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见自己昨天穿的衣服已经被人搭在火架上烤干,刚熄灭的火堆还散发着缕缕青烟。
洞口又出现一个人,常襄一回头,屈笼玉正牵着马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常襄一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想想自己穿着的干净衣服,便轻声道,“谢谢你啊……”
“你这个骗子。”屈笼玉道。
常襄一垂首,“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
“扮女人难不成还是你的兴趣爱好了?”屈笼玉松开缰绳,双手抱臂,一副审问怪罪的模样。
“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跟你解释,”常襄一忙道,“是因为我祖母总盼着抱孙女,可我一出生是男婴,祖母年迈体弱,失望极了,就害了一身病,有个道士从我家门前路过,说把我当女儿养的话祖母就可以好起来了,我爹娘就照办了,祖母果真就好了,只是神智不清,以为我天生女孩儿,便只能瞒着她。日子一久,我便时常身着女装了,没办法,习惯了……第一次与你认识,正好我没以男身示面,后来熟了也不知怎么解释,就……但我不是故意要欺骗大家的!其实,我名字里的'相依',是镶嵌的镶去掉个'金'字,'一'是一心一意的一。”
屈笼玉听完,顾自思索片刻,随后便稍稍扬眉,“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小气人,不过嘛,咱们这押镖契约上可清清楚楚写了,被互送的是常家'小姐'啊,你是小姐么?哎呀,这可是违约啊。要赔钱的。”
常襄一方才那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顺手抄起身边的包袱,就向屈笼玉砸去,嘴里怒道,“钱奴!”
屈笼玉反应迅速地接住包袱,跳脚道,“喂喂喂,常襄一不是我说你啊!你有时候真是比女人还女人!干脆直接当一辈子女人得了!反正就你那能掐出水来的女人脸,不脱衣服谁能看出来你是个男的!?还害得本公子昨晚为你更衣时一阵苦恼羞涩……”
“哦!!原来,我若是女儿身,你还想占我便宜啊!好啊!屈笼玉,屈大公子!好一个洁身自好!”常襄一揪住他话里漏洞,扳回一成。
屈笼玉顿时急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说什么呢!我顶多瞄几眼,可没想过别的!别血口喷人啊!”
本是接近霜降的日子,今日却不知为何阳光大好,照得吵吵闹闹的树洞口更加热闹。
苏暖出门查看店面和订物料去了,她打算尝试做买卖,正是忙的不亦乐乎。闻启珏前前后后跟着她跑,看她嘱咐伙计,听她讨价还价,跟她货比三家,只觉得这女子惊奇。
“这些东西你都是怎么学来的?”闻启珏忍不住问她。
“上辈子无父无母,什么都只能靠自己,这点不过是一些生活经验罢了,其实没有什么的。”苏暖解释道。
闻启珏笑道,“看来跟你出去跑几天,还能学不少东西。那你订这么多布料针线,是打算开衣裳铺?”他又问。
苏暖摇摇头,“衣裳铺要开出来,进账太慢,若是做高端生意,进钱会快些,可是驰州多是普通人家,大富大贵少之又少,做不起了,这种铺子只有在皇都可以挣钱。”
闻启珏点点头,道,“哦……那这些能有什么用啊?”
苏暖笑着道,“做一些荷包、童衣之类的小玩意呀,上面绣一些可爱的式样就行了。”
闻启珏惊讶道,“啊?衣裳尚且不能赚钱,这小玩意,又能进多少账?”
苏暖道,“那就要看,我这些小玩意的样子,受不受百姓们欢迎啦。”
闻府里用晚膳前,下人们凑着聊天。
“咱们小姐懂的可真多!”
“那可不!算账,挑人,进货,什么都会!我原先没见过小姐,只听说她娇气得狠,如今才知,传言不过传言而尔!”
“是啊,小姐好生聪明能干呢!”
“老爷夫人好福气啊……”
走廊另一面,正路过要去饭厅的闻锦泉与秦眠相望一眼。
青州城外,段景诚正立于一座小山丘之巅,放眼眺望太庙的奠基。
地基大致完工,一个月时间,算是相当快了。
“殿下,”长河在他身后道,“付员外求见。”
付谦是青州城里有名的富庶员外郎,其见钱眼开见利忘义之名,盛传已久。
之前段景诚找他,请他拿出一些银两来缓解危局,当时满口答应,可第二日便哭丧着说自己最宠爱的小妾死了,要办大丧,儿子也要娶妻了,实在吃紧。段景诚便也不与他浪费时间,就再没理过他。
如今他怕是看着工程顺利进展起来,以为又油水可捞,打探虚实来了。
“请他在营帐里候着吧。”段景诚道。
等段景诚回到营帐时,就见客座席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人。
那一老,微驼了背,嘴唇上两撇胡子,眼睛窄长,那相貌像是天生为他的小人名号所生似的。
旁边那一少,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打扮得袅袅婷婷,娇艳欲滴。
见段景诚进来,赶忙拉着旁边的女子上前拜见,“小的见过舒王殿下,”他躬身道,随后又对着那女子督促道,“还不快拜见殿下。”
那女子轻轻上前一步,微蹲了蹲膝,侧着身子,媚声道,“粉黛见过殿下。”
“殿下,这是我最小的女儿,粉黛,臭丫头没见过世面,殿下莫怪。”付谦讨好地笑说着。
段景诚只道,“无妨。”
各自入座后,付谦便东扯西谈起来。
“殿下今日可忙啊?工程打紧吧?”
