掌很慑人,只是一挥就打退他同伴,困惑道:“你是什么人?”
“道士。”
“哪有这么邪门的道士。”
“觉得我邪门就快走。”
阿七冷哼一声,借着同伴的掩护接近鬼四衍,趁隙朝他肩胸穴点了一下,见他右臂一阵脱力便转往后背欲进一步攻击,手腕不知何时已被无数红丝缠绕,挣脱不开:“这什么东西?”
“月老的红线呀。”鬼四衍的右臂尽管软麻无力但不忘及时制住阿七。
阿七扬起没被束缚的手又要点穴,红丝随即缠了上来把他双手绑缚在一起,再也动弹不得。众鬼见状想解救他,鬼四衍立刻以阿七护着己身,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无良道士!”阿七啐了一口。
“嘿,我可没说过自己温良恭俭让。”鬼四衍说笑完转向众鬼:“想要你们头头没事就离开。”
“放胆攻击,别怕。”阿七不顾自身安危地鼓励,众鬼彼此对视,犹豫不决。
“你不怕出事,难道也要他们跟着陪葬?他们有几斤几两重你应该很清楚。”
“你想怎样?”阿七也明白他们能对付的只有常人,碰到道士僧人还是要以保命为主。
“我说过要你们走,最好是去地府报到,不过我想后者不可能,我也不勉强。”
“放我们走,我们照样不会放过那些恶人。”
“哎,那我也只好见一次打一次啰。”鬼四衍收回红丝。
阿七深深看了鬼四衍一眼就要领众鬼离去又被唤住,露出警戒心道:“想反悔?”
“不是,就想问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姑娘。”鬼四衍边说边比划彩罂的模样。
“中途被我们丢出去啦。”鬼群中抛飞彩罂的那几只鬼齐声道。
“什么?”
送走鬼群,鬼四衍走向轿子把帘子掀开,不醒人事的男子模样年轻,看起来长不了他几岁,他在男子胸口点入一道符作为护身用,然后朝轿夫喊:“没事了,快带他离开吧。”
目送轿子远去,鬼四衍才垂着麻痺的右臂往名山镇方向去,回程一路上不时左顾右盼,想着彩罂到底跑哪儿去了,快抵达家门时总算见到她的身影在前方不远处,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彩罂转身迎向他。
“幸好妳没事,也知道怎么回来……咦,牠是?”鬼四衍指着彩罂肩上的雪鸽,雪鸽歪头看他,他也好奇地跟着头一歪,觉得这只雪鸽颇罕见,体型娇小,羽色秀美,眼周裸出呈现橙红色。
彩罂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才小心翼翼问:“牠能跟着我吗?”
“当然可以。”可人的姑娘和模样可爱的雪鸽十分搭调,如此赏心悦目的画面鬼四衍自然同意,只是彩罂和雪鸽异口同声地向他道谢,更不约而同地低头行礼,这一点他可就欣赏不来。
“您的右手怎么啦?”彩罂总觉得鬼先生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协调,观察了一下发现问题出在右手。
“我跟鬼打了一架,被点穴之后整条手臂不大能动。”
彩罂问清楚点穴处,指导鬼四衍如何以左手按压相应穴位来行经走气,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他便觉舒爽起来。
“真有效。”鬼四衍试着握握拳、抬抬手,软麻的不适感已然褪去。
“我爹是杭州出了名的大夫,我跟着他学到不少功夫,能帮上忙太好了。”彩罂很高兴她有点用处,只是……
“这样啊,看来我以后有专属大夫啰。”其实鬼四衍知道彩罂的过去,他早就请谷鸯打听过但决定装作不知情。
“鬼先生……”彩罂突然露出左右两难的表情道:“我是不是应该跟您说我生前的事情?”
“哎,不必勉强,妳会选择自我了断一定有让妳感到绝望的苦楚,我不希望妳说的时候再痛苦一次。”
“谢谢您的体谅,总有一天我会好好告诉您。”
“好,到时我一定认真听。”
该是美好作收的上元夜被鬼群搅局让鬼四衍颇感气闷,然而意外与彩罂订下约定又觉得是塞翁失马。
他推开大门,混杂着神仙人鬼的气息自里头传来,神、仙和鬼分别对应着谁他再清楚不过,可是人……他不解,怎会有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七其实也算配角
☆、〈四〉追忆逝去的身影1
依据神仙人鬼气息停留之处,鬼四衍与彩罂进入中堂,襄然抱胸靠在门侧陷入沉思,子月盘腿浮在半空托着下巴,谷鸯优雅地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玩起青葱玉指,璧则缓缓绕着一位人类姑娘转,姑娘被看得一脸莫名其妙。
“你们怎么都在,这位姑娘是谁?”鬼四衍全然摸不着头绪。
“我们都在是因为她。”子月指着那位姑娘。
鬼四衍定睛细看那姑娘,一头垂发分肖髻,身穿窄袖衣与碧绿的藏色裙,容貌宛如出水芙蓉,是个标致的姑娘但他一点也不认识。
“她跟鬼先生很像呢。”彩罂看出端倪。
“彩罂妹妹一语中的。”子月赞赏地拍手道:“除此之外还有个更像的,要不要猜猜?”
