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说着不由得面目狰狞起来,通红了一张脸,甩袖而去。留下的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怎么回事,他们不提及段景诚怕惹怒这位活佛,这活佛到是自己找气受了……
离开太子府时,程絮涞叫住燕染溯,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他小心说话,“你我年少江州同窗,你当年任江州知府时,也提拔过我不少,我程絮涞这点恩情还是会放在心上,只是眼下这位可是喜怒无常的主,下次我可不定能不能帮你说话啊!”
燕染溯仰望天空,轻叹一声,“当初对功名百般追逐,只当皇都是男儿为国为民,成就一番事业,大展拳脚名垂青史的地方。可如今……青史何在?当初要是知道这儿有这么多身不由己,不能遵从本心,我又岂会来此?我只怕哪天,失了初心。若我亡妻犹在,看到我为虎作伥,该如何失望难过……”
程絮涞狠狠“唉”一声,“说话小心!还没出太子府呢!这个书呆子……书呆子!”
十一月,天彻底凉了下来。苏暖算算日子,来这里两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年间,就已经生出了许多变故了。
要是两年前这个时候,她还在闻府的院子里适应环境,调养生息呢。
马车外寒风凛冽而过,闻雪拿了一个汤婆子给苏暖,“小姐,敏身子骨一直都弱,快端了这个暖暖手。”
苏暖接过,问,“这到哪儿了?”
“驰州城外了,明日可以进城了,前面有驿站,今晚赶不及关城门,咱们先住着吗?”闻雨问道。
苏暖点头,“只能如此。”这些天她们日夜兼程,终于用最短的日子到了驰州。一路上没好好休息过,今晚正好睡个好觉,调整调整。
等苏暖上了二楼厢房,就见桌面有一封书信。她的心一暖,赶忙上前拆封。
她知道一定是段景诚送来的。一路上已经收到过两封这样的书信了。一次是他们住店后回到马车上,放在坐凳上的。一次尽然就直接挂在他们歇脚的树上。
必定是他派了人暗中互送着,顺便兼职通信。
苏暖翻开信纸,默读。
“馨儿明日也该进城了吧。我虽不知你的计划,但还是帮你找了城中几家店铺。地址写在下面了。天气凉,记得加衣。你说的半年期限。现在还剩五个月。”
苏暖无奈的笑,居然真的让他一本正经算起了日子。她又往下瞧了瞧,驰州城东西南各一家店铺,已经买下来了,署名却是闻家的。
她对他说过,自己怎样无所谓,但不可以对不起闻家。
心,暖暖的。
这边一对鸳鸯,两地分离,却还不忘朝朝暮暮,而那边往洴城去的两人,虽朝朝暮暮,此刻却恨不得掐死对方。
“屈笼玉你搞什么,这条路靠谱么!”常襄一咬牙切齿道。
“怎么了怎么了,你要是觉得不靠谱,就自己走!”屈笼玉没好气道。
半夜,二人乘着夜色赶路,眼看着再行不久前面就有家驿站,却不想杀出几个强盗,想劫走他们的钱财。
“哟喂,这大半夜两个小白脸跑哪儿去呢?”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道。
旁边有人嘲笑,“该不会是断袖被家里人发现,出来私奔了吧!”这一句引得周围几个粗壮大汉哈哈直笑。
屈笼玉对这话不屑一顾,直翻白眼,常襄一气得跳脚,“打劫就打劫!人身攻击算什么英雄好汉!”
屈笼玉提醒他,“他们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他们是劫匪,是山贼,是混混!是大宁朝毒瘤!”
几个劫匪不怒反笑,满脸阴霾的笑着,“行吧随你们怎么说,来,把身上值钱的都给大爷们乖乖交出来!要不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杀人抛尸几天也不会有人发现。”
屈笼玉撤下腰间玉佩,扔给他们,他却没注意后面有人鬼鬼祟祟靠近,准备抢他的包袱,常襄一抄起地上的石头就往人膝盖砸去。
那人“哎哟”一声惨叫,屈笼玉一惊,赶忙躲到后边来与常襄一背靠背,警惕地望着四周高大魁梧的人。
“你瞎的么。”常襄一不忘讽刺一番。
“快闭嘴吧你!想想办法!”屈笼玉道。
常襄一略一琢磨,解下背在身后的包袱,往几人面前晃晃,“几位大哥,我们就当散财消灾,这里面有五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一些衣物什么的,我丢过来,你们接好了,放过我们,行不行?”言罢,他便用力一人,扔得远远的,几个大汉赶忙跑过去捡。二人这下才有了突围的机会。
“走走走!”屈笼玉反应快,一把拉起常襄一狂奔上马。
“那包袱里没有银两,只有干粮衣物。我忽悠他们盘缠都在那儿,趁他们没发现,快逃命!”常襄一道。
屈笼玉自然明白,“哦哦哦”着拽紧缰绳,猛地一抽,骏马长鸣,飞驰而去。
可这一飞,就出了状况了。大半夜,黑漆漆的,又人生地不熟,一通无目的地的狂奔,竟然没了方向。抬头仰望,夜空中除了一轮明月孤独当值,见不到一点星宿。
“大爷的!常襄一我跟着你这就倒霉!”屈笼玉道。
常襄一愤愤然,“那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那七百两,算你毁约!别想要了!”