“手底下人可够?不够我再送几个来?”
“这后方阵营没个女子打点,殿下可还习惯?”
前面几个问题,段景诚都寥寥其词,只最后一个,他认真道。“本王王妃近日不在青州,一个人还真是枯燥无味。”
付谦一喜,赶忙对着女儿使个眼色,又道,“哎哟那可真是苦了殿下了,虽说殿下身边得力人有的是,可终究不及女子细心啊。”
段景诚点头道,“是啊,多有不便。我没有员外的福气,有这样一个乖巧貌美的女儿在身边。”
付粉黛站了起来,婀娜多姿地走到段景诚面前盈盈跪拜,道,“粉黛愿意侍奉舒王殿下!”
“这……恐怖不妥,”段景诚面露难色,“你若是离家服侍我,你的父亲如何舍得?”
“唉殿下!纵然小的不舍爱女,但她若是能伴殿下左右,那是她的福分啊!”
“如此……那好吧。”
寒月高挂,尤其城外郊野,到了夜晚更是凄凉僻静。
段景诚的帐子里点着微微几盏灯火。刚刚沐浴过的美人款款走到段景诚身边,柔声道,“殿下,让粉黛为您更衣歇息吧。”她边说着,边伸手去碰段景诚的外袍领口。可手到半空却被猛地用力抓住,一阵生疼,然后被甩开。
“不用,你的帐子不在这儿,下去吧。”段景诚头也不抬道。
粉黛自认美貌,没受过这种委屈,她含了娇弱的哭腔,问道,“殿下为何不让粉黛近身伺候?粉黛做的有哪里不好吗?平日里王妃不是这样侍奉殿下的吗?”
段景诚放下手中书卷,抬头望着半坐在地上纤弱可怜的美人,淡漠道,“王妃平日里,可不是像你这样的。”
“王妃怎样的?粉黛可以学。”
“你怕是学不来。”
“学的来,只要可以让殿下满意,粉黛什么都学得来!”
“日日灯下研读书籍,宠辱不惊,可学得来?每晚对我避之如疾,拳打脚踢,可学的来?能够分担政事,为夫解忧,可学得来?”段景诚问。
粉黛停止哭腔,眨了眨眼睛,皱着眉头,断断续续道,“拳打……脚踢?粉黛不敢伤了殿下啊!”
“那更是不能与王妃相提并论了,再者,”他顿了顿,又一字一句道,“我向来垂涎美色,可你的相貌不及王妃万分之一,庸脂俗粉,也想与馨儿攀比?”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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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蟹!
☆、巧商妙机
付粉黛愣愣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引以为傲的相貌,骄傲多年的资本,在这个男人这里为何就变得如此一文不值。
“夜深了,付姑娘还是去休息吧。”段景诚重新拾起书卷,冷冷道。
付粉黛的玉指微微颤了颤,最终她还是拎着裙摆站了起来,躬身告退。
段景诚在她走后唤来了长岭。长岭道,“此女乃付谦养女,是去年在…在外边的青楼里买回来的。他府里这样身份的女子不止付粉黛一个。这些女子,他都有宠幸。可是,非但不收房,还要冠之女儿之名,这实在是……”
段景诚面色生寒,在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自己用过的女人送给别人当人情,二次利用的可真够绝的。看来,我这个青州舒王的地位,在芸芸众生眼里也实在是无足轻重。”
长岭下拜道,“殿下切不可自贬。付谦这等不过是势利之徒罢了!”
段景诚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微叹道,“世间本就小人多过君子。如今的形式,正好帮我把人区分好了。反正这些东西,我也没那么在乎了。”
长岭道,“殿下说的是。”
“我想馨儿了。”段景诚道。
长岭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所怔住,不知如何接话却又不敢不接,只能道,“王妃此刻必定也在想殿下您的。”
段景诚忍不住笑道,眼里点上几分落寞,“馨儿啊……她必定是想不到要思念我的。她如今总算找到了事情可做。她属于繁忙,却还不属于我。”
长岭反驳,“那王妃也是为了殿下才繁忙了起来!王妃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与殿下休戚相关。如何不会想到您?说不定,王妃算账时,发现自己看错了一个字,就会想着,哎呀,幸好发现错账了,不然可要为殿下带来大麻烦了!”