“快说,别拐弯抹角。”鬼四衍道。
“你祖母,鬼匀棠。不过这姑娘的身材真是秾纤合度,匀棠以前才不会这样穿,根本看不出身材好坏。”子月的话引来谷鸯侧目。
“真这么像我祖母?”鬼四衍没见过他祖母实在无法判断。
“一模一样。”谷鸯开口:“再说了,璧也只有在匀棠面前才会这副德性。”
璧依然绕着那姑娘打圈,额间五彩珠颜色尽失,混沌成一片。
“别转了行不行?”谷鸯皱眉。
“啰唆!”璧不听。
“亏祢最爱匀棠这个鬼家传人,连她死后上哪去都不知道,说不定这姑娘就是她的转世。”
“妳可真有脸说本座,当初鬼丫头遇难时妳在哪儿!”
“本仙当时可是在成仙之路的紧要关头,哪晓得人间发生啥事,祢不也躲在蓬莱没出手相救,别五十步笑百步!”
“本座是被禁制出——不——来——!”璧大吼,五彩珠迅速从混沌中恢复,红得快要喷火。
眼看一神一仙就要大战,那姑娘终于出声:“不管我像谁,你们到底有谁能帮我?”
“抱歉,妳怎么会在我家呢?”鬼四衍道。
“他救我,然后他带我回来,说是可以帮我。”那姑娘先是指向襄然再指着子月。
“因为她太像匀棠,就想带回来给璧和谷鸯鉴定看看啰。”子月耸肩。
“姑娘遇上什么麻烦事吗?”鬼四衍道。
“我叫容夕霏,我养母是酩酊坊的前任鸨母。”容夕霏这才娓娓道来自身遭遇。
她十五岁那年,养母突生重病,自知药石罔效便将酩酊坊交给二把手接任,攒了一生的积蓄则留给她这个养女。养母过世后她守孝三年直至最近才期满,现任鸨母突然现身对她百般示好,进一步要她入住酩酊坊以便就近照顾。
养母从不让她涉足烟花之地于是她婉拒,岂知现任鸨母拿出卖身契表示养母在交接酩酊坊时也把她卖了,硬是把她捉回酩酊坊关起来,等到春节一过就要拍卖她的初夜,今夜她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才逃出来。
“卖身契根本就是假造的,养母才不会这样对我。”容夕霏为之气结。
“这么说现在十八岁啊……真巧,当初我和襄然也是在匀棠这年纪结识她。”子月有些缅怀地说:“襄然,你还记得吧?”
襄然不语,陡然消失。
“好个转轮王,若她真是匀棠转世,本座定与祢好好理论一番!”璧将莲座一旋也不见,空中飘荡一句:“还不走。”
“我能不去吗?您讨厌青楼,我也怕地府啊。”
“子月!”
“遵命……”子月两手一摊,往上一跃随即消失。
“都不见啦,无趣。”谷鸯现出雪白狐尾往身上一扫,也不见踪影。
“都走了,我怎么办?”容夕霏一脸愁容地望向鬼四衍。
“这……”这宅子就鬼四衍一人居住,让姑娘留宿实有顾虑,然而听其遭遇无论是否为祖母转世,总不能将她扫地出门,无奈道:“哎,妳就先住下吧。”
彩罂领着容夕霏往后罩房去,容夕霏就近打开最右侧的一间,内部陈设与彩罂待的那间相差无几,彼此紧邻。
“我听过鬼家传人的事迹,今天居然在这里住,而且怎么也想不到我居然能见鬼,以前从没见过呢。”容夕霏还是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容姑娘先好好休息,鬼先生一定会帮妳的。”彩罂道。
容夕霏把彩罂全身上下全看了遍,最后停留在她略微悬浮的赤足,好奇道:“鬼都是这样的吗?救我和带我回来的也是赤足不沾地。”
“他们是襄然哥哥和子月哥哥。”彩罂把方才在中堂出现过的都介绍一番,容夕霏不会害怕反倒觉得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