常襄一本来坐在马上,后背紧贴着屈笼玉的胸膛,现在二人吵嘴,常襄一生气地回头瞪他,彼此面目近在咫尺。
屈笼玉尴尬的翻身下马,清了清嗓子,背过身,继续赌气,“我从未见过你这样鲁莽冲撞,又不分青红皂白、不知天高地厚、不辨是非对错的女子!”
常襄一以牙还牙,怒道,“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爱惹事端、不三不四、自以为是、自诩风流实则风骚、自诩天命实则天谴的人!”
对骂过后,不知为何,二人间一阵静默。屈笼玉以为他还没骂完等着他的下文,常襄一以为他要还口等着接招。
他们所停留之处是一片小森林。林中有乌鸦“哇哇哇”沙哑地叫着飞过。
☆、接连道破
“哼。”常襄一轻哼一声,径自走到一棵树旁坐下。
屈笼玉自己拍了拍月牙色长袍上的尘土。常襄一道,“大晚上穿的跟逛妓院似的,还一身白,不被人盯上才怪。”
“喂,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逛妓院!我告诉你常相依,我屈笼玉风月场是混的不少,但本少爷近酒不近色,洁身自好!”屈笼玉铿锵有力道。
常襄一翻了一个白眼,只当他胡诹。
“应该往这里走了!”不远处,熟悉的劫匪声再度传入耳中。
屈笼玉与常襄一二人都如被定了形般僵住不动,二人视线相交片刻。
“三、二、一、……”常襄一用口型默念,“跑!!”最后二人齐齐大吼,翻身上马,一路向密林深处狂奔。
“他娘的!那两个小白脸在那儿!”身后有人怒吼道。
二人头也来不及回。屈笼玉抓紧缰绳眼睛死死盯着密林前方的一片幽暗,常襄一“啊啊啊”的鬼叫着,双手紧紧钳制着屈笼玉的腰,生怕被马甩下来。
“常相依你松开些!我快喘不过气了!”屈笼玉在前面大喊。
常襄一的脸贴着屈笼玉的背死不肯松开,“不行!我会掉下去!你倒是…!你倒是稳一点啊!”
“怎么稳啊!有种你来试试!你这女人就是事多!不懂还瞎嫌弃!”屈笼玉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劫匪没有马,虚惊一场地把他们又甩开一段后,二人也不敢停下来。毕竟这块自己不熟,劫匪倒是熟得狠。
屈笼玉感觉身后之人大概快要被颠死了,稍稍放慢马速,二人的身躯同骏马一起,错落有致得上下颠簸起来。
突然,他就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儿了。
是哪里不对劲呢……屈笼玉努力的想要把不适感找出来。默默寻思了好一会儿,他才有所察觉。
自己身子后侧,常相依□□的双腿之间,有一硬物好死不死地抵住了他的脊椎尾。
屈笼玉疑惑,“常相依,你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到我后面了?有些抵着我了。”
身后常襄一的面色他看不见,只觉得片刻沉默后,后侧之人似乎十分隐忍又难以启齿地回答,“没……没有!”
他羞愧的无地自容,随着马匹的颠簸晃荡,他双腿间那兄弟有一下没一下的蹭到屈笼玉的臀部,竟然生生立了起来,昂昂扬扬,怎么着都不肯榻下去。
“你给我……认真看前面!我看你是想掉河里!”常襄一赶忙转移话题道。
大概此时天上的神仙恰好路过,听到了常襄一这一句,便信手一挥,实现了他所言。
“嘭”一声,一马长鸣,一双人哀嚎,纷纷鱼贯入水。
水潭不深,却也够两人喝几口的了。
“噗!”屈笼玉率先将头扬出水面,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常襄一紧随其后,也把头给探了出来。
“你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屈笼玉一边道,一边奋力游向岸边。可游到半路,却不闻另一人紧随其后。
屈笼玉好奇地回头望去,正好瞧见常襄一用尽力气后,慢慢下沉。
屈笼玉心中一凛,立马调头游回去,深吸一口气潜下水,将人捞了上来,吃力地拖回了岸上。
常襄一的头在坠马时磕到了水潭上方的顽石,此时那伤口还在努力地往外冒血。
“这下肯定感染了吧……”屈笼玉想着,将手放在常襄一额头上,果不其然,一片灼热。
屈笼玉望望这个平躺着的“小女子”,不再和他过不去似的斗嘴,紧闭了双目,一声不响。
发着烧还穿了一身湿衣服,这是不是不太好…
屈笼玉沉思。
可那能怎么办呢,要是自己给他换了衣服,那不就得娶她了吗?不行不行。
“呜……”常襄一难受着呜咽道。
屈笼玉晃了晃脑袋,一咬牙,“算了算了!大不了事后不负责!反正我在你眼里早就是个败类了。”
这么想后,他便伸手去帮常襄一解腰带脱外袍。
一件外袍落下,屈笼玉嘴里默念“非礼勿视”但眼神依旧不小心瞥了去。
唉?这女人的胸脯还真是一马平川啊。
屈笼玉想着,随后又脱下了常襄一的中衣。
这回他刻意把头也转了过去,他想现在这女人穿得应该挺薄的了,说不定已经到肚兜了!他颤颤颠颠的探手微微触碰……
哦,还好还好,是内衬的衣衫。
他总算可以转过头来。
啧啧啧,都脱成这样了,还是一点胸都没有啊。屈笼玉想着。
再度伸手,做好了下一件是肚兜的准备,却不闭眼也不扭头了。脱个衣服真累,干脆大大方方了嘛,反正,他是不会负责任的!