这回,段景诚直接被长岭有声有色的模仿逗笑了,他边笑边说道,“若是如此,馨儿只会这样想:哦,幸好发现有错误了,不然又多个麻烦事了。”
段景诚一边模仿,一边自己板起苏暖似的正经脸,可实在是憋不住笑意,那原本英挺的五官,一会儿是忍俊不禁,一会儿是一本正经,反而弄得怪异好笑。
长岭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段景诚。他在殿下身边多年,殿下找自己从来都是为了谈论或者吩咐一些严肃要紧的事,何时这样开怀过?
在驰州的闻府里,苏暖伏在案前检查着账本,突地灯火一闪,“阿嚏”了一声。
苏暖转头望去,难道是窗户没关紧?她又为自己披上外袍,继续维持了原来的坐姿,看着账本。
“哦……”看了一会儿,她突然道,“幸好发现有错了,不然又得多一个麻烦事。”
马上入冬了,昼短夜长表现得越来越明显。卯时一到段景诚就醒了来,天色只微微亮着。营地的火盏也未熄灭。
段景诚起身,刚要更衣,付粉黛就挑帘子进了来,手里端着一碗银耳。
“殿下,您起了?粉黛来伺候您更衣。之后尝尝这银耳羹,粉黛起了大早亲自做的。”食色性也,她就不信男人没一点动容。
段景诚坐在床榻边缘皱起了眉头,“我更衣不需要人服侍。还有,现在银钱紧张,以后这种价高的东西不要在营里出现。下去。”最后一声直接下了逐客令。
付粉黛委屈的欠身拜下,一双媚眼带了柔波,娇声哭泣起来,“可是,可是父亲把粉黛放在殿下身边,就是为了服侍殿下的呀。粉黛也真心想为殿下做些什么。”
段景诚这下扬起了眉,起身一步步走近付粉黛。付粉黛心跳加速,在她以为终于要成功的时候,段景诚在她面前三尺远的地方停下,只道,“真心想为我做些什么?”
付粉黛连连点头,“是,粉黛愿意为殿下分忧!粉黛要向王妃姐姐学习。”
“好,”段景诚轻笑,“这样最好不过了。正好工地上人手不够。”
付粉黛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睛,“殿下……那……那是男人干的活啊!”
段景诚依旧居高临下道,“那你说,在外奔波做买卖,可是男人干的活?”
“是……”粉黛回答。
“如此就对了,王妃也在做这样的事,你不是要向她学习么,那去吧。”段景诚转头对外敢,“长岭,备一身粗布短衣,给粉黛姑娘换上。”
付粉黛一下子上前扑倒在段景诚脚下,又哭又喊,“殿下……殿下!粉黛做不来粗活啊!粉黛力所能及的只有侍奉殿下啊!”
段景诚终于蹲下,终于与她稍微靠近,他直视付粉黛的双眸,两道目光犹如涂毒的利剑,刺进付粉黛心中,令她望而生寒。
“侍奉我?拿那套楼里学来的下贱牌坊?付粉黛,这很恶心,你明白吗。”
付粉黛微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她与付谦自以为这种事除了原先将她卖出来的人外,是没几个人知道的,怎么段景诚却了解的一清二楚?当初付谦也是千叮咛万警告,人家怎么着也是皇嗣,这样欺骗作假可不能被发现,那是要命的啊。
段景诚看她愣住,又道,“你若聪明,若能分的出轻重,就好好配合我。路是自己选的。否则,休怪本王不懂怜香惜玉了。”他这话说的极轻,付粉黛听着,却是胆寒。
她只能趴下拼命磕头求饶和表示愿意配合。长岭给她一套灰色的粗布短衫,领着她就出去了。留下段景诚一人,坐回榻上,不知所思。忽而一个恶趣味的主意,萦绕上心头。
“来人。”段景诚对外喊。
长岭出去了,进来了长河,段景诚直接道,“去透露馨儿一声,说我被别人送了一个美人以解独守空房之苦。问问她,本王该如何安置那个美人才好。”
长河一脸惊讶和疑惑,段景诚摆摆手,他便退下照办去了。段景诚顿时觉得心头顺畅不少,今天的天气,似乎没来由的好。虽然他从起床到现在还没出门望过天。
起早的不止段景诚,此刻苏暖也已经披了披风,风尘仆仆地赶到铺子里。再过三日就要开张了。她千赶万赶,可不能出了差错。
一直到中午,苏暖还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