屈笼玉有些紧张的缓缓拉下那层薄薄的衣衫,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不停。
毕竟,第一次扒女人衣服……
衣衫慢慢下滑,下滑,再下滑……直到腰处,屈笼玉的面色从紧张,到羞涩,再到疑惑,最后到呆住和不敢相信。
内衬的衣衫之下,没有想象之中那粉嫩嫩或是红彤彤的肚兜,只有少年郎一副精瘦白皙的躯干。
这是女人的身子……吗?
屈笼玉的第一反应。
随后在震惊与呆滞中,他找回了神智。
他一把扯下常襄一的裤子,常襄一嘴里又“呜”的一声,似乎难受的样子。
可此时心里更不是滋味的,是屈笼玉。
看着常襄一双腿间被遮盖住的微微隆起,他就明白了。原来这几个月在他身边像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的,真的是个男人。
第二日天一亮,苏暖便进了驰州城。
江南水乡的风彩,与青州大相径庭。白墙黑瓦,岸堤柳枝,石板路上偶有青苔。
闻家是做官回来的,多多少少有点资产,在驰州重新简单装点了祖宅,买了几亩田地。
“馨儿回来了。”这消息早就传入了闻家人耳中。闻父闻母多日不见女儿,思念得紧。今天早早就巴望着了。
苏暖的马车刚在闻府面前停下,一众人就围了上来,嘘寒问暖,热闹极了。
“可算回来了,殿下呢,怎么没一起啊?”闻夫人问道。
闻启珏让众人往屋里走,“母亲,先让妹妹歇歇脚,慢慢聊。”
“哦!对,对。”闻夫人赶忙差下人去给苏暖打点包袱行囊,一边又让厨房做饭,又让下人倒茶水。
等一家四口都在正厅坐定后,苏暖才向家人道明了来意。
“陛下兴修太庙,青州城外工地上干活的工人都是景城里青壮年。现在妇人们都赋闲家中,洗衣摘菜,针线女红,过不了多久,农田里没人种地,没有蔬菜,鸡鸭吃光,也没有肉,更重要的是,没有劳作,没有买卖,再这样下去,青州就会倒的。”苏暖凝重道。
闻锦泉点头道,“朝廷工程必然有银两补贴才是,可如今的形势,怕是……”
苏暖摇摇头,“青州库房未收到任何朝廷下拨之物。此事,怕是另有蹊跷。”
闻夫人冷哼,“能有什么蹊跷,是个明白人就知道定是段景奕干的!我们闻家的人都走得远远的了,他怎么还是不放过!”
“将来要君临天下之人,自然不会放心留有后患在外。”闻启珏道。
“馨儿打算如何做?”闻锦泉问。
苏暖掏出几张段景诚昨夜连同书信放在一起的房地契,递给闻父,道,“这是景诚已经在驰州置办好的铺子,我想开门做生意,赚些银子,解燃眉之急。”
闻母笑道,“我的宝贝女儿什么时候也会做生意了?不怕被人骗了去?”
苏暖这几日已经大致想好了自己要做些什么,她连夜写了份创业预算表,拿了出来,递给闻父闻母道,“父亲母亲,女儿无用,但实在迫于无奈,做生意所用的物料钱财,舒王府实在是挤不出了,所以得向二位借一些,这是舒王府已经盖章画押的借条。”
众人一看,三百两,已经算少的了。
闻锦泉道,“你的要求,从小到大,我们可有不满足过?”
不过片刻,就有大丫鬟手捧一个小布包走来,直接呈给苏暖。苏暖打开一看,是三张百两银票。
闻府现在的光景惨淡,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落魄夫家的事,二老还能没有片刻犹豫的出手相助,在这样的时代背景,是闻素馨此人多大的幸运,也是对苏暖多大的恩惠。
某地不知某处的小密林里,山洞中昏迷的常襄一悠悠转醒。揉揉眼睛,外面天光大亮。